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僵局

新聞發布會結束後數小時之內,德國大使館外即發生爆炸,幾扇玻璃被震碎,薩哈羅夫和卡莉都受了點輕傷。“是美國人幹的,也許是CTCB。”萊曼在爆炸發生後再次來到兩人面前,幾乎是一見面他就說出了自己的判斷。

“然後呢?那我們怎麽辦?”卡莉本來就有點後怕,現在發生了爆炸,更激起了她不安的情緒,“顯然CTCB有能力殺死我們,這次他們敢制造爆炸,下次他們就敢制造暗殺……”

“他們不敢,”薩哈羅夫額角還有點血跡,但與蒼白外表不符的是十分篤定的語氣,“現在世界各國都在關注這件事,在這個節骨眼上殺了我們等于承認那個病毒計劃。現在他們只會求活捉,卻又得顧及國際輿論不能貿然行事,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我們暫時還很安全。”

卡莉勉強把心放回肚子裏,但眉眼間依然流露出不安。

第二天他們再浏覽新聞時,有些哭笑不得地發現世界頻道一片混亂。美國國務院發言稱“美利堅合衆國反對任何侵犯人權的行為”,稱萊曼的指責和呼籲是對美國政府的污蔑。然而另一方面,司法部卻說美國不承認非本土出生克隆人的美國國籍,因此也“沒有義務提供任何醫療和社會保障服務”。這一說法等于否定了大量美國已解放克隆人獲得人權的可能性,因為相當一部分美國克隆人并非本土制造。

“這已經是自亂陣腳了。”薩哈羅夫浏覽着新聞說。

除了美國在颠三倒四地發言,阿拉伯國家也紛紛不甘沉默。以科技最發達的沙特阿拉伯為首的一些中東國家宣布進入緊急防疫狀态。同時,中東國家紛紛爆發□□,反對美國“種族滅絕”行為;阿盟督促美國立即停止該研究,立即公布病毒DNA序列,立即提供特效藥。面對咄咄逼人的要求,美國方面未給予任何回答。

在這些大篇幅新聞的下方,另一場規模稍小的、教廷與教廷之間的矛盾也占據了一定的版面。俄羅斯莫斯科大牧首發言稱歡迎克隆人加入東正教,為此就克隆人的宗教權利與梵蒂岡天主教廷展開了一番論戰。在涉及俄羅斯的新聞裏,似乎是不經意地提到,俄羅斯高度關注薩哈羅夫事件,并且表現出願意為這位俄裔科學家提供政治庇護的傾向。

從這些新聞上看,似乎美國的處境因為薩哈羅夫的一個爆料變得非常被動。然而,這種政府高層的被動下放到底下,變成了CTCB對薩哈羅夫夫婦的加緊追捕。“CTCB的邏輯很好理解,”薩哈羅夫毫不意外地對萊曼和卡莉說,“有人在境外說他們的壞話,就把這個人抓回來,放到自己手底下,讓他再也不能說話。”說完他有些諷刺地笑了一聲。

萊曼神色有些凝重地開口:“确實,現在法國和美國給使館施壓力度越來越大了,在沒有德國政府明确表态的情況下,恐怕這裏很快就不能收留你們。你們得換個地方。”

“可是我們還能去哪兒呢?”卡莉苦惱地又開始抓頭發。

想了一會兒,金發的青年忽然站起身。“我知道有個人,他就在法國,和政界不少官員都有私交。如果他肯收留你們,也許能利用裙帶關系阻止法國警方逮捕你們。最重要的是,他一定願意收留你們。”

薩哈羅夫奇道:“這是誰?”

“弗蘭黛比赫。” 萊曼微微一笑,說,“我現在就去找他。”

從那個名字驚雷一樣在耳邊響起時起,卡莉的心就沒平靜下來過。她看着一邊的薩哈羅夫,科學家表現得很沉穩,但緊扣的手指還是洩露了他內心的緊張。

“我沒想到他居然能跑到法國來,沒有身份證明、沒有錢、被秘密通緝……天,他可真不簡單。”卡莉像是在跟薩哈羅夫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不過他倒是挺适合來這的,那副裝13文藝青年的派頭估計會比較讨這邊人的喜歡,哈哈,”她幹笑兩聲,又開始抓頭發,“也不知道他現在是一副什麽樣子了……”或許是因為局勢緊張,忐忑的心情一下午都死死抓着她,比即将見到萊曼之前更加嚴重,甚至有些畏懼。

萊曼一去就遲遲沒有回來,直到那天晚飯後,沉悶的屋裏才想起久違的敲門聲。卡莉幾乎是從椅子上彈了起來,大步走到門口拉開門。“怎麽樣?我們什麽時候走?”

“不,很抱歉,”萊曼有些垂頭喪氣地扶住門框,“他拒絕了。”

這次連薩哈羅夫都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然而萊曼還有更多的壞消息:“公司今天給我發來郵件,要求我立即停止插手這件事情,明天會派專機來接我回去。老師,我不能繼續幫您了。”

“……沒有關系,”薩哈羅夫走到他面前,安慰地說,“你已經為此出了很多力了,我必須得感謝你。使館方面呢,能夠收留我們到幾時?”

萊曼搖了搖頭:“這個我也說不準,使館恐怕也在等德國政府的進一步指示。”

薩哈羅夫嘆了口氣,說道:“無論如何,多保重吧。”

金發青年苦笑着低聲說:“這話應該我對您說才對啊……”

萊曼走後,無力的兩個人徹底陷入了僵硬的沉默。仿佛昨天一切的出路都在面前的打開,而今天又都關閉了。卡莉想破腦袋也不明白,為什麽黛比赫和萊曼對待他們兩個人的态度會差那麽多。很多年前也是走投無路時,黛比赫還許諾過會回來救她呢。雖然他沒回來,但卡莉不怪他。可是……現在這是怎麽了?

強制自己放下關于黛比赫的種種疑問,卡莉碰了碰薩哈羅夫的胳膊:“老師,那個俄羅斯的情況……他們不是說可以提供政治庇護嗎?”

薩哈羅夫從沉思中驚醒,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那天下午萊曼離開使館後,立刻就給黛比赫發了通訊,告訴他自己要去見他。見了面,這位老友如同每一個盡職盡責的主人一樣,為他提供了茶和點心。

黛比赫的變化相當大,早已不是卡莉口中“裝13文藝青年”的樣子了。他剪短了頭發,外出的時候穿起了黑色西裝,打上了寬領帶,變得和大多數的商界、政界人物沒什麽不同。不過萊曼篤定他的內心一定還保留着很多當年的東西,就和萊曼自己一樣,也正因如此他才會來找他。萊曼還記得當他第一次進入黛比赫的家時,那種驚訝的感覺。時隔20多年,他憑着記憶把自己的家布置得和薩哈羅夫在普羅米修斯實驗區裏那棟公寓一模一樣。站在玄關上,萊曼甚至有種時空倒錯的感覺。

“弗蘭,你知道我為什麽來找你吧。”在茶桌邊坐下,萊曼開門見山地說。

黛比赫給他倒了杯茶,聞言笑道:“那還用問,全世界都知道你最近在幹嘛。肯定是卡莉和薩哈羅夫的事情吧?啊,我真沒想到她居然會嫁給薩哈羅夫……好吧,你們要我做什麽?”

萊曼臉上又浮現出苦惱的表情:“你知道,從昨天的新聞發布會以後,局勢就變得非常緊張。使館現在已經沒法收留他們了,弗蘭,我知道你和巴黎的不少官員關系都不錯。警察局長上星期還和你一起吃過飯吧?如果是你來收留他們,我想就算看在朋友的面上,局長先生也不能再這麽粗暴了。”

黛比赫想了想,回答說:“确實,我和他關系不錯。不過一旦涉及到工作,私人關系再好也是無能為力的啊。”說着他還有些無奈地攤了攤手。

“我知道,我沒要求你保護他們以防被逮捕,只是暫時收留他們幾天。等這一陣風頭過去,他們就可以去別的國家了,比如俄羅斯。”

“俄羅斯真的說願意提供政治庇護了?”黛比赫奇道,“他們覺得和梵蒂岡打口水仗還不過瘾嗎?”

“是,這是今天早上的消息。”萊曼肯定道,“那麽,弗蘭,你意下如何?”

“嗯……”黛比赫盯着地面想了一會兒,突然擡起頭問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萊曼,薩哈羅夫和卡莉的身體都還好嗎?”

诶?萊曼對他思維的跳躍性表示有點詫異,但還是回答說:“都不錯,除了昨天爆炸落下一點輕傷。”

黛比赫微笑着點點頭:“那真是太好了。麻煩你轉告他們,我對此恐怕無能為力。”

“什麽?”萊曼下意識地站起身,“怎麽可能,你在社交圈的影響力那麽大,警察局長也不會完全不買你的面子。”

白金色頭發的青年連連點頭:“是,是……但是,抱歉。”他靠在椅背上,仰頭看着萊曼,藍紫色的眼睛裏神色平靜到極點,“萊曼,我不想插手這件事。”

“為什麽?”萊曼重新坐下,他已經知曉了這個結果,現在想聽聽黛比赫的解釋。

黛比赫喝了口茶。“萊曼,法國的克隆人人權狀況并不好。天主教保守勢力對克隆人的歧視很嚴重,而那些左翼團體們在為克隆人争取平權的同時,往往喜歡采取過激的手段——這也算法國的傳統之一吧?”他嘲笑了一聲,“而他們的激烈手段引起許多無關人士的反感,以及右翼勢力強烈的反彈。就像好幾百年前的法國大革命一樣,或許這就是法國人處理社會問題的思維定勢,非黑即白,誰也不肯妥協。

“而造成的後果就是,克隆人平權運動總也推行不下去。克隆人在這個國家只能靠自己争取權利。萬幸,我擁有比其他克隆人優越的先天條件,我要感謝普羅米修斯計劃,給了我這麽好的一個大腦。我終于保住自己了。”

“所以……”你也該有能力保護別人了不是嗎,萊曼忍不住想插嘴。

然而黛比赫打斷了他:“所以,我再也拿不出力氣去保護別人了。我能在法國取得地位不是因為他們終于肯對克隆人平等相待,萊曼,而是因為我的經濟學研究讓他們覺得有價值!”他的語調染上了些憤慨,“你能相信嗎,即使在今天,我看似混得如魚得水的巴黎社交圈,也有多少不堪入耳的言論!但我必須得忍着,因為這是在法國,因為我是個克隆人。你覺得,在這樣的情況下,我還有可能站出來保護兩個支持克隆人平權運動的美國人嗎?”

萊曼趁他停下來喝水的時候反駁他:“是的,法國的狀況我們都看到了,我也理解你一定過得不輕松。但是,那不是‘兩個支持克隆人平權的美國人’,那是薩哈羅夫和卡莉。弗蘭,你對他們也不肯接納嗎?”

黛比赫搖了搖頭:“我不想再為克隆人和有關他們的一切出頭了。我真的沒有那個能力,萊曼。我很喜歡他們,也想念他們,但是……”他似乎不知道怎麽繼續說下去,只得草率地結束,“對不起。”

随後他就不再說話了,沉默地喝着茶。半晌,萊曼才掃了一圈室內,有些失望地問:“那你把房子布置成這樣又是幾個意思?”

黛比赫漠然地看着地面:“我确實很懷念和你們在一起的日子,這一點請你不要妄加懷疑。但是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有些東西懷念懷念也就罷了。”

萊曼站起身,拿過椅背上的大衣披上。“弗蘭,我沒想到你會變成一個這麽自私的人。”他一邊冷冷地說,一邊扣上扣子。

“我不是自私,”他也從椅子上站起身,“萊曼,我們做每件事前都得考慮一下我們是否能從中讓自己的利益取得最大化,不是嗎?”

經濟學搞得真不錯,萊曼心想。他端起杯子喝幹了裏面的茶水,放下杯子道:“感謝你的忠告,那麽我回去了。再見,弗蘭。”

“再見。”在這一聲不冷不熱的道別之後,萊曼聽到了房門關上的聲音。

驅車離開黛比赫的家,萊曼的心裏很不好受。在他心裏一直講黛比赫當做親兄弟看待,然而今天卻被他如此幹脆地拒絕了。他一邊開車,一邊幻想黛比赫在關上門以後可能也會流露出難過的情緒,然而很快就把這些荒誕的聯想甩到了九霄雲外。

想什麽呢,萊曼自嘲,就像弗蘭說的,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時過境遷,一切都變了。

正在他帶着一個沉重的消息往使館趕的時候,光腦傳來通訊提示音。他把設備放在副駕駛座位上,郵件內容被朗讀出來。

“……鑒于你近日行為欠缺考慮,為本公司帶來不利影響,公司經讨論決定明日派專機将你接回。專機将于明早8點降落于戴高樂機場……”

什麽!萊曼忍不住捏緊了方向盤,早不說晚不說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叫他回去!那卡莉和薩哈羅夫接下來怎麽辦?他們不能出使館,再沒了自己四處活動,不就等同于坐以待斃嗎?

但是他對此也沒有任何辦法。公司的決定他無論如何也是沒能力更改的。他明天必須按時離開。

也許……弗蘭在面對法國的一切時,也産生過這樣的無力感吧。萊曼忽然覺得他也沒有那麽可恨。畢竟,弗蘭不像他自己,大學畢業後沒回實驗室,立刻申請到了到德國深造的機會,擺脫了美國的是是非非;他和卡莉回去了實驗室,又千方百計逃了出來。從那時到今天,沒人知道他都經歷過什麽、遇見過什麽。想通了這些以後,萊曼非但沒感覺更輕松,反倒心情更加沉重了。

那是因為他覺得,大概他要永遠失去這個兄弟了。

無論他怎麽想,最終的結果都是一樣的。黛比赫拒絕伸出援手,第二天他又要離開法國。俄羅斯雖然聲稱對薩哈羅夫夫婦提供庇護,但他們兩個現在連德國使館都出不去。一旦出去了,又沒有任何到俄羅斯的可能。萊曼真是覺得,前方一片陰雲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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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內小劇晨

“俄羅斯真的說願意提供政治庇護了?”黛比赫奇道,“他們覺得和梵蒂岡打口水仗還不過瘾嗎?”

萊曼聳聳肩:“別忘了,他們可是戰鬥民族!”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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