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公主

普通牢房的囚犯只有在特殊情況下會戴上手铐,而1號監舍樓的囚犯在離開牢房之後便會戴上手铐,只有在放風或者勞動的時候會取下來。

江遲景推開小型會議室的門,對跟在後面的獄警道:“把他手铐打開吧。”

獄警面露為難:“這不太好吧?”

“沒事。”江遲景道,“出問題我負責。”

鄭明弈活動着手腕,跟在江遲景身後進入了會議室,這次他沒有坐在最後,而是來到第一排坐下,對江遲景道:“謝謝江警官。”

江遲景沒有應聲,直接翻開手上的《服刑人員守則》念了起來。

其實這節教育課的主旨與其說是教育,不如說是交流。最終目的不是洗滌囚犯心靈,而是看他的态度有沒有改變。

如果還是一副不服管教的模樣,那就再丢回禁閉室關禁閉。

江遲景按照流程念完了打架鬥毆方面的內容,接着擡起眼眸看向鄭明弈問:“這些內容你都清楚了嗎?”

鄭明弈的樣子看起來有些無聊,似乎并沒有認真聽江遲景講的內容,但他嘴上還是配合道:“清楚。”

對于鄭明弈的态度,江遲景還算放心,不然也不會讓獄警解開他的手铐。

他合上小冊子,來到講桌前方,臀部倚靠在桌子邊緣,雙手環抱在胸前,對鄭明弈道:“你的刑期很短,很快就會出去,在獄裏惹事劃不來。”

“嗯。”鄭明弈應了一聲,視線淡淡地掃過江遲景的雙腿。

江遲景這樣倚靠着桌子,雙腿略微前伸,看起來修長無比。本來他的腿就很直,包裹在制服褲子裏給人一種禁欲的沖擊。

江遲景注意到了鄭明弈的視線,他微微皺起眉頭,問道:“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在聽。”鄭明弈擡起視線,對上江遲景的雙眼,“我可以一心二用。”

這意思是承認他在分心了。

江遲景的額頭隐隐冒起青筋:“誰讓你一心二用?”

鄭明弈擡起右手,用食指敲了敲自己的腦袋,道:“控制不住。”

聽到這話,江遲景心裏竄起來的火氣咻地消了下去。

他知道這種感覺,因為他也會控制不住去分析別人,控制不住拿起望遠鏡,看向鄭明弈家的窗戶。

有些時候人的大腦就好像是潛意識中的自己,根本不受外在這個自己的支配。

江遲景沒再多說什麽,重新站回講桌後面,轉移話題道:“你為什麽要學打架?”

其實江遲景想問的是打拳,但那樣一來會暴露自己,所以他挑了個安全的說法。

鄭明弈出拳有章法,顯然是個練家子。在江遲景接觸過的囚犯當中,從來沒有人像鄭明弈這樣,明明犯的是經濟罪,打起架來卻絲毫不輸那些兇狠的囚犯。

“你真的想聽?”鄭明弈問。

“這難道是什麽機密嗎?”江遲景挑眉。

“倒也不是。”鄭明弈笑了笑,“因為有些人很欠揍。”

“比如?”

鄭明弈似乎并沒有深聊的意思,但見江遲景就這麽等着他的下文,他沉默了一陣,最後還是妥協地呼出一口氣道:“比如笑我不識字的那些人。”

這回答讓江遲景着實有些意外,他問道:“你識字的吧?”

“嗯,只是很困難。”鄭明弈道,“筆畫在我眼裏的組合方式跟常人不一樣,但也不是完全不認識。”

閱讀障礙的人擁有跟常人不同的空間感,這也使得這類人擁有更加敏捷的思維。但思維這種東西很難體現,反倒是“不會讀書”這一點,會給人更加直觀的印象。

在江遲景的認知當中,一個正常的成年人不會當面嘲笑別人不識字。他回想到鄭明弈是高中學歷,猜測道:“你揍的人是你的同學嗎?”

“是。”鄭明弈道,“所以我經常轉學,是老師眼中标準的‘差生’。”

江遲景突然想到一句話,勸人大度,天打雷劈。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沒有經歷過他人的事情,就想當然地勸人大度,是很無禮的行為。

他沒有立場去評判鄭明弈的做法對不對,不過就現在的情況,他還是說道:“監獄的環境比較特殊,該忍還是忍一忍。”

鄭明弈輕笑了一聲,道:“我說了,江警官,我聽你的。”

和江遲景的嚴肅相比,鄭明弈倒是語氣放松。江遲景只覺得自己真是鹹吃蘿蔔淡操心,這時鄭明弈又道:“話說江警官,我給你講了我的事情,你是不是也該講一講你的?”

“我的經歷很普通。”江遲景道。

家庭條件不錯,父母感情還行,只是比普通人有更加強烈的好奇心,但非常清楚不可逾越的底線在哪裏。

“你就沒有什麽特別的愛好?”鄭明弈問。

江遲景的心裏倏地拉起了警戒線,他敢肯定鄭明弈絕不是随口問這一句。

他反被動為主動,從容地看着鄭明弈道:“你不是知道嗎?”

鄭明弈很輕地挑了挑一側眉尾,顯然是沒想到江遲景會來這一招。他的眼裏聚集起濃厚的興趣,微微勾着唇角道:“我不确定。”

那看樣子還沒有完全暴露。

江遲景算是學會了鄭明弈的套路,故意露出一截尾巴,引誘對方上鈎,接着再從對方嘴裏套出想要的信息。

沒想到這一招還挺好使。

江遲景看了看腕表,道:“時間差不多了,你先回去吧。”

最後江遲景給鄭明弈的考核表上打上了“合格”二字。等十二點一過,鄭明弈的身影又重新出現在了圖書室裏。

他還是坐在窗邊的角落看着漫畫,只是今天其他囚犯都自動遠離了他。

江遲景掃了一眼安靜的圖書室,見所有人都安分老實地看書,便無所事事地翻出監控軟件圖标,點開了隔壁娛樂室裏的畫面。

其實江遲景并非每天都會查看那邊的情況,囚犯前往娛樂室需要經過圖書室前門,有時江遲景只看一眼人,就大概知道娛樂室會發生什麽。

如果是抽煙、打牌的話,他就會懶得打開,但如果是意想不到的人聚到一起,那情況就不一樣了。

比如今天,有兩個人一同去了娛樂室,其中一個是和鄭明弈同期入獄的小混混,也就是摸江遲景屁股的那個。

至于另一個,則是南部監獄裏鼎鼎有名的“公主”。

一個大男人之所以有這樣的外號,當然跟他浪蕩的性子有關,但獄裏沒幾個男人敢招惹他,因為他是老九大哥許勝的“女人”。

之前鄭明弈把老九揍到保外就醫,許勝對此不聞不問,但如果有人敢碰公主一根汗毛,那就是觸碰了許勝的逆鱗。

在獄裏待過一段時間的人都不敢打公主的主意,也只有小混混這種剛進來的愣頭青,不知道大哥的女人碰不得。

畫面裏的兩人很快做起了不可描述的運動,江遲景替小混混默哀了一把,接着關掉了監控畫面。

被公主看上的人只會有兩種下場:一是睡了公主,被許勝收拾,理由是碰他的人;二是不睡公主,被許勝收拾,理由是看不起他的人。

總之無論如何,只要被公主看上,那就一定會成為許勝的眼中釘。偏偏公主又是個不安分的人,就喜歡看許勝為他發怒的樣子。

曾經江遲景還覺得奇怪,獄裏不是沒有其他0對許勝有意思,為何許勝就只專情公主一人。

後來他知道了為什麽,因為要是有人敢打許勝的主意,那會被公主整得更慘。

之前江遲景剛調來南部監獄時,就因為跟許勝說了兩句話,被公主盯了整整一星期。後面是見他确實對許勝沒意思,公主才不再來圖書室晃悠。

這兩人相比起來,非要說的話,許勝還算好一些,至少不會主動去禍害無辜的人。

大約十多分鐘後,圖書室的後門被人推開,公主從外面走了進來。

江遲景瞥了一眼前門的方向,只見小混混提溜着褲腰離開,想必是兩人已經辦完了事。

不過話說回來,公主來圖書室做什麽?

上次公主來圖書室,還是為了盯江遲景,現在這圖書室裏……

江遲景的神經倏地繃緊,因為他看到公主直直地走向了鄭明弈。

圖書室裏的桌子是長條形,并且座位很多,一般不認識的人壓根不會坐到一起。

但公主進入圖書室後,徑直來到鄭明弈身邊坐下,用手撐着下巴,就這麽毫不避諱地看着鄭明弈。

鄭明弈往窗戶的方向偏了偏身子,面無表情地瞥了公主一眼,又把視線放回了漫畫書上。

圖書室裏非常安靜,江遲景能聽到公主細聲細語地對鄭明弈說道:“小哥哥,你好man啊。”

說“man”的時候,他的兩片嘴唇抿到一起,再松開時仿佛有灼熱的呼氣噴出。

鄭明弈皺起眉頭,莫名其妙地看着公主道:“有事?”

“陳二的手是你弄的嗎?”公主往前挪了挪,手肘壓得更低,仰着下巴看向鄭明弈。

“是又怎樣?”鄭明弈反問。

江遲景的眉頭不知不覺擰到了一起,鄭明弈這家夥為什麽要老實回答公主的問題?

“你好厲害。”公主擡起另一只手,手指觸碰着鄭明弈的肩膀往下滑,“能教教我嗎?”

公主的眼神簡直想把鄭明弈的衣服扒幹淨,江遲景忍無可忍地用報紙拍了下桌面,皺起眉頭朝着公主的方向吐出兩個字:“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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