第10章 草莓

心理醫生出具的專業報告在第二天午後反饋給了獄裏,這時候鄭明弈已經關滿24小時,從禁閉室裏放了出來。

洛海還是認為報告低估了鄭明弈的危險程度,不過專業的人幹專業的事,他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并不怎麽重要,所以頂多就是來圖書室跟江遲景閑聊了幾句。

眼看着放風的囚犯即将到來,洛海沒有再繼續逗留,返回了對面的醫務室裏。

江遲景拿起新送來的周報,無聊地翻到趣味小欄目,發現這一周小欄目的謎題是數獨。

數獨是考核數學和邏輯的一項小游戲,需要在九宮格裏填上剩餘的數字,保證每一行、每一列、每一粗線格裏的數字均包含1-9,且不能重複。

之前江遲景也做過不少數獨,但今天這一個明顯難度偏大,推到一半的時候就無法再使用排除法,必須一個一個去試所有的可能性。

本來午休時間就不适合過度用腦,江遲景索性把報紙放到一邊,拿起了洛海沒有帶走的那張A4報告。

報告上寫着鄭明弈是ISTJ(內向、實感、思考、判斷)型人格,且總體傾向度高達90%。他理性、冷靜,沒有易怒和暴躁的特征,不具有進攻性,不存在暴力傾向,但不排除在受到威脅時,會有極端過激的舉動。

這樣的報告結果不會對鄭明弈在獄裏的待遇有任何影響,他還是會在結束适應期後,根據表現分配到2號或1號監舍樓。

就目前的表現來看,他沒有主動挑事、惹事,對獄警的管理也較為配合,不出意外應該會分到2號監舍樓去。

想到這裏,江遲景的面前突然有人遞過來一本書。

有的囚犯會把書借回牢房裏看,等看完之後,再在放風時間拿過來歸還。

江遲景習以為常地接過那本書,發現書名是《草莓種植技術》,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這本書應該沒有被囚犯借出去過。

他下意識地擡起腦袋看了一眼,結果就這麽對上了鄭明弈的視線。

“你要借書?”江遲景詫異地挑眉,“我以為你不會看書。”

有閱讀障礙的人竟然要看書,這不是自虐是什麽?

“不借。”鄭明弈道,“我就在這裏看。”

“就在這裏看不需要跟我報備。”

“但我需要你給我念。”

辦公區的空氣瞬間寂靜了下來,鄭明弈的語氣太過理所當然,以至于江遲景有一瞬間的懷疑,他是不是錯過了什麽細節,導致他無法理解鄭明弈的邏輯。

“你說什麽?”

江遲景保持禮貌地問了一句,但他臉上的表情已經表達出了他內心的想法:excuseme?

“我需要你給我念。”鄭明弈又重複了一遍,“在監獄外面我可以用手機聽書,但是這裏不行。”

江遲景耐着性子道:“所以這裏是監獄,不是你随心所欲的地方。”

“監獄不是提倡學習改造嗎?”鄭明弈一動不動地看着江遲景,“我現在想學習草莓種植技術,我覺得監獄應該為我提供支持。”

道理是這個道理,随便哪個監獄,都巴不得囚犯積極向上地改造自己。

但問題是,江遲景不想給自己沒事找事。

“你可以向典獄長提出申請,如果他同意你的要求,那我可以給你念。”

江遲景了解典獄長的性子,這個臨近退休的中年男人信奉的行為準則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非常擅長和稀泥,只要不到萬不得已,他都會選擇維持原狀,而不去做出改變。

如果他同意給鄭明弈特殊待遇,那可能會引起許多麻煩,比如其他囚犯也找理由要求特殊待遇,又比如不爽鄭明弈的囚犯對此提出抗議等等。

總之無論怎麽看,江遲景都不覺得典獄長會同意鄭明弈的要求。

鄭明弈緩緩地把手中的書收了回去,若有所思地垂着眼眸,也不知在打什麽主意。

這時,他的目光落到了一旁的周報上面,他看着上面鉛筆寫出的數字,問道:“你在做數獨?”

這沒什麽好隐瞞的,但這個數獨江遲景還沒有解出來,他自然不想暴露這一點。

他把報紙翻了個面,淡淡道:“跟你沒關系。”

鄭明弈從報紙上收起視線,看向江遲景道:“那個地方是5。”

“什麽?”江遲景又一次沒有跟上鄭明弈跳躍的思維。

“你卡住那個地方,”鄭明弈道,“正确答案是5。”

江遲景沒有和鄭明弈讨論數獨的心思,他微微皺起眉頭:“你還有別的事嗎?”

鄭明弈把那本《草莓種植技術》放回書架上,接着徑直離開了圖書室。

江遲景始終想着這事,他重新翻開報紙,在他卡住那個地方填上數字5,接下來,這個高難度數獨就像被攻破的城池一樣,接二連三地被江遲景拿下了陣地。

所以那個地方的确是5。

這到底是什麽變态能力,光是看一眼就能把數獨解開?

江遲景的腦子裏突然冒出了一個奇怪的念頭,既然鄭明弈有這麽強的邏輯運算能力,他怎麽沒有預想到自己犯罪會被抓?

還是說,真的就如關偉分析的那樣,他只是為了人身安全,躲進監獄裏來?

江遲景越想越煩躁,索性不再去想,但等他回過神時,電腦屏幕上打開的網頁全是跟鄭明弈有關的新聞。

鄭明弈之前是恒祥做空機構的頭牌經理,曾經主導過一次非常著名的做空案例。

當時市場情緒全都看漲某一行業,然而鄭明弈認為這一行業股價虛高,崩潰只不過是時間問題,因此他投入龐大的資金,高價賣出這一行業的股票,只等最終股價崩盤。

所有同行以及客戶都認為鄭明弈腦子有病,但不久之後,這一行業的股價在朝夕之間崩塌,股市中絕大部分人虧得傾家蕩産,然而鄭明弈卻從中血賺,恒祥機構也由此一役打出了名號。

看完這些報道,江遲景的腦海裏重新浮現出了一個社會精英的形象。

确實跟囚服比起來,鄭明弈穿西裝的樣子更好看。

……等等,重點歪了。

江遲景另外點開了一個搜索網頁,打算再看看恒祥機構的情況,但當他按下回車鍵後,網頁上沒有彈出來相關鏈接,而是出現了一幅漫畫,上面寫着“我是資本家,我吃人血饅頭”一行字。

在漫畫的右下角,有一個小燈泡的圖案。

江遲景無語地抽了抽嘴角,心想這臭小子才出去多久,又想進來了。

圖書室門口響起了引人注意的聲音,江遲景循聲看去,只見是洛海在小聲召喚他過去。

他瞅了眼圖書室裏的囚犯,大家都安安靜靜地在看書,他便起身走到外面的走廊上,問洛海道:“你也看到了?”

“我要被氣死了。”洛海深吸了一口氣,眉心難得地擰成一團,“我讓他好好考個大學,他又給我黑人家網站。”

洛海口中的他叫做于光,是個19歲的小孩兒,前陣子才剛出去。

這小孩兒總覺得自己幹的是伸張正義的事,別人怎麽勸他都不聽,而江遲景則把他這種正義叫做傻瓜正義。

“他出去之後你跟他還有聯系嗎?”江遲景問。

“那當然。”洛海頭疼道,“除了我還有誰管他?”

江遲景不禁覺得好笑:“你的話他又不聽。”

“所以這次我一定要好好管教管教他。”

洛海話音剛落,江遲景別在肩上的對講機裏突然想起了典獄長秘書的聲音:“江警官在嗎?來一下典獄長辦公室。”

“典獄長找你有事?”洛海詫異道。

江遲景的工作很悠閑,正常情況下,典獄長不會有什麽要緊事找到他頭上。不過回想到剛才他跟鄭明弈說的話,他的心裏隐隐有了不太好的預感。

他轉過腦袋,對着對講機回了一句“收到”,接着對洛海道:“我上去看看。”

推開典獄長辦公室的大門,江遲景果然見到了鄭明弈的身影,而且不妙的是,鄭明弈正坐在辦公室中間的待客用沙發上。

一般囚犯被叫來典獄長辦公室,不會有這麽好的待遇,都是站在一旁。

江遲景心裏的不妙逐漸擴大,但他還是相信自己對典獄長的判斷,典獄長是個怕麻煩的人,不會同意鄭明弈的要求。

“小江啊,1017號想要學習草莓種植技術,這是一件好事啊。”

“……是。”

好吧,或許是他判斷有誤,那只能靠他自己了。

“他有閱讀障礙,我聽說你幫他做了心理測試,那接下來還是由你來幫助他看書吧。”

“典獄長,這樣不太好。”江遲景誠懇道,“他每天能夠看書的時間只有中午十二點到兩點,這段時間我得守在圖書室,難道當着其他囚犯的面給他念書嗎?”

“時間的事你不用擔心,都可以調整。”典獄長道,“除了中午,以後早上的晨間教育,他也交給你單獨負責。”

“……什麽?”江遲景盡量壓抑住語氣裏的難以置信。

“至于晨間教育的內容嘛,咳咳,”典獄長說着清了清嗓子,“你就多給他讀讀經濟新聞。”

典獄長把話說到這裏,江遲景終于想起來他漏掉了某個關鍵。

——典獄長,是個老股民。

而放眼整個南部監獄,沒有人比鄭明弈更會炒股。

江遲景保持着禮貌的微笑,咬牙切齒道:“典獄長,您這有點過分了吧?”

“有效利用資源嘛。”典獄長轉移視線地喝了一口茶,“你也可以學學炒股啊小江。”

看樣子跟怕麻煩相比,典獄長更想多攢一點存款。

江遲景嗖地看向坐在對面的鄭明弈,只見他微微歪着腦袋,很輕很輕地勾起了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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