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動‖亂

萊曼走後,黛比赫收拾茶具時,在萊曼的茶杯下面發現了一張紙質的臨時通行證。德國大使館的。現如今,類似使館這種特殊機構都會給內部車輛配發通行碼,條碼用特殊材料制成,隐藏在車身的塗裝之下,門口掃描通行碼的儀器确認無誤後才會予以放行。但是,在出現臨時的特殊情況時,人們依舊會采取古老的方法,将臨時通行碼印在紙質通行證上,就如黛比赫在自己家發現的這一張一樣。他看着手上的紙張,黑色的條碼旁邊時間、事由(當然是編的)、身份等信息都已經填寫完全,只差車號一欄空白着。顯然這是萊曼在談判破裂之後留下的,他想給黛比赫回心轉意的機會。

而黛比赫也确實盯着這張臨時通行證猶豫了很久。剛剛萊曼說的話又在他腦海中響起,并且一遍一遍地被不斷加強。

薩哈羅夫、卡莉和萊曼,他想,或許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他沒有父母親戚,然而他與這三個人的聯系已經勝過了血緣。即使是在他最艱難、最落魄的時候——在美國命懸一線地逃亡的時候,初到法國食不果腹、流落街頭的時候,為取得‖法國的公民資格不惜用盡一切龌龊手段的時候——那些時刻,這種溫暖的聯系也一直萦繞在他的心頭,甚至成為了他的支柱。

我必須得活下去,總有一天我還要回去救卡莉。在無數個寒風刺骨的夜晚,眼望着萬家燈火感到無比絕望的時候,他心裏都有個聲音在反複這樣說。他在這樣的自我催眠中堕入沉眠,第二天醒來繼續掙紮求生,一點點捱過日日夜夜,熬過月月年年。

然而那樣低微的聲音終于在他取得‖法國公民資格後漸漸動搖了,在他衣着體面地看着那些生活在社會底層的克隆人時軟弱了。他環顧身邊虔誠的教徒們,又仰望上面争鬥不休的政客們,最終搖搖頭想,這些人是沒有希望的。那個曾經鼓勵他、支持他度過無數艱難歲月的信念,在他站穩腳跟後,很快就瓦解了。

他快速而清楚地認識到,在這個國家,在這個時代,絕大多數的克隆人沒有任何取得平權的希望。強烈的悲觀情緒很快掌控了他的內心,弗蘭黛比赫調轉陣營,加入了對克隆人——他的同胞——所受之苦置若罔聞的一群。與薩哈羅夫一樣的公寓是他為自己建造的象牙塔,用于收集過去歲月裏掉落的零星一點歡喜,除此之外,他與克隆人這個群體再無任何關系了。

經濟學家,僅此而已。這樣想着,黛比赫毅然決然地把那張通行證揉成一團,扔進了垃‖圾桶。

那天的下午過得異常沉默。并不是說沒有人與他交談,黛比赫一個人住,一直沒有人和他交談。然而這次的沉默深入內心,他發現自己往常活躍的思維像被什麽拖拽住了一樣,沉寂一片,空白一片。吃飯,打掃,讀書,直到上床睡覺,他的腦海中都安靜得出奇。

可是這種安靜沒有持續到睡夢中,在半夢半醒之間他感到有一種無可名狀的恐懼與緊張将自己牢牢鎖定,他拼命地奔逃,最後還是落入那張黑色的大網,冷汗涔‖涔地驚醒。當他喘息着醒來,他聽見自己的心跳重如擂鼓,頭頂上灰色的天花板仿佛夢中不安的再臨。他盯着它,各種各樣的負面情緒潮水一樣溢出夢境,驚慌、恐懼、愧疚、不安,他們彙成灰色的海淹沒了他,又擰成痛苦的繩劇烈地纏絞着他的心。

那不是“兩個支持克隆人平權的美國人”,那是薩哈羅夫和卡莉。在他心神稍稍定下來以後,萊曼的話镌刻在石頭上,從退潮的海邊露出。

不,別說了。黛比赫此時已經恢複了鎮定,他抹去額頭上的汗珠,換了個姿勢重新在床上躺好。盡是些無稽之談。

他的心防很快完好如初,于是他很快再一次睡去。

可是當他第三次從噩夢中驚醒的時候,他終于決定妥協了。“開一下燈,麗娜。”他有些口幹舌燥地命令道。女性人工智能應聲動作,很快房間裏亮起來,牆壁和地板上也不複灰暗一片。

黛比赫披衣起身,走到廚房,蹲下‖身在垃‖圾桶裏翻找起來。那個紙團很快被他翻了出來,他把它展開,整張紙皺皺巴巴的,還沾上了一些污漬。他試圖用餐巾紙将污漬清理幹淨,不過仍然有一些遺留。黛比赫兩只手摁在桌上,用力一下一下地試圖把它展得更平些。黛比赫盡了最大努力,條碼那裏有些折痕也無法恢複如初了,他有些脫力地靠在椅背上,眼睛看着桌面上的臨時通行證。

“也不知道這樣還能不能用。”他自言自語,随後幹笑了一聲。

第二天一早,薩哈羅夫和卡莉在一片無望中醒來。頭天晚上,德國大使館通知他們,今天是收留他們的最後一天,中午之前他們必須離開。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8點鐘左右,兩人沉默着用完早餐,憂愁的神色在卡莉眉眼間如烏雲一般聚集。

“顯然巴黎警方得到了德國大使館的通知,”她看着窗外密集的警車和攔起的警戒線,憤憤地說,“他們就等着‘交接儀式’呢!”

薩哈羅夫站在她身邊,也看着外面,搖了搖頭:“我失算了。我本以為在公布了那些東西以後,反對美國的聲浪會迫使一些國家作出表态,從而為我們贏得寬松一點的退路——至少是轉去俄羅斯的機會。沒想到德國政‖府堅決不介入,到頭來還是要被交給法國人……不,美國人。”

“并且我們都想不到弗蘭會拒絕……”卡莉的聲音低下去,語調裏仍然有着濃濃的困惑。

薩哈羅夫嘆了口氣說:“他的出現本來就是預料之外的。現如今,我們就當他沒有出現過吧。”

然而在這一天接下來的時段裏發生的一切卻出乎所有人的預料。薩哈羅夫保持着用光腦浏覽新聞的習慣,在百無聊賴地等待時,刷新之後出現的一條不起眼的新聞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克隆人歐洲理事會産生激烈沖突?”卡莉聞聲湊過來,粗略地浏覽了一下那條新聞。新聞顯然是剛剛編寫完畢發出的,篇幅很短,只是大概交代了一下事情概況:一些代表在克隆人理事會例行大會指責另一些國家只注重克隆人精英,不着手改善廣大普通克隆人的生活狀況,實施雙重标準,雙方在大會上爆發了争吵。“不知道為什麽,”卡莉抓了抓肩膀上方的頭發,“我總覺得‖法國代表在這場争端中不會太好過。”

薩哈羅夫看了她一眼:“根據近些年來有關法國的報道,法國确實存在這樣的問題。不過這次争吵的起因和挑起争端的一方希望達成的目的都還不清楚……”說着他刷新了一下頁面。

刷新過後,更多報道同一事件的新聞标題出現,其中一些還配上了照片。越來越多的細節被媒體披露,從照片來看,會場上的沖突越發激烈起來。薩哈羅夫在其中一條新聞裏看到法國的确受到了一些國家的指責。他交叉起十指,頭腦飛速運轉起來,思考自己和卡莉的命運能否借助這次突如其來的混亂得到一些改觀。然而想了半天,他也沒找到本次危機對他們而言有利的點,畢竟克隆人歐洲理事會遠在羅馬,法國即使在那邊備受指責,轉身在巴黎将他們移交給美國人還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卡莉坐到了沙發另一頭,也開始用自己的光腦敲敲打打。過了一會兒,她把一個頁面投影在空氣中,轉向薩哈羅夫。

“這是什麽?”薩哈羅夫對法語半生不熟,因此理解不了卡莉想給他看的東西。

“法國的一個社交軟件,剛來的時候我閑得無聊注冊的,沒想到現在派上了用場。”卡莉面露得意之色,指了指一條狀态的發布者,“瞧,這個圖标屬于一個法國的克隆人‖權益組織。他們在網站上說——‘不要讓克隆人人‖權成為蘇臺德區,在人‖權問題上一步也不能退!自‖由吧,平等吧,博愛吧!’這是昨天晚上的狀态。而我又翻了翻其它跟這個組織有關的信息,發現一件事——

“昨天夜裏巴黎發生騷‖亂了。”

此話一出,薩哈羅夫頓時來了興致,他在自己的光腦上搜索有關這次騷‖亂的關鍵詞,很快出來了結果。雖然巴黎當局在夜裏控制住了局面,但消息的傳播卻是他們無法攥在手中的。路‖透‖社的一篇報道很詳細地描述了昨天夜裏巴黎發生的騷‖亂,薩哈羅夫很驚訝自己身在巴黎,居然一點也不知道這件事情。

整件事的起因還要追溯到萊曼身上。自從薩哈羅夫事件發生後,萊曼就沒再出席國際化學年會的後續會議。在完開了新聞發布會,他就徹底消失在了公衆視野裏。實際上,他是在暗地裏為薩哈羅夫夫婦四處奔波,然而在不明真相的外界群衆看來,就好像是有人刻意阻止萊曼繼續出來活動。昨天,有跟萊曼一道前來參會的德國科學家透露萊曼即将回國,并且聲稱他本人不方便與媒體見面,這刻意模糊的信息經過輿論炒作,很快“萊曼被巴科夫公司強行帶離”的說法就獲得了普遍共鳴。一些人在網上發表抗議,認為這是法國與德國聯手遏制克隆人争取權利。

晚上,德國代表團成員再次爆料,萊曼從出發到登機的全過程将有法國警方護送跟随。這條新聞一出,很快就有法國民衆發表了犀利的評論:“護送?是押送吧!”這樣的聲音有了一個以後,千千萬萬個跟随着響起,輿論的洪流終于決堤,一發不可收拾。

此時看新聞的薩哈羅夫不知道,正是萊曼自己導演了這一切。當他從同伴口中知道人們對他回國的曲解時,他就萌生了利用這種思想的念頭。于是他僞造了一封幾天前的恐吓郵件,郵件裏聲稱如果萊曼繼續參與法國發生的任何有關克隆人的事情,他的人身安全将不再有保障。他用這封郵件向巴黎警方提出警車跟随的要求,并以此解釋自己突然消失在公衆視野中的原因。巴黎警方并沒有對郵件進行很深入的調查,他們明白萊曼既是尊貴的客人也是燙手的山芋,現在能把他送走當然最好不過,只要能讓他離開,加派一輛警車跟随也沒什麽大不了。于是就有了後面的事情,萊曼故意放出模棱兩可的消息,輿論炸開了鍋。

開鍋之後,沖動的巴黎人民秉承優良傳統,走上了街頭。示‖威游‖行的隊伍不斷壯大,各種克隆人團體——比如卡莉之前在社交網站上看到的那個——在此間煽風點火,更激化了矛盾。臨近午夜,示‖威人群和警‖察發生沖突,居然就演變成了規模不小的騷‖亂,薩哈羅夫不禁瞠目。他這才知道,大使館門前突然增多的警車不是在等待“交接儀式”,而是因為巴黎陷入了混亂的漩渦。

這時卡莉又說話了,語氣有點激動:“快看老師,最新消息,萊曼剛剛在警車的護送下由戴高樂機場轉場布爾歇機場,飛機已經起飛了。有在機場工作的人說看到了兩輛警車跟随,并且萊曼登上的飛機确實寫有巴科夫R化學公司的字樣——哈,網上那群人聽說以後就開始刷屏了!”

“嗯?”

“不要讓克隆人人‖權成為蘇臺德區!自‖由吧,平等吧,博愛吧!”卡莉模仿着激昂的語氣,笑出了聲,“萊曼這一手玩得真夠高明的……現在法國警方無論如何也不敢接收我們了,巴黎人民的憤怒是他們抵擋得住的嗎?”

薩哈羅夫也跟着笑了笑,說:“也許新一輪抗議會爆發也說不定。”

卡莉翻了翻社交網絡,回答道:“已經有人上‖街了,時間是30分鐘以前,”她晃了晃手裏的光腦,“自媒體就是這點好。”

在光‖天‖化‖日之下,巴黎的大規模示‖威顯然是再也瞞不住了。各種各樣的媒體很快都報道了這件事,更加壯大了游‖行隊伍的聲威。新聞網站完全被巴黎和羅馬兩邊的混亂占據,每次刷新都有無數的新消息跳入眼簾。巴黎的示‖威者在協和廣場舉行集‖會,來自民間克隆人‖權益組織的發言人發表了一篇極具煽動性的演講,顯然早有準備。一些駐守大使館的警車不得不調往警力短缺的集‖會地點維持秩序,使館門前的警車如今只剩下兩三輛了。所幸這一帶還比較清靜,不過薩哈羅夫推測清靜不了多久了,全世界都知道他和卡莉現在在德國大使館,這場游‖行不會略過這麽一個敏感地帶的。

樓下的警‖察顯然也知道這點,都有些緊張地等待着游‖行大隊的到來,時刻準備着應付糟糕的局勢。此時一輛黑色的公務車開進大使館,車上有通行碼。既然是內部車輛,警‖察也就沒心情細看,無動于衷地讓它進去了。

卡莉和薩哈羅夫刷新聞刷得不亦樂乎的時候,敲門聲響起了。兩人同時放下光腦,對視一眼,都有些詫異。萊曼已經走了,這個時候誰還會來找他們?卡莉從沙發上站起來,拉開房門,本以為是使館的工作人員,卻在看到門口的人時尖叫出聲:

“弗蘭?!”

薩哈羅夫騰地一下從沙發上站起來。黛比赫簡單地向他點頭致意,開口說:“現在羅馬和巴黎都陷入混亂,政‖府無暇管你們,警方的力量都用在維護治安上了,是你們逃跑的絕好機會。我的車就在樓後面,跟我來。”說着腳跟一轉,率先往樓梯口走去,卡莉和薩哈羅夫連忙拿起各自的東西,三步并作兩步跟着他往下跑。

黛比赫的車停在使館一層的側門外,恰巧是處在正門的警車看不清楚的位置。他拉開車門,薩哈羅夫和卡莉飛快地上車,黛比赫坐進駕駛座,調高車窗玻璃的反光度。随後他在樓邊上的空地漂亮地掉頭,大搖大擺地把車開了出去。

一出使館區他就加快了車速,盡可能快地駛出市區。一邊開,他一邊對後座上的兩個人說:“我會沿着從巴黎到裏爾的高速公路把你們送到比利時邊界,如果燃料能支撐住就到布魯塞爾。到了之後,是聯系萊曼去德國,還是通過大使館與俄羅斯接觸,都随你們的便。”說完他就開始全神貫注地開車。

這時,從後座上傳來一句問話:“弗蘭,你為什麽又改了主意呢?”

黛比赫下意識地瞟了一眼後視鏡,對上薩哈羅夫平和淡然的褐色眼睛,又忙不疊地躲開了。“等到了布魯塞爾,再停下車來細談吧。”他有些不自然地說。

薩哈羅夫也沒追問,轉過頭去看窗外了。

而坐在他前排的黛比赫看了一眼後視鏡上的薩哈羅夫和卡莉,一股難以言喻的沉重心情慢慢地在胸腔中擴散。他本以為做了這麽多年克隆人“叛徒”的自己可以毫無負罪感地推脫掉責任,對他們不管不顧。然而事實是他在半夜驚醒,瘋了一樣地找出被他丢棄的通行證,用盡全力把它展平。他給萊曼發了個消息告知他自己的最終決定,然後,他長嘆一聲跌坐在椅子裏,心裏反反複複地念叨着:最後一次了,這真的是最後一次了。

車在高速公路上飛快地奔馳,車裏的三個人沒有任何一個知道他們身後是否已經有了追兵,追兵又距離他們多遠。黛比赫連想都不敢多想,加足了馬力讓車飛奔,真如同是在進行一場不折不扣的亡命之旅。他留心了一下油表,開到布魯塞爾将将夠用,回程就沒有燃油了。不過那都是之後的小問題了,他想,只要能把薩哈羅夫和卡莉送走,一切就都完美了。

這個時候他放任自己的感情在胸中流淌,才意識到自己是多麽、多麽地希望昔日的老師和姐妹平安脫險。他希望自己是巴黎警局的局長,能命令手下放他們一條退路;或者是德國政‖府首腦,能指示大使館收留他們直到風‖波過去、他們能平安離開;或者是俄羅斯軍政高官,能派出飛機直接接他們到莫斯科避難。然而他只是個法國克隆人經濟學家,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是在通往比利時的高速路上飛快地駛向異國。

他從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渴望如此迫切,直到踏上這條路途,渴望才叫嚣着逼‖迫他竭盡全力。

——畢竟這是最後一次了。

距離法比兩國的國界越來越近,身後沒有警車,前方也沒有阻攔。黛比赫相信他聽到了薩哈羅夫和卡莉內心的歡呼,他自己也同樣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到了,跨過那條虛拟的線,他們就安全了。

他全速駛過兩國交界處,道路鋪得很平整,沒有任何異樣,然而一秒鐘之後他的車輪就碾壓在比利時的土地上了!

過來了,過來了。他聽見自己興奮的心跳和喘息。

然而,在比利時的高速公路上行駛了沒多一會兒,前方的視野裏就出現幾個黑點。黛比赫起初以為是撞上玻璃的飛蟲,打開雨刷擦了兩下,卻不見消失,反而還變大變多起來。他的心頓時涼了半截,在看到“飛蟲”頭頂的螺旋槳時,整顆心都跌入了谷底。

薩哈羅夫和卡莉的視線此時也都已經緊緊鎖在了前方空中的直升機上,忐忑不安的情緒塞滿了狹小的空間。螺旋槳的聲音已經清晰可聞,三五架直升機飛過來将他們包圍,卡莉在後視鏡裏看到自己的頭上有一個晃動的紅點。“他們瞄準我了!”她失聲驚叫。

前方傳來黛比赫陰沉的聲音:“大家都是。他們瞄準這輛車了。”

此時雙方的距離已經足夠近,薩哈羅夫可以清晰地看到直升機上的标志和編號。“是美國的……”他喃喃地說。

仿佛為了證明他結論的正确,正對着他們的直升機裏傳來喊話聲,通過擴音器的聲音有些失真,穿透車玻璃進入到他們耳朵裏:“不論駕車的是什麽人,請你立即停車。薩哈羅夫博士及妻子,你們現已處于克隆技術管制局的控制之下,請放棄一切愚蠢的念頭,回國接受調查。”

“洛塔麗奧!”卡莉和薩哈羅夫異口同聲地喊道。薩哈羅夫的手放在膝蓋上,一點一點地握緊了拳頭。

車依然在向前開。洛塔麗奧的聲音再次傳出,依然失真而冰冷:“薩哈羅夫博士,我已經瞄準您。請讓您的司機慎重考慮。”

黛比赫在後視鏡裏看向薩哈羅夫,而薩哈羅夫閉上眼睛,向後靠去。

“停車,弗蘭。”說完這句話,他像是用完了一生的力氣。

黑色轎車乖乖停下,很快兩架直升機也降落在前方不遠處。車上的三個人下來,瞄準他們的槍口依舊沒有撤去。洛塔麗奧也打開其中一架直升機的駕駛艙門,輕快地跳下來,順便從裏面帶下來一把手‖槍。

“好久不見,博士。”她拎着手‖槍和薩哈羅夫打招呼,“我等這個機會等太久了。”

薩哈羅夫露出了然的神色:“果然法國警方是聽命于CTCB的。”

“誰讓這兒天高皇帝遠,不得不請他們幫幫忙。可是最後愣讓你們從眼皮子底下跑了,”她嗤笑了一聲,“被幾個克隆人玩弄于鼓掌之間的廢物。”

她的目光在三個人身上輪流掃過,露出興味盎然的神色:“那個萊曼,他就是當年沒有回到實驗室的那一個金發的試驗體吧?還有這個,”她指了指黛比赫,“想必是不知怎的從實驗區跑出去的那個小子,如今都在國外功成名就了。我早就說過,‘普羅米修斯’計劃的試驗體不能放入社會,瞧瞧惹出了多大亂子?”

她正說得高興,卡莉一聲冷笑打斷了她。“監督官女士,如果不是你指使法國警方拘捕我們,怎麽會有後續的事情!”

洛塔麗奧立刻指向薩哈羅夫:“如果不是他非要在一開始就和我頂牛,又怎麽會有後來的一切矛盾?”

卡莉被噎得說不出話來,洛塔麗奧聳聳肩,露出勝利的微笑:“所以說冤有頭債有主,博士,您當年種下的苦果,現在輪到您自己嘗了。”

薩哈羅夫無言,再開口時卻是問:“洛塔麗奧,你是什麽時候到歐洲的?”

“今天早上,”她想了想回答,“先是聽說巴黎爆發‖騷‖亂,随後就聽使館說你們跑了。查找到你們的位置以後,我就從多佛爾港直接追過來了。”頓了頓,她又說:

“你瞧,博士,世界上沒有美國控制不了的地方。只要美國願意,或者說,只要聯邦政‖府願意,世界上任何事情都能被控制在掌心中。‘普羅米修斯’計劃或者克隆人平權運動,都是如此。和聯邦政‖府作對是無謂而無望的,你身為一個人,要麽順應聯邦的意志,要麽粉身碎骨,萬劫不複。”

“克隆人是,并将永遠只能是,服務于人類的工具——”洛塔麗奧換只手拿槍,用空閑的右手朝另一架直升機比出一個“請”的手勢,“——聯邦政‖府如是說。”

另一架直升機的艙門打開,駕駛員從裏面下來,薩哈羅夫和卡莉別無選擇地向那裏走去。而在看清那個駕駛員的面容時,卡莉不禁驚呼出了聲:“天吶,卡梅麗亞!”

黛比赫聞聲也擡頭望去,只見那個女駕駛員赫然一頭熟悉的金發,不是卡梅麗亞又是誰。

洛塔麗奧臉上露出微笑,故作大方地開口:“啊,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助手,第一個腦補植入新片成功的克隆人。她叫卡梅利亞,你們都很熟悉了。”

黛比赫百感交集不知說什麽好,而看卡莉的表情,她已經快要哭出來了。卡梅麗亞看着這位昔日好友的眼神十分複雜,她動了動嘴唇似乎想說什麽,然而最終放棄了。只是僵硬地把薩哈羅夫和卡莉推進直升機,然後自己也鑽了進去。

你身為一個人,要麽順應聯邦的意志,要麽粉身碎骨,萬劫不複。卡梅麗亞走了前一種道路。

洛塔麗奧回過身,對黛比赫說:“你現在是法國公民,我沒法把你怎麽樣。但我會把情況反映給巴黎,請他們自行定奪。相信很快我們就會再見面的。”說罷,她對着黛比赫擺了擺手,鑽進機艙,砰第一聲關上了艙門。

螺旋槳飛速轉動,帶着薩哈羅夫和卡莉離開了比利時的地面。地上的黛比赫看着直升機越飛越高,一陣鑽心的痛楚忽然湧上心頭,直逼得他站也站不穩。他一拳重重地敲擊在車前蓋上,差點把骨頭震碎。

“我就說……怎麽可能會有……希望這種東西呢……”

幹幹淨淨的路面上仿佛什麽也沒有發生過,白金色短發的黑衣青年站在原地,伸出手捂緊了哭聲。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居然有多達51個和諧符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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