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謝輕雪？”
看着眼前明顯在發呆的人，傅雲聲臉上流露出一絲疑惑。
他眼簾輕斂，濃密的睫毛垂下一片淺淺的陰影。
謝輕雪的聲音喚回了謝輕雪的神智，她夢游似地回過神：“抱歉，我……沒什麽。”
謝輕雪“我”了半天都沒說出個所以然，半晌，她閉上嘴，伸手取下臉上的面具，擡步進入屋中。
步履匆匆，比起平時多出一絲慌亂。
兩人擦肩而過時，傅雲聲在謝輕雪身上聞到了一股清甜的氣息。
像是某種花香。
傅雲聲瞬間便辨認出這種味道的來源——這是由S&L公司最新推出的一款香水，味道清新香甜，卻一點也不濃烈，深受Omega的喜愛。
毫無疑問，謝輕雪今天去見了一位Omega。
傅雲聲的直覺如此提醒着他。
傅雲聲的心往下沉了沉，薄唇漸漸抿成一條直線，傅雲聲表現出顯而易見的不悅，可當謝輕雪回過頭的那一瞬，傅雲聲又硬生生逼着自己将這種不悅壓制下去。
他不該如此。
傅雲聲提醒着自己。
他告訴自己不必這般敏感，若是他表現出這種情緒只會惹來謝輕雪的不快。
傅雲聲就像是一只被圈養起來，害怕被主人抛棄的可憐寵物，他滿心不安，每隔幾秒就會看向牆上的時鐘，滿懷期待地等候着主人的回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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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當謝輕雪好不容易回來時，傅雲聲卻在對方身上嗅到了其他Omega的味道。
傅雲聲無法接受，他感受到強烈的恐懼，擔心自己會被謝輕雪所厭煩，繼而被抛棄。
謝輕雪對此一無所知，她竭盡全力壓下腦海裏那個奇怪的聲音。
都怪路言，怎會問出那般……荒謬的問題。
她怎麽可能會喜歡傅雲聲？
謝輕雪頭疼地想，她心煩意亂地擡起頭，然後看見了一桌早已涼透的食物，以及一本擱置在桌上的菜譜大全。
謝輕雪微怔，她回過頭，看向傅雲聲，傅雲聲恰好也在看着她。
“你做的？”
謝輕雪問，傅雲聲輕輕點了點頭，墨色的眼眸在燈光的映照下折射出猶如琉璃般的光彩，傅雲聲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看着菜譜做的……”
話音未落，他忽然擡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時鐘不知從何時起已經指向數字10，于是傅雲聲頓了頓，收回接下去的話，轉而說道：“抱歉……你應該已經吃過了吧？”
說着，他擡起手，打算将桌上的東西收拾掉。
謝輕雪的确已經吃過了，她沒有想到傅雲聲會專門為她做出這麽一桌菜，目光觸及傅雲聲眼中的失落，謝輕雪不知為何便攔下來，她撒了謊：“不，我還沒吃飯，現在快餓死了。”
謝輕雪狀似抱怨，然而實際上她剛剛才吃過，肚子非常飽，可在傅雲聲期待的眼神下，謝輕雪還是硬着頭皮夾起一塊涼透了的食物往嘴裏送。
見謝輕雪吃下自己做的食物，傅雲聲目露緊張之色：“好吃嗎？”
“我第一次做，如果不好吃你就別吃了……”
還未等謝輕雪回答，傅雲聲又忐忑地補充。
不過他話還沒說完，謝輕雪就打斷了他，她露出一個笑容：“很好吃。”
這次謝輕雪倒沒有說謊，眼前的食物色香味俱全，入口就給謝輕雪帶來不小的驚豔，難以想象，這是一個第一次下廚的人能夠做出來的。
傅雲聲眼睛終于亮了亮，墨色的發絲在他耳畔垂落，謝輕雪聽見他輕聲說：“你喜歡就好。”
“謝謝，我很喜歡。”
謝輕雪笑笑，見她還要繼續伸出筷子，傅雲聲忽然像是想到什麽，急忙伸手攔住：“菜有些涼了，我拿去熱一下。”
謝輕雪根本不餓，也不急着吃飯，自然點頭答應：“好。”
傅雲聲将桌上的菜端入廚房，放入微波爐加熱，橙色的光芒亮起，傅雲聲微垂下眼眸，他看着微波爐裏不斷旋轉的盤子，唇邊的笑意逐漸消退。
他沉默下來。
傅雲聲不是傻子，他能看出謝輕雪其實是在撒謊。
謝輕雪分明已經吃過。
傅雲聲緩緩攤開掌心，幾道血痕映入他眼簾，那是他在切菜時不小心留下的，除了血痕，還有幾個被燙出來的水泡。
傅雲聲并不是全能的天才，在幾個月以前，他還是傅家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少爺，這是他第一次下廚，最開始的時候，傅雲聲甚至笨拙得連顆土豆都削不好。
想要做出能讓謝輕雪喜歡的食物，傅雲聲不得不付出相應的努力。
傅雲聲并不覺得這有什麽。
比起之前所經歷的，傅雲聲掌心這點傷口只能算得上是不痛不癢。
想象着謝輕雪吃到自己所做的食物的畫面，傅雲聲不由得升起些許期待。
然而這種期待在傅雲聲從謝輕雪身上嗅到另外一個Omega的味道時，一下子戛然而止。
傅雲聲不得不面對現實。
也許在他自我感動，忙碌着做飯時，謝輕雪早與另外一個Omega一同渡過了美妙的晚飯時間。
他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多餘罷了。
如此想着，傅雲聲的眼瞳蒙上一層陰暗。
傅雲聲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嫉妒和……恐懼。
傅雲聲厭惡這樣的自己。
謝輕雪不過是出于好心收留了他，就算謝輕雪真的與其他Omega有什麽，那也不是他該幹涉的，然而，人總是貪婪的，傅雲聲也是如此，一開始，他只是想，能留在謝輕雪身邊已經很好了，可漸漸地，他開始不滿足于此，瘋狂地渴望更多。
對謝輕雪越在意，傅雲聲便越懼怕謝輕雪的抛棄。
若謝輕雪真同其他Omega有什麽，那麽他又算什麽呢？一個可憐的、無家可歸的殘廢Omega，等到謝輕雪的善心耗盡，他就該灰溜溜地從原本并不屬于自己的地方滾出去。
就像……幾個月前，他從傅家滾出去時一樣。
“傅雲聲，像你這樣的人，根本沒有人會喜歡。”
傅雲聲仍記得真正的傅家少爺同他所說的話，宛若一句魔咒，它锲而不舍地糾纏着傅雲聲，想将傅雲聲拖入無盡的深淵。
傅雲聲依舊能清晰地回憶起那人說這話時的表情——高高在上，充滿了對他的憐憫。
在此之前，那真正的傅家少爺只是傅雲聲身旁的一個小助手，無論是論容貌、論天賦、論家世，那人都比不得傅雲聲，可那人開朗而活潑，深受所有人的喜愛。
而比起那人，傅雲聲拿得出手的好像也只有容貌、天賦、家世，因為這些出衆的條件，傅雲聲有着無數的追求者，但那些追求者的喜愛都不是真實的，至少，傅雲聲是這麽認為的。
最初，那人同傅雲聲說這句話時，傅雲聲只覺得荒謬。
可漸漸的，一直寵愛他的父兄一拿到親子鑒定，便毫不猶豫地抛棄了他，而傅雲聲那些所謂的朋友、所謂的追求者也因此開始疏遠傅雲聲。
在傅雲聲被傅家陷害時，沒有人選擇為傅雲聲說話。
傅雲聲被所有人奚落、嘲笑甚至傷害着。
傅雲聲沉默了，他終于逐漸相信那真正的傅家少爺所說的話，也許他就是那麽糟糕，所以才會被所有人抛棄。
這個時候，謝輕雪出現在傅雲聲面前，她是唯一對着傅雲聲伸出援手的人，傅雲聲像是一個落水的人，而謝輕雪便是他的救命稻草，傅雲聲拼盡一切地想要緊緊抓住謝輕雪。
然而一根稻草實際上根本救不了溺水之人，等傅雲聲回過神來時，他其實早已跌入了深淵之中。
傅雲聲懼怕被謝輕雪抛棄，可倘若謝輕雪知道了他真實的模樣，謝輕雪一定也會像其他人一樣遠離他。
每當想到這裏，傅雲聲的心髒就像是被一只大手緊緊捏住一樣，呼吸漸漸變得艱難，恐懼瞬間占據了傅雲聲整個大腦。
“叮——”
不知從何時起，微波爐早已停止工作，它發出一聲輕響，而後橙色的光芒消失不見。
傅雲聲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有些失神地伸出手，夢游似地打開微波爐，想取出裏面熱好的飯菜，然而他忘記自己沒戴手套，于是下一刻，劇烈的疼痛從指尖傳來，冒着熱氣的美味食物散落一地。
廚房裏發出的輕響引起了謝輕雪的注意，她皺起眉，快步走入廚房：“怎麽了——”
話還沒說完，謝輕雪便看到了滿地的狼藉，還有……傅雲聲微紅的眼睛。
他像是在哭，可謝輕雪卻沒有在他臉上看見半點淚水。
聽到謝輕雪走入廚房的聲音，傅雲聲偏過頭，他直愣愣地看着謝輕雪，半晌，他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容，垂眼看着地上的狼藉，傅雲聲難堪地輕輕出了聲：“對不起，我……”
後面的聲音太輕，謝輕雪沒能聽清傅雲聲究竟說了什麽，只是，看着這樣的傅雲聲，謝輕雪不自覺地輕抿住唇，心底某個隐晦的角落，忽然很輕地抽了一下，像是有點痛，又像是有點酸澀，複雜得令謝輕雪難以用言語去形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