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逗貓

接近下午兩點時,囚犯們陸陸續續離開圖書室,前往廠區參加勞動。

沒有人注意到,有一個人始終坐在江遲景的對面,既沒有看書,也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等圖書室裏的囚犯都走完後,鄭明弈拎着椅子來到江遲景的辦公桌前,意有所指地叫了一聲:“江警官。”

江遲景沒好氣道:“你就坐外面。”

鄭明弈道:“我要看股票走勢。”

是的,典獄長竟然同意鄭明弈用電腦,江遲景就沒見過這麽荒唐的事。

臺面上有各種數據線,不方便将顯示屏換個方向,而江遲景又得盯着鄭明弈不用電腦做壞事,他只能同意鄭明弈坐到他身旁。

從江遲景入職至今,還從來沒有人進入過他的辦公區,更沒有人碰過他的電腦。

然而現在,狹小的扇形辦公區內擠着兩個大男人,江遲景稍不注意,膝蓋就會和鄭明弈的碰到一起。

實在是太近了,近到簡直離譜。

在此之前,江遲景和鄭明弈之間始終隔着八米來寬的馬路,這條馬路就代表着安全距離,能讓江遲景感到非常安心。

現在別說是安全距離,就連人與人之間正常的社交距離都無法保持,完全進入了親密距離的範圍,天知道江遲景有多想把鄭明弈從他的辦公區裏丢出去。

“江警官,這是什麽?”

鄭明弈的聲音打斷了江遲景的思緒,他順着鄭明弈的視線,瞥了一眼電腦屏幕,只見鼠标正停留在一個軟件圖标上,而這個軟件打開之後,将會出現娛樂室的監控畫面。

“跟你沒關系。”

江遲景趕緊把鼠标從鄭明弈的手裏搶了回來,他的指尖碰到了鄭明弈的手指和手背,那上面還留有前幾天鄭明弈打架時造成的傷痕,指尖碰上去,感覺有些粗糙。

“除了炒股軟件以外,其他東西都不準碰。”江遲景道。

“好。”

這次換成鄭明弈從江遲景手中拿走鼠标,他的掌心覆上江遲景的手背,就像是燕麥碰撞上牛奶,兩人的膚色看上去莫名和諧。

江遲景就像是被烙鐵燙到一般,趕緊把手抽了回來。這時,只聽鄭明弈又道:“你可以開始念書了,江警官。”

江遲景的額頭倏地冒起青筋:“你不是要看股票嗎?”

鄭明弈轉頭看向江遲景:“這跟我聽書有什麽關系?”

江遲景還是頭一次這麽近距離地對上鄭明弈的雙眼,窗外明亮的光線把他的瞳孔照成了淺棕色,就跟之前他站在二樓窗邊喝水時,江遲景在望遠鏡裏見到的一樣。

江遲景不自在地收回視線,煩躁地拿起桌上那本《草莓種植技術》念了起來。

“草莓為喜光植物,光照過弱不利草莓生長。草莓喜溫涼氣候,氣溫高于30℃并且日照強時,需采取遮蔭措施……”

一下、兩下、三下。

江遲景忍無可忍地放下書,看向鄭明弈道:“你能把大腿閉起來嗎?”

兩人的膝蓋總是無意中碰到一起,鄭明弈看上去倒是不怎麽在意,但江遲景始終無法專心,因為他的腦海中一直浮現鄭明弈在家裏穿短褲的畫面。

有時鄭明弈坐在沙發上盤起雙腿,短褲的下擺會滑到他的腿根,露出健碩的腿部線條。

“為什麽要閉?”

鄭明弈果然沒有按照江遲景所說,兩條腿還是那麽随意地分開一定弧度。

“你是十萬個為什麽先生嗎?”江遲景不耐煩道,“讓你閉你就閉,你碰到我膝蓋了。”

鄭明弈的視線向下,在兩人的膝蓋上停留了幾秒。他重新看向江遲景,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繼續問道:“你不能碰嗎?”

江遲景不禁皺起眉頭,心裏又出現了那種感覺。

鄭明弈就好像拿了個逗貓棒在逗他一樣,要說發火吧,也不至于,但那逗貓棒的鈴聲就是擾得他心煩。

“當然不能碰。”江遲景嚴肅道,“我是獄警,你是囚犯。”

話音剛落,鄭明弈的膝蓋就碰了他的膝蓋一下。

江遲景深吸了一口氣,暴言暴語已經到了嘴邊,但這時鄭明弈突然擡起手,伴随着一聲:“別動。”

還未等江遲景反應過來,鄭明弈的手掌已經撫上他的臉頰,拇指在他的眼尾處輕輕擦了擦。

“有根睫毛。”鄭明弈沒有多做停留,動作自然地收回手,“你的睫毛真長。”

那語氣就像在說今天的天氣真好,簡直要多平常有多平常。但睫毛不是天氣,不是不熟的人可以随便拿出來讨論的東西。

江遲景愣愣地眨了眨眼,等他回過神時,只感覺被鄭明弈觸碰過的臉頰燒得厲害。

這人到底怎麽回事?

江遲景遇到過不小心碰到他的囚犯,也遇到過故意觸碰他的囚犯。無論哪一種,他一眼就能分辨出來。

唯有鄭明弈讓他完全捉摸不透,要說他是故意的吧,他的雙眼又清澈無比,絲毫沒有逗弄的意思,但要說他是無意的吧,他又每一下都在入侵江遲景的舒适區。

收回手後,鄭明弈就像什麽都沒發生一般,繼續看着電腦屏幕上的股票走勢。

江遲景不好再挑起剛才的話題,他看了鄭明弈一陣,最後還是拿起手中的書,重新念起了草莓的特性。

半個小時的時間很快過去,典獄長同意鄭明弈在圖書室待到兩點半,這會兒正好是股市準備收盤的時間。

鄭明弈通過圖書室的內線電話給典獄長說了幾條買賣建議,接着便要跟其他囚犯一樣,去公務樓後面的廠區參加勞動。

“明天見,江警官。”

鄭明弈起身離開圖書室,在他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門口時,江遲景實在是沒忍住,叫住他道:“鄭明弈。”

這次江遲景沒有再叫鄭明弈的囚犯編號。

鄭明弈側過半個身子,回頭看向江遲景。

“剛才我的臉上真的有睫毛嗎?”江遲景問。

鄭明弈輕聲笑了笑,像是終于撕去了所有的僞裝一般,眼裏露出明顯的玩味:“你猜。”

扔下這兩個字,鄭明弈跟随守在門口的獄警離開了圖書室。

江遲景閉上雙眼深吸了一口氣,勉強忍住捶辦公桌面的沖動。

這家夥果然是故意的。

有些人在吵完架之後,會對剛才的表現進行複盤,如果沒有表現好,就會有一種非常不甘心的感覺。

江遲景此刻就是這樣。

他恨自己沒有第一時間看穿鄭明弈的意圖,讓這家夥摸了自己的臉還全身而退。

他剛才就該在鄭明弈把手伸過來時,逮住他的手腕,用手铐把他給铐起來才對。

不,應該還要往前,在鄭明弈拿膝蓋碰他時,他就該取下警棍敲他一頓。

江遲景簡直越想越氣,幹脆從抽屜中拿出煙盒,來到了對面的醫務室裏。

醫務室的窗戶朝着公務樓後面的廠區,和圖書室不同的是,這邊的房間有小陽臺,江遲景和洛海經常來這裏抽煙。

“怎麽了?看你很不爽的樣子。”洛海給兩人點上煙,輕輕吐出一口煙霧。

“你有遇到過讓你頭疼的囚犯嗎?”江遲景沒有直接說鄭明弈的事,主要還是覺得太丢臉,被一個囚犯耍了一回。

“當然遇到過。”洛海道,“于光那小子就是一個。”

“他?”江遲景淡淡地瞥了洛海一眼,“你明明很樂意為他頭疼。”

洛海沒有再接話,他也是了解江遲景的性子,知道江遲景不想傾訴的話,再怎麽問也沒用。

兩人默契地看着眼下的一片平房,安靜地抽煙。

這時,農作物種植區的大棚裏突然走出來一個人,江遲景抽煙的動作一頓,問洛海道:“那個大棚是種什麽的?”

圖書室的窗戶朝着放風的操場,江遲景可以迅速說出囚犯之間的人際關系,但他不了解辦公樓後面的廠區分布。

“鄭明弈走出來的那個嗎?”洛海用下巴指了指,“草莓種植棚。”

江遲景:“……”

好吧,竟然真的在種草莓。

鄭明弈手裏拎過來一個水桶,此時正站在半人高的水龍頭邊接水。

下午三點鐘的太陽正是一天中最猛烈的時候,但鄭明弈的臉上絲毫沒有煩躁的神情,只是靜靜地等着水桶接滿水,偶爾用手上的麻布手套擦一擦額頭的汗珠。

江遲景果然還是習慣在這樣的狀态下觀察鄭明弈。

兩人之間保持着安全距離,他可以看清鄭明弈的每一個動作,而鄭明弈絲毫沒有察覺到他的窺視。

舒适的狀态讓江遲景開始不由自主地陷入想象,如果此時水龍突然爆管,鄭明弈的全身被水打濕……

回想起來,他已經好久沒有看到鄭明弈不穿上衣的樣子了。

“喂。”

響指的聲音忽地打斷了江遲景的想象,他轉過頭去,對上了洛海怪異的眼神。

“怎麽了?”江遲景問。

“我叫你三聲了。”洛海道。

“哦。”

江遲景又瞥了遠處的鄭明弈一眼,只見他已經接滿了水,拎着水桶回到了大棚裏。

“你怎麽回事?”洛海問,“我了解你,你不對勁。”

江遲景沒有接話,就如洛海所說,他也知道自己不太對勁。

“周五吃飯,我另外再叫個朋友。”洛海道。

“哪個?”江遲景問。

“之前說要給你介紹的那個律師。”

江遲景撇了撇嘴角,不想被洛海拉着去相親。但或許是心虛,又或許是不想再被鄭明弈影響,他沉默了片刻,最後還是不情不願地應了一聲:“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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