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黎川一刀下去, 劃開了空間。他難得有這樣慌亂的時刻,只是希望一切都還能夠來得及。

但就如墨菲定律一般,這個世界上面, 往往是你害怕什麽事情, 那麽就會來什麽事情。黎川劈碎空間直接跨越了緯度和距離趕了回去, 然而他看起來終究還是遲來了一步。

塞納斯曾經應該是一個不多麽繁華,卻絕對祥和安寧的小鎮;然而眼下,當黎川站在塞納斯城牆門口的時候,最先能夠看到的卻是那被一劍劈開的城牆。城牆上有着整整齊齊的斷口,切面看上去仿佛燒融了一般,是一整塊的平面。

黎川只是這樣看着, 都大致能夠想象到當時發生的場景……天使手中握着燃燒着神聖火焰的長劍,根本不去顧忌人類的呼喚、眼淚、交涉, 亦或者是別的什麽。

他朝着那城牆斬了下去, 純白的火焰帶有着極高的溫度,在接觸到城牆磚石的一瞬間就将其燒融, 極高的溫度甚至是鍛造出來了琉璃。

那是只存在于教會所宣揚的諸多“神跡”當中才會出現的、強大美麗到人類根本無從去想象的生靈, 只是這麽看上一眼都會打從心底感到誠惶誠恐, 更不必說對方還用如此一種簡單粗暴的方式, 張揚的展示了自身可怕的武力。

沒有辦法戰勝。

不能夠違抗。

那并非是……他們所能夠對抗的存在!

天使長驅直入, 如入無人之境。那一劍委實是攜帶着驚天的氣勢在其中,讓人根本就已經吓破了膽, 連直視對方的身形都已經是極為艱難的一件事情了, 更遑論是再更進一步、多做些別的什麽。

這純白的身影最終停在了小鎮唯一的教堂的門口,略略擡起好看的眉眼來。

原本緊閉的大門被“吱呀”一聲推開, 在最前方從容走出的是依舊穿着修女服的西爾莎, 身後跟着桃樂絲與娜塔莉。頭頂黑綢尖頂的軟帽随着她們行動時的動作, 一下一下的抖動着,帶有一種不合時宜的俏皮。

“異端者。”

在看見了她們三人之後,那一直都靜默不發一言的、美麗而又聖潔的生物終于出聲。

聲音裏面不含愛憎,不辨悲喜,仿佛一杆永遠都不會出問題的機器,一板一眼的要去完成既定好的任務。

西爾莎卻是笑了起來,大大方方的将雙手朝着這一位天使遞了過去:“我大概明白您前來的目的。直接帶走我就好,這一座城鎮裏面其他的居民,全部都與魔女、與我們所追尋的真理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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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請不要牽扯到他們。”

西爾莎,這一代魔女的【養育者】。

她将會如同母親一樣,溫柔且平等的照顧每一位在真理的道路上孜孜不倦的探尋和前行的孩子,盡自己所能,為他們絕所有的後顧之憂,讓他們能夠不被外物所侵擾的、全身心的投入,在追尋真理的道路上盡可能的走的更遠。

天使蒼青色的眼眸裏面倒映着魔女的身影。倒映着對方的笑容,還有那纖細卻挺直、腰杆與脊梁半點都不曾彎曲的身姿。

他最後緩緩的點頭,算是應允了西爾莎的要求。

“除了魔女,還帶走了孩子。”

黎川很快的便發現了這一點。

他心有疑慮:“孩子,為什麽偏偏是孩子……啊。”

在電光火石之間,黎川突然明白了教會——或者說,是那一位雲宮之上的天使之王,究竟都在想些什麽。

僅僅只是殺掉那些魔女,這是不夠的。歷史上,教會不是沒有大舉出動,将魔女全部剿滅,但是那也不過能夠維系短短幾十年而已。

他們就像是草,弱小卻柔韌。或許一時之間看起來像是被清除了,然而只要時機足夠,便可以重新連綿不絕的生長起來,是頑強到令人側目的生命力。

那麽,便在一開始就将所有的契機都掐滅吧。

剿滅掉魔女,沒有【養育者】輸送新鮮血液,沒有【藏書人】将那些數代以來積累的知識乘坐着方舟送往下一個時代。

掐滅孩子們的信念,讓他們自此再也不敢去觸碰真理,讓一切都枯滅終結。

用兇殘血腥的手段去暴力壓制,只能起到一時的效用,卻不能夠達到永遠。

與其殺人,不如誅心。

“薩利。”黎川問那被自己更改了核心、自此奉他為主的天使,“你們會把魔女和孩子們帶去哪裏,做這一場死刑的宣判?”

“如果以往,應該是【塔】。”薩利回答,“但是【塔】崩毀了……所以我猜,應該是塞缪爾大教堂。”

“如果說【塔】是地面上最接近王的地方,那麽塞缪爾大教堂,就是王在雲宮當中只要一低頭,就能夠直接看到的地方。”

是最好的舞臺。

****

塞缪爾大教堂。

曾經規模最宏大的教堂,甚至一度是教會的總部。即便是日後,教會因為選擇了将總教堂遷址,換去更加繁華的賽城,塞缪爾大教堂也依舊是數一數二的大型教堂,在整個教會當中都擁有着舉足輕重的地位。

而今天,在這裏早就已經架好了柴堆、立好了刑柱,聚集好了民衆,只等待着那一個時刻的到來。

有破空聲響由遠及近,從天而降的是一群穿着白袍、身後生有潔白寬大羽翼的天使,周身盡是高天憫人的聖潔。

為首的天使長伸出手來,他的掌心上出現了一團光。他将這一團光抛了出去,落到地面上的時候,就已經是一群被綁縛起來的魔女,以及不知所措哇哇大哭的孩子們。

“辛苦您了,神使大人。”

立刻就有教會的人上前來,将魔女們接手。

“【太陽魔女】娜塔莉,【死亡魔女】桃樂絲,【育者】西爾莎……”

塞缪爾大教堂的負責人搓着手。

一堆魔女裏面有名有姓的都這麽多,這簡直就是從天而降的業績。

自己需要做什麽,他早就已經被告知,只要當着世人的面揭露這些魔女的罪惡行徑,再讓他們看見魔女被抓住後的凄慘下場,想必任何人都會心甘情願的踏入主的教堂當中跪下,虔心的禱告并祈求主的垂憐!

這一位紅衣大主教像是已經看見了那樣的一副場景,眼神都變的火熱了起來。

他揚了揚手,發布下去命令。聖騎士們湧了上來,将被一并帶來的孩童們推搡到一旁,而不顧他們尖聲的哭喊。

一部分魔女被關押,而另外一部分足夠有名有姓的、為大衆所熟知的則被推上了刑架。

“老師、老師!”

孩子們哇哇大哭。

他們不明白自己為什麽突然被從家帶到這裏來,不明白為什麽那些穿着铠甲的大哥哥們要用長槍指着他們。

也不明白,為什麽往日裏面會做好吃的餅幹分給他們吃、會在日頭正好的午後給他們講故事、教他們寫文斷字的修女姐姐如今正被五花大綁,要推上潑了油的柴堆。

小小的孩子們隐約意識到那是什麽極為不得了的、不好的事情;但是因為他們實在是太小了,所以這預感朦朦胧胧,連這些孩子們自己都不知道其是為何而産生。

魔女們已經在被用鐵鏈拴在木樁上,雙手反剪在身後。面對即将到來的那恐怖命運,她們看上去并不以為意,反而是這些孩子們揪心的哭聲要更為讓人在意一些。

“好啦,別哭。”

西爾莎笑了起來。

不得不承認,她笑的真的非常好看,是枝頭的白玉蘭,是夜深的昙花開,自有一種優雅和美好。

“老師們只不過是要在追尋真理的路上先走一步而已。等到老師離開之後,你們就是大孩子了——大孩子可不能夠還像現在這樣動不動就哭鼻子哦。”

“老師、老師……”

這些孩子們還不懂什麽叫做離別、什麽又是死亡,他們只知道有非常不好的事情就要發生了,而那必然不會是什麽如童話當中的一般美好夢幻的結局。

“聽我說。”

柴禾被引燃,在黑暗的蒼穹下燃燒起最絢麗的火焰,鼓鼓的直往天空竄。桃樂絲的的裙擺被火舌舔舐,她那一頭長及小腿的秀發被火焰灼燒的焦糊和卷曲。

然而即便如此,在火焰當中的她看上去卻帶上了一種驚人的神聖感,甚至是比一旁的那些天使們還要來的更加的……像是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

“還記得老師們都要教過你們什麽嗎?”

她或許并不需要來自于任何人的回答,這個擁有着無比龐大而又富裕的知識的魔女只是想要将那樣的話說出來。

不僅僅說給這些孩子們聽,甚至是要說給在場的所有人——無論是教會的劊子手也好,還是那些麻木的被帶來觀看處死魔女的盛典的平民也好、甚至是那些一直注視着這邊的天使、乃至于高天之上不知是否在望着這邊的神明聽——

“知識是黃金,是比面包還要來的更加寶貴的東西。或許今天你看到,我們被截斷于此,但是那并不意味着知識的傳承便在此終結。”

娜塔莉接過了她的話:“這知識會随着時間的長河一起,流向那遙遠的未來。只要【人類】這一物種不滅,那麽【知識】則必将永存。”

“教會可以一手遮天,但是終有一日,時間将會證明一切。”

“世界不是方的而是圓的,雷霆雨露都并非神明的饋贈。我已經将太陽握在了手中,那一片天空也并非是遙不可及的夢想。”

“所以,孩子們——”

“去學習,去探索,去在真理的道路上前行吧。”

魔女們笑了起來。

“會有那樣的一天——”

“我等人類,也足以同神明比肩!”

“荒謬、荒謬!”

紅衣的大主教尖聲叫起來,他意識到不能夠再讓這些魔女們繼續說下去。

太可怕了,大主教想,魔女果然是魔女,擁有着這等影響蠱惑人心的力量。哪怕是束縛住了她們的動作,也依舊可以用語言去慫恿鼓動。

“殺了她們!”

不能讓她們……再說更多的東西了!

與他的無能狂怒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魔女們面上即便面臨着死亡,也依舊鎮定的笑容。

那笑容像是擁有着極為奇異的力量,讓看見的人都覺得自己受到了安撫……并生出某種難以用言語表述的震懾和感觸。

桃樂絲仰起頭來,注視着頭頂的星空。少女通過傳承所得到的知識能夠清楚的辨別出夜晚的星圖,能夠看到北鬥耀耀,星宿燃燃。

她于是大笑了起來。

“我身陷果殼之中。”

“仍自以為是無限宇宙之王。”

***

讓一個人閉上嘴巴,最好的方式莫過于死亡。

幾乎是在這位大主教下令的同時,一旁那些原本就在待命的聖騎士們立刻就擡起手中握着的長槍,随後沒有絲毫猶豫的就朝着火光當中,那些原本便已經失去了反抗能力的魔女們捅了過去。

——這與原本所計劃的、當着所有人的面将這些膽大包天的、擅自的違逆主的意願、走上那樣一條大逆不道的路的魔女們活生生燒死的打算顯然有所出入,但是大主教真的顧不了那麽多了。

因為這些可惡的魔女們必然是從惡魔那裏得到了蠱惑人心的力量,即便只是用言語,大主教都能夠觀察到,有不少人顯然都因為那一番話而有所觸動。

而原本打算讓他們将一切都好好記住的那些孩子們——無疑也是好好的記住了一些什麽,只是記住的內容,恐怕與教會希望他們記住的東西相悖。

這些可惡的、狡詐的魔女們!

大主教深知,不能夠繼續放任這樣的行為了,否則的話,今日的這一番舉動豈不是就成為了完全的笑話了嗎?哪怕是正在注視着這裏的神主,想來也定然是會生氣的。

懷有着這樣的一種惶恐,這位大主教幾乎是飛快的就做出了決定。

“住手!”

有聲音從極為遙遠的某個方向傳來,帶着冰冷的惱怒。

一切都仿佛在這一瞬間靜止了,無論是獵獵的火焰還是刮過的晚風,又或者是閃爍着寒光的槍尖,都全部被按下了終止符,再不得寸進分毫。

有幾把黑色的匕首從遠處飛射而來,“铛铛”幾聲,無比強勢的打落了槍尖,不讓其真的有機會和可能洞穿少女的身軀。

然而,雖然前幾枚匕首都是百發百中,卻偏偏在最後一枚上出了差錯。從九天之外、雲層的最上端,有一道白色的雷光劈了下來,擊飛了匕首,也撕裂開原本靜止緘默的世界。

一切重新開始運轉,于是那唯一沒有能夠被擊開的長槍,自然是輕而易舉的撕裂開了粉發少女的腹部,用并不溫柔的方式帶來死亡。

黑色的羽翼扇動,掀起的狂風壓滅了火焰。黎川想要沖去桃樂絲的身邊止住她的傷勢——起死回生對于掌握死亡法則的尊主來說并非難事,更遑論是一點小小的治愈的手段。

然而卻有雷光從天而降,擋在了黎川的面前。

“……梅塔利恩!不要妨礙我!”

青年面上冷淡的面具終于破碎了,聲音裏面帶上了幾分的憤憤。他仰起頭來,注視着頭頂的那一片天空,從喉間溢出了冰冷的咆哮。

雷光卻并沒有要就此散去的意思。正好相反,在場所有人都察覺到了一種可怖的威能,壓迫的他們根本沒有辦法直起身來,只能夠匍匐下自己的身形,擺出最為謙卑和恭敬的姿态。

有過分耀眼奪目了的白光從天而降,橫擋在黎川的面前。待到白光散去之後,站在原地的是肋生十二翼的天使之王,此世唯一的神主,眉間繪着金色的神紋。

“謝輕侯!”

梅塔利恩厲聲呵斥。

“真正做出了妨礙舉動的人,分明是你才對!”

他的眼睛裏面閃爍着冰冷的光:“今日吾在此,必要滅絕魔女一脈!”

所以才會無論如何都要求桃樂絲的死亡。失去了傳承的魔女不足為據,知識的體系要重新建立,便又是千年萬年的時光。

……只漏算了,橫空殺出來的謝輕侯!

梅塔利恩不能夠理解謝輕侯的舉措,他淡漠的眉眼間也為此而染上了疑惑:“你為什麽要這樣做?”

“那些可是人類!我等據守諸天,縱橫萬界,已經不知過去多少個紀元;天碑不仁,但我等也必不能夠讓天碑如願!”

“在這樣的情況下,還允許人類生存在吾的世界當中,吾已經足夠仁慈!他們就更不應該再去奢求一些不應該屬于他們的東西了!”

“就做這牧場當中無知無覺的羔羊,又有什麽不好?”

“吾自會是仁慈的主人。”

梅塔利恩顯然認為這樣的解釋已經足夠,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黎川看上去根本不聽他的規勸,只把這一切都當做是耳旁風——他依舊沒有放棄要越過去梅塔利恩的打算,只想沖去桃樂絲的身邊取走對方的死亡。

至少,那個女孩不應該死在這裏。

黎川還記得與對方短短的相處,記得少女燦若繁星的眼睛。

她的未來不應該現在就終止,一如那些知識不應該在這個時刻被掐滅。

“謝輕侯!你當真是冥頑不靈!”梅塔利恩終于對他失去了商談的耐心,手中長劍悄然浮現,其上有冰冷的光芒吞吐,明滅不定,“還是說,你是站在【新紀】那一邊的?!”

“你要背叛我們嗎!不要忘了你是因何而誕生的!”

黎川劈開了迎面朝着自己襲來的劍光。

梅塔利恩的糾纏令他煩躁,而對方那些語焉不詳意味不明的話更是讓黎川心頭火起。

【那麽就接受我。】

久違的、只在他剛剛穿越的時候出現過,引導他得到了“謝輕侯”之後就再也不曾出現的聲音幽然響起。

【第一次,你接受了力量與名字。】

【第二次,便來容納這身份與過往、還有那些無論願或不願,都已經加諸于身上的責任吧!】

那個聲音大笑起來。

黎川的眼底,銀色的花紋不斷的扭曲變幻、攀爬蔓延,幾乎要占據了一整只瞳孔。

冰冷的死亡氣息籠罩環繞在身側,似是拱衛的王座。

他開口,和着那個只有他能夠聽到的聲音,一字一頓的宣告——去徹底的拿回和融合那些本應該屬于他的力量。

“為何而誕生?——我只為了自己,而存在于此!”

有黑色的羽翼在他的身後舒展,其上勾畫着銀色的符文,似能遮天蔽日。

“我贊頌生者、呼喚死者,燃燒日月、祭奠死亡!”

“披上告死的羽衣,自此我即為神明!”

***

天碑第一位。

【告死鴉】

謝輕侯。

作者有話要說:

*“我身陷果殼之中,仍自以為是無限宇宙之王”——引自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

一千個人眼中一千個哈姆雷特,這裏就不探讨其在哈姆雷特本身要表達的意思了,我用在這裏是因為霍金也用過這個,還寫了《果殼中的宇宙》。

我真的覺得,霍金先生用這個表述,好浪漫,那種理科獨有的浪漫。剛好和這個副本我想寫的內容很契合,所以就用在這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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