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機會

聽到這話,江遲景愣了愣,第一反應是不太相信。

他篤定道:“不可能,許勝在獄裏待了十多年,怎麽可能會越獄?”

說到這裏,他突然又想到另一個問題,緊跟着問:“不對,你跟他又不熟,怎麽會知道他要越獄?”

“我跟他的确不熟。”和江遲景驟然加快的語速不同,鄭明弈仍舊不疾不徐地說道,“但最近他們那夥人很不對勁。”

“怎麽說?”江遲景問。

“1號樓在翻新監舍,囚犯都轉移去了2號監舍樓,這事你知道嗎?”鄭明弈問。

江遲景大概知道獄裏有翻新監舍的計劃,但具體什麽時候實施卻沒有關注過。

“翻新監舍需要給許多地方重新刷漆。”鄭明弈道,“這部分工作是由漆工組的人來負責。”

說起漆工,許勝一派的人裏有許多人都在漆工廠幹活,包括老九也是。

“刷漆跟越獄有什麽關系?”江遲景忍不住問。

“說起來有點複雜。”鄭明弈道,“漆工組的人被分成了兩組,每天晚上輪着去1號監舍樓加班。雖然加班有加班工資,但我看他們大多都很抗拒晚上還要幹活。

“不加班的人會跟其他人一起,在晚上八點之前解決個人衛生,但前幾天我突然發現許勝連着好幾天都沒來洗浴室,我觀察了一下,發現他竟然每天都在1號樓加班,晚上九點多才會回2號樓。”

“萬一他是想多掙錢呢?”江遲景問。

“有這個可能,所以我也沒太在意。”鄭明弈道,“但是前兩天我去草莓種植棚旁邊的衛生間,正好碰上兩個漆工廠的人從裏面出來,我隐約聽到了一句,‘要确保那一天老大在1號樓’。”

漆工廠和種植棚共用一個獨立衛生間,這一點江遲景也是上周有人來參觀時才知道。他問道:“哪一天?”

“我也想不到翻修監舍樓會有哪一天很特殊,一開始有想過可能是完成那一天。”鄭明弈道,“但這也不用每天都去,而且完成翻修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事。”

江遲景想了想,道:“那說明‘那一天’是随機事件,許勝必須每天都在,才能剛好碰上。”

“沒錯。”鄭明弈淺淺地笑了笑,像是沒想到江遲景還能邊聽邊分析,“我又想了下會有怎樣的随機事件,但只是大概想了想,也沒放在心上,直到前兩天我發現老九不太對勁,才開始往越獄的方向想。”

“老九?”江遲景在跟着思考,但他不像鄭明弈,大部分時間都在跟囚犯接觸,也沒看出來有哪裏不對勁。

“他最近有點跳。”鄭明弈道,“可能你不知道,他剛從醫院回來的那陣子很老實,也不敢找我麻煩,但是最近他給我的感覺,就好像……”

頓了頓,鄭明弈似乎是找不到好的比喻,道:“好像有皇位要繼承一樣。”

“你是說,他在确保獄裏的地位?”江遲景道,“從而可以反推出許勝可能要離開。”

“沒錯,你沒這種感覺嗎?”鄭明弈道。

“有一點。”江遲景道,“我不過是铐了他,就這麽點小事,他也非要找回面子。”

“開始往這方面想之後,随機事件的範圍就可以确定了,肯定是跟外面有聯系。”鄭明弈道,“正好昨天中午吃飯,我旁邊坐了個跟許勝沒關系的漆工組的人,我找他問了問,什麽情況下會有外人進來。”

說到這裏,鄭明弈突然停了下來,就跟吊人胃口似的,江遲景不得不催促道:“什麽情況?”

“原來翻修監舍用的油漆跟漆工廠那邊用的不一樣,過不了多久,就會有供貨商送來第二批油漆。”

“所以許勝是想混出去?這不太可能,除非送貨的人……”頓了頓,江遲景又改口道,“不對,也有可能,許勝在外面有許多人脈。”

“而且最近1號監舍樓的看管很松,因為囚犯都去了2號樓,獄警的注意力都在那邊。”

“但是車輛進出會有嚴格的檢查,還會有警犬……”江遲景說着說着停了下來。

“油漆氣味太重,會幹擾警犬的嗅覺。”鄭明弈道。

所有這些條件加起來,連江遲景都覺得,簡直是天時地利人和。

但推理是基于已知信息,如果存在他們兩人都不知道的情況,那結論可能并不是這樣。而且最重要的一點……

“那許勝的動機呢?”江遲景還是想不明白,“我不覺得他會想越獄。”

“你可以直接問他。”鄭明弈悠悠道。

聊到這裏,江遲景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為什麽鄭明弈要告訴他這件事。

依照鄭明弈的性子,一個連社區人員都懶得搭理的人,肯定不會去管別人的閑事。他推理歸推理,但無論許勝越不越獄,他應該都不會放在心上。

而他在這時候告訴江遲景這事,顯然是了解到許勝的為人,突然改變主意,願意給他一個機會——讓江遲景去阻止他犯事。

越獄可不是一件小事,就算天時地利人和,許勝真的跑了出去,之後也很有可能被重新抓回來。原本以他現在的表現,說不定無期能減刑為有期,但如果真的越獄被抓,那他這輩子都不要再想出去。

鄭明弈去上工之後,江遲景在圖書室裏坐了一陣。

他一向不喜歡管囚犯的閑事,但這次的情況非常特殊。身為一名獄警,得知囚犯想要越獄,他不可能當作什麽都不知道,然而在模棱兩可的情況下,他也不可能貿然往上報。

最後江遲景沒有猶豫太久,頂着大太陽來到漆工廠找上了許勝。

“江警官?”

漆工廠門口,許勝停下脫手套的動作,滿臉詫異地看着江遲景。

兩人本就不熟,早上收發信時見面還好,現在江遲景直接來到工廠找許勝,說是破天荒也不為過。

“怎麽,老九還在招惹你嗎?”許勝繼續脫下麻布手套。

江遲景看了看廠棚裏的人,對許勝道:“跟我過來。”

許勝不再多問,跟着江遲景來到了廠棚邊上的陰涼處。

江遲景一開始有想過委婉地套話,但轉念一想,他和許勝壓根不熟,完全找不到套話的切入點,于是幹脆出其不意地問道:“為什麽要越獄?”

許勝一瞬間凝起視線,表情中透出一股狠勁,但立馬平複下來,面無表情地說道:“江警官,你在說什麽,我聽不懂。”

雖然嘴上否定,但剛才的表情已經出賣了許勝,這說明江遲景的這招出其不意發揮了作用。

“別裝了,許勝。”江遲景将雙手抄在胸前,一副心平氣和的樣子道,“我有我的消息來源,我知道你要越獄。”

許勝沒有接話,兩人僵持了一陣,最後還是許勝先呼出一口氣,松懈下來道:“所以你要去告發我嗎,江警官?”

“為什麽?”江遲景不答反問,“難道是因為公主?但是他還有幾年才會出獄。”

許勝笑了笑,像是在說這個理由有些滑稽。他做了個深呼吸,吐出一口沉重的呼氣,道:“跟他沒關系,是老太太要死了。”

江遲景眉頭一松,他立馬意識到許勝說的是阿偉的母親,也就是他常年寫信的對象。

“她的心髒一直不好,現在已經撐到了極限。”許勝道,“醫生說,現在做手術的話,應該還能多活幾年。”

江遲景下意識地張開嘴唇,想說那為什麽老太太會死,但他及時止住勢頭,把話咽回了嘴裏。

因為他知道這對老夫婦沒錢。

“江警官,你覺得你拿寄信的事來威脅我,真的會對我管用嗎?”許勝突然話鋒一轉,聊起了早上的事情。

江遲景聽出許勝話裏有話,靜靜地等候他的下文。

“我說你是好人,是因為我知道你是個好人。”許勝道,“大概在半年前,老太太來找過我一次,也是這麽多年來的唯一一次。當時老頭兒出了車禍,後半輩子只能坐輪椅,對方肇事逃逸,一直都沒找着人。”

聽到這裏,江遲景微微皺起眉頭,隐約猜到了許勝為何要提這事。

“老太太說我給她打了生活費,她不想要,但家裏生活确實困難,所以她以後再還給我。”許勝看向江遲景,語氣平靜地說道,“我找外面的兄弟查過了,江警官,是你給他們打的。”

江遲景把眼神移向別處,算是默認了許勝的話。

他的确不喜歡管囚犯的閑事,但為了彌補偷窺犯下的惡,他早已習慣了樂于助人——惡人以外的人。

當時他正好在打聽許勝的事,了解到這老倆口過得很困難,便通過一點關系,給他們打了兩萬塊錢。

兩萬塊錢對江遲景來說根本不值一提,但卻是老兩口一整年的生活費。

“我也沒錢還你,所以一直假裝不知道這事。”許勝道,“今天上午你找上我,讓我替你解決老九的事,其實你不用威脅我,我也會幫你。”

好吧,看樣子江遲景先前的分析還是出了差錯。不過他的心裏突然冒出了一個念頭,問道:“所以你當年隐瞞殺人動機,是為了老太太?”

因為許勝剛才說,老太太心髒不好。

“你知道這事?”許勝皺起眉頭,面露詫異,但或許是想到連越獄的事江遲景都能知道,便又恢複平靜道,“還有老頭兒,他好面子,就算餓死也不肯借鄰居家一粒米。”

江遲景奇怪道:“你為什麽這麽在意他們?”

許勝沉默了下來,眼神有些放空,像是在回憶以前的事。半晌後,他緩緩開口道:“我從小就沒有爸媽,十幾歲的時候混社會,認識了阿偉,他的爸媽待我就像親兒子一樣,從來沒有人對我那麽好過。”

“所以阿偉的确就是連環虐殺案的兇手。”江遲景道,“但那對夫婦已經失去了兒子,你不想再讓他們受到雙重打擊。”

“何止是雙重打擊。”許勝沒有否認,“當年因為我殺了阿偉,老太太差點就沒能挺過來,要是他們還知道自己兒子幹的那些事,老太太鐵定受不住,老頭兒可能覺得沒臉活下去,早就一頭撞死了吧。”

如果案件調查清楚,真相不可能不公之于衆。許勝為了保護這對夫婦,只能一個人扛下所有,否則以這起案件的性質,他可能只會被判個三五年。

許勝和阿偉之間到底起了怎樣的沖突,江遲景已不需要再問下去。可能是許勝意外發現阿偉是兇殺案的兇手,想勸他回頭,結果阿偉不聽,許勝失手殺死了他。

江遲景沉默了一陣,也不知該如何評價,心情複雜地說道:“那你有沒有想過那些被害者的家屬?他們可能一直在等一個答案。”

“江警官,我不是菩薩,管不了那麽多。”許勝道,“我有我自己的正義,我的正義就是償還老兩口對我的恩情。”

江遲景心中的道德标準一直界限分明,但許勝的事讓他頭一次不知道該如何判斷對錯。他勸道:“難道你不管公主了嗎?你跑了他該怎麽辦?”

“我沒有選擇,江警官。”許勝苦笑了一聲,“其實最近一年來,他已經很少去勾搭別人,但是前陣子知道了我要越獄的事,他又開始瘋狂地綠我,來發洩他的不滿。”

江遲景突然明白過來,難怪之前公主找了小混混之後,又馬不停蹄地找上了鄭明弈,原來背後還有這樣複雜的原因。

不過這也說明了一點,公主已經默認了許勝不會回頭,所以這時候江遲景把公主搬出來,不會起到任何作用。

“那你出去到底是要做什麽?”江遲景沒有放棄,繼續問道,“給老太太籌集手術費嗎?”

“我有個兄弟在珠寶店工作。”許勝淡淡道,“就幹這一票,幹完我就收手。”

“許勝!”江遲景震驚地提高了音量,但又顧忌着四周,不得不壓低嗓音呵斥道,“你瘋了嗎?竟然還想去搶劫!”

“我說了,江警官,我沒有選擇。”許勝道。

江遲景深吸了一口氣,問道:“手術費要多少錢?”

許勝報出了一個數,對于普通家庭來說,算得上是個天文數字。他又道:“老頭子坐輪椅,沒法照顧老太太,還得考慮後續的護理問題。我只有這次機會,必須一步到位才行。”

雖然江遲景樂于助人,但他還沒有好心到主動負擔兩個陌生老人餘生的地步。

許勝應是看透了江遲景的想法,道:“江警官,你什麽都不用做就好。”

這句話頗有深意,江遲景鐵青着臉,只聽許勝又道:“江警官,我這輩子只求過阿偉一個人,讓他收手。現在我求求你,你什麽,都不要做。”

如果江遲景不是獄警,可能許勝說到這個份上,他就真的不會再插手。

但問題是他有他的職責所在,他不可能假裝什麽都不知道。

看現在這樣子,江遲景是勸不住許勝了,再勸下去,可能連他自己心裏的那根底線都要動搖。

他必須好好想一想,讓鄭明弈也幫着想一想,一定能想到其他解決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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