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果醬
公主懶洋洋地坐直身子,朝江遲景的方向看過來。
他已經在獄裏待了七八年,屬于不害怕獄警的那種囚犯,加上又有許勝給他撐腰,獄裏的獄警大多都不會跟他過不去。
但圖書室是江遲景的地盤,就像他不會去別人的地盤撒野一樣,他也不允許有人來他的地盤撒野。
公主和江遲景對視了一陣,期間鄭明弈也在看江遲景。
半晌後,公主收回視線,重新看向鄭明弈道:“小哥哥……”
“再說話就給我出去。”江遲景直接提高音量,打斷了公主的後半句話。
圖書室裏的其他囚犯都小心翼翼地看着兩人,一副怕引火燒身但又忍不住八卦的樣子。
江遲景的态度很堅決,要是公主再開口說一句話,他就會把人趕走。
然而兩人的無聲較量還未有個結果,倒是鄭明弈先站了起來,俯視着公主道:“讓開。”
鄭明弈的位置位于角落,只有公主讓開他才能出來。
公主面朝前方,斜瞥了鄭明弈一眼,接着身子後仰,将雙手抄在胸前,臉上的表情不怎麽好看。
他這樣子不算完全讓開,只是留了一點空間出來,如果鄭明弈想要出去,通常只能從他身上跨過去。
但鄭明弈并沒有這樣做,而是毫不客氣地用膝蓋撞開他的腿,就這麽當他不存在一樣,把他擠到了一邊。
從角落出來後,鄭明弈徑直來到了第一排,這裏原本坐着另一個囚犯,他走到那人面前,面無表情地看着對方,而那人也是有眼力見,縮了縮脖子,拿上書去了其他座位。
第一排靠窗的位置是離江遲景最近的地方,鄭明弈在這裏坐下,重新翻開了漫畫書,淡然的模樣好似剛才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
江遲景也是沒想到,鄭明弈才進來沒多久,獄裏的一些老資格連座位都不敢跟他搶了。
後面的公主翻了個白眼,沒勁地離開了圖書室。但依照江遲景對他的了解,他應該不會這樣輕易放棄,就算最後實在搞不定鄭明弈,他至少也會讓許勝知道,有人讓他吃了癟。
剛才的這一出并沒有影響圖書室裏的其他囚犯,大家該看書就看書,等時間慢悠悠走向兩點後,自覺地歸還書後離去。
鄭明弈也把漫畫書放回了書架上,不過當他來到江遲景的工作區時,手上拿着另一本書——《冷笑話大全》。
江遲景的嘴角抽了抽:“把書放回去。”
鄭明弈輕聲笑了笑,來到江遲景身邊坐下,收起不正經的神情道:“剛才那是什麽人?”
“你說勾引你那個?”江遲景道,“外號公主,你最好離他遠一點。”
“為什麽?”鄭明弈問。
江遲景把公主和許勝的事說了說,提醒鄭明弈道:“你已經惹了老九,許勝是老九的大哥,如果你再惹到公主,他一定不會放過你。”
鄭明弈面露思量地問:“那個許勝是什麽罪名?”
江遲景心頭一跳:“你又想‘替天行道’?”
上次鄭明弈問了陳二的罪名,結果就搞出那麽大動靜,要是他再和許勝幹上,那惹出來的事很可能關禁閉都無法處理,說不定還會增加刑期。
“許勝殺過人,是死緩改無期。”江遲景正色道,“我再說一遍,你不要去惹他。”
鄭明弈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又問:“那要是那公主來招惹我呢?”
這種情況倒是很有可能。
“他在縫紉廠那邊工作,除了中午這會兒,一般你們兩人碰不上。”江遲景說到這裏頓了頓,思索着道,“只要吃飯的時候你避開他,放風時間你來圖書室,我可以幫你看着他。”
話音剛落,江遲景便覺得不對勁。他和鄭明弈非親非故,為什麽莫名其妙要幫他看着公主?
鄭明弈似乎也發現了這一點,看着江遲景問:“江警官,你罩我?”
“咳。”江遲景清了清嗓子,表情不自在道,“我的意思是說,我作為獄警,去看着他。”
“好。”鄭明弈道,“謝謝江警官。”
江遲景總覺得沒有解釋到位,又補充了一句:“典獄長還需要你幫他看股票,我不想他找我麻煩。”
“嗯。”鄭明弈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顯然沒有把這個理由當回事。
“而且我也不希望有人在我的圖書室裏鬧事。”江遲景又道。
“是。”鄭明弈道,“總之江警官幫我的理由是為了典獄長、為了圖書室,絕不是為了我個人。您想說的就是這個吧?”
江遲景抿了抿嘴唇,他也發現了自己有些刻意,但又不好收回剛才說出去的話,只好硬着頭皮道:“沒錯。”
“知道了。”鄭明弈點了點頭,像是一點也不在意這個問題。
不過江遲景心裏知道,他根本什麽都沒藏住。
之前聽了關偉的案情分析,他心裏有一部分相信鄭明弈是無辜的,但這一部分很少很少,他還是把鄭明弈當作囚犯看待。
但自從鄭明弈打傷陳二之後,江遲景心裏的天平就變成了反向傾斜,因為如果鄭明弈真的是個惡人,他在動手之前不會先詢問陳二的罪名,判斷這個人到底值不值得下手。
江遲景的善惡标準非常分明,他對待兩種人的态度也截然不同。
因此他剛才脫口而出說要幫鄭明弈,才不是為了圖書室,更不是為了典獄長,單純就是心裏那股正義感在作祟而已。
鄭明弈已經好幾天沒有了解經濟新聞,江遲景替他補了補這幾天的重要事件,接着就任由他在一旁看起了股票。
圖書室裏非常安靜,平常這時候江遲景會給鄭明弈念那本《草莓種植技術》,但這本書已經念完,江遲景也變得無事可做。
他拿起新一期的數獨,鉛筆剛指上一個空格,正打算推算時,旁邊的鄭明弈就報出了一個數:“3。”
好吧,還真是3。
江遲景繼續往下,鄭明弈又道:“8。”
江遲景深吸了一口氣,迅速推算下一個空格,但還未等他确定,又聽鄭明弈道:“1。”
江遲景:“……”
“好簡單。”鄭明弈悠悠地收回視線,繼續看着屏幕上江遲景看不懂的K線圖。
“你有事嗎?”江遲景火大地瞪着鄭明弈道。
“有點無聊。”鄭明弈轉過腦袋,看着江遲景道,“真的不能講笑話嗎?”
“不能!”
鄭明弈拿手肘搭在桌面上,撐着自己的下巴,一副無聊透頂的模樣。
江遲景才懶得管鄭明弈無不無聊,他重新拿起數獨做了起來,不過做着做着,他也覺得有點無聊,便拿膝蓋碰了碰鄭明弈,道:“問你個事,你老實交代。”
“嗯?”鄭明弈就着撐下巴的姿勢,轉頭看向江遲景。
“你是不是冤枉的?”江遲景問這話的時候,視線一直停留在手裏的報紙上,像是在問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鄭明弈沒有立馬回答,而是從前傾的姿勢改為倚靠在椅背上,反問江遲景道:“我要是說我是被陷害的,你會相信嗎?”
江遲景放下手裏的報紙,迎上鄭明弈的視線,直直地看着他道:“我信。”
這兩個字也像江遲景的問題一樣,說得雲淡風輕,仿佛一點分量也沒有。但江遲景清楚地看到鄭明弈的眼神裏有一瞬間的發怔,像是沒想到他竟然會這麽坦誠、這麽毫不猶豫。
想想也是,兩人自認識以來,就一直試探來試探去,江遲景始終在鄭明弈面前隐藏自己,從沒有告訴過他自己的真實想法。
現在突然表露一下心聲,也難怪會讓鄭明弈措手不及。
鄭明弈很快收起眼裏的愣怔,再開口時連下颌線都變得柔和起來:“江警官,你真是個好人。”
“你還沒回答。”江遲景道,“別轉移話題。”
“你可以相信我。”鄭明弈這次總算正面回答了江遲景的問題,“我也是個好人。”
江遲景從鄭明弈的臉上收回視線,安靜地繼續做報紙上的數獨題。
雖然他心裏早已預感到鄭明弈很可能是被冤枉,但這事從鄭明弈嘴裏親口說出來,感覺還是不太一樣。
現在江遲景又陷入了一種複雜的情緒當中。
之前他不再對鄭明弈感到愧疚,是因為覺得鄭明弈是個囚犯。現在依照他心裏的善惡标準,鄭明弈被劃分到了惡人之外,他似乎、好像、貌似……又開始因偷窺的事對鄭明弈感到愧疚了。
臨近下班時,江遲景在心裏列好了待會兒要去超市采購的物品。
今天又是周五,通常情況下他會在這一天去逛一逛超市,買些啤酒或零食,在家裏度過一個悠閑的周末。
這周有體育比賽,可以多買點啤酒,對了,草莓果醬快要吃完,還得補充點庫存。
江遲景的早餐标配是草莓果醬加吐司面包,做起來簡單,吃起來也不費事。有時他起來晚了,還可以直接叼着吐司就走。
時間很快來到下午五點,江遲景去更衣室換上便服,接着跟往常一樣,朝停車場的方向走去。
收發室的老王還是用手機看着電視劇,江遲景習以為常地給他打了聲招呼,然而今天老王一見到他,便把他叫了下來。
“哎,等等,江警官。”老王從桌子上拿起一個東西,從窗口裏遞了出來,“有個囚犯說要把這個交給你。”
“哪個囚犯?”江遲景接過老王手裏的東西,是一個玻璃罐,裏面裝着一堆粘稠的紅彤彤的東西。
“哪個……嘶……”老王像是想不起囚犯的編號和名字,“就你給他念書那個!說是親手給你做了這個,感謝你給他念書。”
鄭明弈?
江遲景又看了看手裏的東西,是一罐草莓果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