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奇怪的他
【他的唇漸漸湊近,嘴角上的血痂如同一顆飽經風霜的朱砂,放大在她的瞳孔裏,像瀕死的、被剮淨了鱗的小魚,她可憐的神經做了最後的一次掙紮。】
他的身影消失在前方的轉角,那地方隐秘而寂靜,成排茂密的樹後是學校高高的牆,樹葉被早風吹得莎莎作響。此處別說是淩晨,就是正午也鮮少有人煙。
一陣涼風吹來,金雨苫跑着跑着,腳步漸漸慢了下來。
他為什麽拐進那個轉角就不見了?
一切都太過安靜,安靜得可怕。
她望着他消失的盲點,停下來,轉身望向身後,諾大的操場空無一人,仿佛剛才跟在她身後的,不是他,而是一場幻覺。
不,那不是幻覺。金雨苫很能肯定,他一定是跑進了那個轉角。
好奇心驅使她向前又走了兩步,可那轉角處仍是寂靜無痕。
理智又敲打她倒退兩步,最後終于轉身,加快腳步往回跑。
快點跑,不要回頭。
她警告自己。
身後仿佛又可怕的東西在追随,她越跑越快,越快身上的冷汗就越多,她暗罵自己中了邪,為什麽要追上去。
……
大汗淋漓地跑回寝室,金雨苫坐在椅子上拼命擦汗,她的喘息聲打擾到了金穗子睡覺,此時才不到六點鐘,睡眠淺的金穗子非常大動作地翻了個身,把原本沒聽到動靜的王鉑菡也吵醒了。
王鉑菡睡眼朦胧地打開手機看了一眼,聲音膠黏地說了句:“才五點多,搞什麽鬼。”
她的這句抱怨,把原本連翻身聲都沒聽見的印清羽也吵醒了。印清羽從上鋪探下頭來,看着金雨苫,問:“你怎麽了?臉色很不好。”
金雨苫說:“沒事,你接着睡吧。”
“我得起來了。”金穗子掀開被子下床,對衣櫃上的鏡子照來照去,又走到金雨苫面前,問:“我這卧蠶變形沒?”
金雨苫看着她眼底的兩條近乎要透明的肉,說:“你幹嘛要打出來兩個眼袋啊……”
金穗子嫌棄地看着她:“這叫卧蠶好嗎?我男神說了,他喜歡桃花眼的姑娘。美容院的姐姐說,我眼型好看,就是少了一副卧蠶,不媚氣。”
王鉑菡把眼罩摘下來,說:“你看我這眼袋,想祛都祛不掉呢!”
金穗子走過去說:“你那可是标準的卧蠶,一笑多好看,你別身在福中不知福。”
金雨苫逼迫自己盡量不要去想那個奇怪的人,轉過身來,讓自己轉移注意力,也加入這場八卦當中:“王鉑菡,知識點不是卧蠶,而是我男神。”
王鉑菡恍然大悟,坐起來,雙眼發光:“對哦!你男神誰呀?你總是夜不歸宿是不是出去風流了?嗯?”
金穗子有些臉紅,一副想說又不想說的扭捏樣子:“他不是我們學校的……哎呀不是你們想象的那樣,我現在在追他而已。”
王鉑菡說:“你這追得也太猛了,為他整容?”
金穗子說:“這叫微整形,而且也不全為了他,我直播上鏡也好看一點嘛!”
兩個人開始聊起整容話題,金雨苫見印清羽已經醒了,走到她的床鋪下,小聲說:“快起來吧,我打了四份鮮奶,還熱乎着呢。”
……
第二天淩晨,金雨苫睜開眼,躺在床上翻了個身,鼻腔喉嚨發癢,大概是過敏性鼻炎又犯了。
算了,既然病了,就不去跑步了吧!
可是,僅僅是以為病了而不想去嗎?
不,做人要有毅力,不要被不相幹的事所幹擾。
她下定決心似的坐起來,固執地掀開被子,在所有人甜甜的酣睡聲中爬下床去。
清晨的體育場依舊肅清,不時飛過的鳥叫聲也比別處聲音要曠然,她一跑進去就發現一個孤零零的身影在跑道上穩穩地跑着,他一個人,在這空曠的環境裏,好像是這裏唯一的活物。金雨苫确定是他,整個C大也找不出那樣特別的背影。
第二個活物猶豫了一下,把頭低下去,硬着頭皮也加入了。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第十五天、每天早晨的五點鐘,她照例在這裏跑步,而他也會準時出現,兩人從沒說上一句話,從來相距一百米,仿佛身處兩個時空。
從一開始的奇怪、恐懼、排斥到留意、警惕、觀察、最後變成習慣。
或許真的是她想太多,體育場是遠了點,人跡罕至,但又不是她金雨苫自家開的,偌大個C大怎麽就不會有別人在同一時間來跑?
可這樣的說辭依舊難以打消她心中的疑惑,跑步已經不再是頭腦放松的一種方式,而是讓她在運動的過程中産生了高度緊張的情緒。而這種高度緊張,仿佛是在玩一場類似于蹦極、過山車一樣的極限游戲,使她生出一種瘾來。
他跟在她後面的時候,她總覺得自己的身後一片炙熱,仿佛他一直在打量着自己,金雨苫慢慢開始跑得不自然,後頸處火辣辣的,燒的耳根也會發燙。
他跑在她前面的時候,她耳機裏的英語全然都變成了亂碼,眼睛主宰了一切,無論如何也從他身上移不下來。除非此刻有一盆涼水潑頭,可這些天偏偏是藍天白雲、晴空萬裏、鳥語花香、晨風又習習。
這居心叵測的晴好天氣、這迷惑人的青草香氣、這莫名其妙的好心情、那嫉妒死人的矯健背影。
她的腳步漸漸因為疲乏而放慢,目光放在右後方的地面上,連自己都不知道此刻的情緒叫做期待,期待他追上來後的那一瞬的擦身而過。
很快地,他後來居上,越過她跑到了前面去,他擦過的那一刻,她大膽地用眼睛記錄了那一瞬間他的樣子,香氣還留在她的周圍,最後慢慢消失。
他受傷了?
左側的嘴角有一塊指甲大的血痂,十分刺眼。
金雨苫的腳步又加快了一些,口中微微喘着粗氣,清晨牙膏的薄荷味讓她的神經有些發涼。
距他還有一百米,金雨苫想,要不要和他說上兩句?
自己随即對自己的念頭搖了搖頭,身體給了最誠實的反應。不要。
一百米、一百一十米、一百五十米……他們之間的距離開始拉大,主席臺附近的這段路程跑步回聲很大,她已經聽不見他的腳步聲了。
可就在她想要停下來結束今天的跑步時,他再一次脫離了跑道,拐進了那個邊緣的轉角。
金雨苫吃了一驚,與上次的恐懼不同,這一次,她連想都沒想加快腳步跟了上去。
氣喘籲籲地跑到轉角處,望着近在眼前的那個他消失的盲點。一陣微風吹過,成排的繁樹輕輕舞動,茂密的樹葉如同挂在樹上的綠色鈴铛,發出窸窸窣窣的響聲,響得人心癢。
金雨苫望着只有幾米遠的那個他消失的轉角,腳步漸漸放慢。
她鬼鬼祟祟地扶着牆,一步接一步地靠近,腳步聲在容易産生回聲的牆壁之側顯得空洞而小心。
那個轉角仿佛是通往另一個世界的暗門。
好奇心驅使着她的雙腿,右手随着步子一下一下地拍在陳舊地牆壁上,手心沾染上一層散碎地白灰也不自知。
終于到了這個轉角,她決定先把頭探出去看一看。
可是眼睛剛一越過這道牆,視線還沒落穩!只覺得左手被一只冰涼的大手緊緊扣住!
緊接着是天旋地轉!一股力量如同旋風一樣将她的身子席卷,最後重重地跌靠在牆壁上!
她的腦子“嗡”的一聲響,像一支被外力抛出的花瓶,又被穩穩地接住,險些碎裂在牆上。視覺再次重啓的時候,就看見一張居高臨下近在咫尺的臉,再看看自己的左右兩側,是兩只修長的手臂如牢閘般固定在牆上,将她整個人都牢牢地困在了懷裏。
金雨苫對上他的眼睛,确定是他,是那個有着黑黢黢眸子的奇怪的男人,他喘着粗氣,全身都被汗水浸透了,一道汗珠從完美的下颌線處滴落下來,路過他微微張開的唇,唇裏的風吞吞吐吐,吹動着她額前的劉海,眉心刺癢難耐。
金雨苫看見他的喉結重重地滾動了一下,他的眼睛在她的頭發、額頭、眼睛、鼻子上掃過,最後視線落在了她的唇上。
這樣的突如其來、這樣的親密接觸、這樣的驚心動魄,完全可以讓一個人忘記自己還有語言功能。
熟悉的香氣夾雜着汗水逼入她的鼻間,鑽進她每一根神經,如同攫人心智的迷疊香,麻痹了她所有的感官與肢體。
兩個人都喘着粗氣,他欺身壓着她,鼻尖就在她眼睛的兩指處,呼吸交換間,一股異樣的悸動混亂地在她的身體裏竄動。
他聽見了她慌張地吞咽了一聲,目光追逐她湧動的喉頸處,眸色又加深了幾分。
他的唇漸漸湊近,嘴角上的血痂如同一顆飽經風霜的朱砂,放大在她的瞳孔裏,像瀕死的、被剮淨了鱗的小魚,她可憐的神經做了最後的一次掙紮,她軟弱地抗拒着推了他一下!可這一個動作卻成了一個開關,激活了他、加快了他落下來的唇……
金雨苫在巨大的、不可抗拒的男人力量中認命地閉上眼睛,眼珠被眼皮緊閉得發疼,在一片幽暗的混沌之中,只覺得唇上有呼吸撲打而來,像是探索、像是獵奇……
轉瞬間,只覺得耳唇上被一個濕糯的肉尖舔了一下,緊接着,左耳耳垂便被兩片唇給含住了。
左耳垂上溫熱的濕意産生的巨大的顫栗侵襲全身,金雨苫本能地在他懷裏劇烈地掙紮起來!她悶哼一聲,拼盡全力猛地推開了他!
他的身子骨架異常沉重,她的耳唇被這一番折騰被迫從他的唇片裏拔、出來,他的身體被她推出來一個小縫,他那兩條濃黑的眉毛擰了起來,用一種類似彷徨的眼神與她對視。
“變态!”她驚魂未定地将這兩個字碾碎在唇齒間!卻不小心撞進了他無辜的眼睛裏!
他放開她,向後退了兩步,雙臂張開,離她遠遠地。
金雨苫看着他那雙可憐的眼睛和抿起來的嘴唇,心裏忽然湧起一股欲、望,她鎮壓住那股異樣的感覺,嘴上如刀子一般,一字一頓地對他吼了出來:
“變、态!”
那兩個字像兩柄可怕而沉重的大斧,左右揮砍過去,将他整個人吓得又往後退了兩步!
她将眼睛從他的眼睛裏撕扯出來,捂着仍有濕意的耳朵,轉身,見鬼一樣跑出了轉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