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十六)
跟林受男在一起的十幾天,用一個詞來形容就是“堕落”。輕浮、飄蕩、無根無底、沒有着落、似在雲端。再後來,如同被捆上塊巨石,加速度迅速下落、下落、下落,最後一直跌入深不見底的深淵,連個回音都沒有,仿佛墜死在這深淵裏。
直到天亮,回到港大,看到忙畢業論文、跑工作的同學們時;回到特護病房,看到病房中痛苦掙紮的人群時,我才感覺到有一絲曙光在閃耀,才感覺到自己曾真實地存在過。
我被這堕落的罪惡感攪得日夜不得安寧。莫名其妙地會想起他,又莫名其妙地在想起他的那一瞬間,把他扁得一錢不值。明明想着拒絕,偏偏又在拒絕的前一秒鐘把他拉到自己近前。惡性循環,需要着,被需要着,越來越過分,越來越難以啓齒,我們就這樣一起墜入難以見底的深淵。
代孕生個孩子,似乎用不着這麽投入吧。我們己經遠遠地超過了這個範疇。我對超出的部分感到萬分恐懼。真想此刻能立馬懷孕,這樣,就不會借着生孩子的幌子,每天跟一陌生人熱切而又恐懼地在床上滾來滾去。
懷孕吧,我必須得到平靜。
趕快生完了吧,我必須遠離雅園,遠離這個讓我感到如此堕落的男人。
偏偏無論怎麽努力,就是沒有。
當時我真懷疑自己是不是不能生孩子。
在雅園“堕落”一段時日後,林受男似有出遠門的跡象。從他吃早飯和睡覺前不停地打電話、接電話的零星語言中,我猜出,他可能會跟随某高官去北京出差一段時間。至于再詳細的情況,我就完全不知道了。只記得那時候,他真的很忙。
當老呂開車來雅園接他去飛機場的時候,我才确認自己的猜測是真的。
那天,老呂把車子停到雅園門口,黃媽把打包好的行李拉出來,所有的人都在忙,就我一個人不知道幹些什麽。
只是傻傻地、不知所措地跟到門口送行。
像他其他的傭人一樣。
坐在車裏的林受男一身正裝,嚴肅,似乎要見什麽大人物的樣子。一早上,他都在打電話、接電話,幾乎沒看我一眼,也沒顧得上跟我說一句話,仿佛我就是透明的。
車子即将開動,我和黃媽一樣,站立在車旁,用眼神和言語跟他道別。
林受男朝我們望了一眼,“過一周我會回來。”沒有針對性,大衆化的告別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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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在對所有人在講。
黃媽嗯了一聲,我只看了他一眼,沒有言語。
車子緩緩地開出雅園。車燈裏,仍然可以看到我久久站立的身影。
瞬間,那車子不見了。
一絲奇怪的失落,從眉頭迎上心頭。
林受男走後的第三天,何向南回濱海了。僅僅二十幾天不見,卻仿佛有兩百年。
還是珍珠灣老地方,還是那片清涼、蔚藍的海。人卻變化了很多。
當何向南把存有十萬元的銀行卡硬塞到我手中時,我呆住了。
“阿姨做手術的事情,為什麽不告訴我一聲?”何向南對我什麽事都硬撐的行為,既不滿又生氣,“你這樣做真的讓我很難過。渺渺,你沒有必要把自己逼上絕路。”
何向南對我家的家庭條件了如指掌,這樣一個大手術,這樣一筆大費用,我們母女倆根本承擔不起。看我什麽事情都硬扛,心疼。
他說。
“手術費已經有着落了。你的錢,我真的不能收。”我把放在桌上的銀行卡推到他面前,“謝謝你對我的關心。我很好,沒關系。”
“很好,沒關系?”何向南默念着,“如果不是許可告訴我阿姨的事情,你打算瞞我多久?”
“我沒有故意瞞誰,只是不想拿自己家的痛苦,去麻煩別人。”
聽到別人這個詞,何向南的心涼到底。
是啊,對于我和我母親來說,任何人都可以被稱作別人。
“渺渺,我希望你能把我當作真正的朋友。朋友在有困難的時候,應該互相幫助,不是嗎?”何向南試圖說服這個倔強的我。
擡眼看他,一臉的真誠。
心偶然一動。
想當初,我也曾經動過向這位大師兄借錢的念頭,但只那麽一瞬間,念頭就被我掐滅了。一來數額巨大,我不好意思開口;二來只把他當作大師兄,當作一個談得來的藍顏知己,別無他想。兩人之間一旦有了利益關系,就會疏遠;三來葉淑娴剛剛告誡過我,最好離何向南遠一點兒。
我媽媽出事的時候,正是何向南與葉淑娴男女朋友關系,傳得最多的時候。
至于傳聞,我也不清楚是真是假,雖然何向南在我面前極力否認。
在這種情況下,我又怎麽能厚着臉皮去借錢呢。
即使是後來,何向南對我說“做我女朋友好嗎”的時候,我也不能去借。
借完錢,對于他的要求,是答應還是不答應呢?答應,非我所願。不是我不喜歡他,而是在當時,我頭腦中,還沒有男人這個概念。我所有的想法,只是等畢業工作後,努力去賺錢、賺錢、再賺錢。能夠租一個大一點兒的房子,能夠讓媽媽和自己的生活過得更好一些。
所有的思緒僅在此。
不答應,顯得我沒有良心。我知道何向南絕不是一個趁人之危的人,更不會因為借錢的緣故,去強迫我做什麽。
只是我自己心裏不舒服。
很不舒服。
一個多月前的燭光晚餐,何向南異常的表現和那句“跟我回家好嗎”的□裸的表白已經駭到了我。如果借完錢,當他再一時失控,向我提出類似的要求時,那我該怎麽辦?做他女朋友嗎?
記得他曾經好幾次打電話,希望我能去上海玩,但是,都被我拒絕了。不是我不想去上海,而是因為何向南的緣故。如果何向南是女的,我早就毫無顧忌地去了。
偏偏他是男的,而且是對我有點兒意思的男的。
我就不得不顧及。
一去上海,如果讓許可知道了,葉淑娴知道了,誰都會以為我們就是男女朋友。尤其在葉淑娴面前,我早已經明說,跟何向南只是普通朋友,這樣不着調地一去,不是明擺着自己在說謊,舉起巴掌打自己的臉嗎?
人言可畏。
人活着,有時候不完全是為了自己。
除去這些不說,去上海了,十天半個月,住哪裏?酒店,太貴了。何向南那裏?就算原來清清白白的,男女共處一室,日久生情,誰知道會發生什麽。我不想過早地涉及男女之事,因為害怕。我已經有了一個不負責任的父親,曾親眼看到一個不負責任的男人底下,女人生活有多麽艱辛。
我确實害怕自己也遇到那樣一個人。
從小沒有父親,不得不說,我對男人感到恐懼。如果不是林受男介入我的生活的話,我寧願保持原來的生活狀态。
單純而美好。
“這些錢留給你出國用吧。雖然學雜費全免,出門在外,花錢的機會多的是。”銀行卡在兩人的手裏推來搡去。何向南的手無意間碰到我的,猛然間一抖,我的手迅速收回。
銀行卡落在地上。
怔住。
撿起飄落在地上的卡,何向南臉上的微笑有點絕望,“你已經是第三次拒絕我了。為什麽不給我接近你的機會呢?我哪裏做的不好嗎?”
“不是,”堅決地搖搖頭,否定他的想法,“不是你不好,是我不好。”
我看到他過于自責的臉,心頭掠過一絲陰影,難過,“或許,葉淑娴更适合你。”
“可是,我對她沒有感覺。”聲音很低,也很無奈。
“感覺是可以培養的,”我自知勸慰得有些無厘頭,明知感情不可以勉強,還是堅持把它說完,“一見鐘情畢竟是少數。”
“你總是那麽有道理,”何向南似有些心冷,“你打算什麽時候交男朋友?”
愕然,這個問題讓我感到怪異,“你說什麽?”
自知問題有點唐突,變換一種說法,悲戚,“希望你想交男朋友的時候,我不會錯過。”
我知道,何向南把我想象得過于完美,過于聖潔。
實際上,我已經不再是之前的夏渺渺了,只是何向南不知道而已。如果何向南知道,我曾經為了錢去過帝都,正在為人代孕的話,估計他就不會在他的臆想中,任意完美着我的形象。
完美脆弱,現實殘酷。
好幾次,都想把自己曾經做過的蠢事和現在正在做的蠢事一并說給他聽,讓他徹底死心,也讓自己不再存在僥幸心理,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或許,早晚有一天,我會告訴他,面對這一天。
即使何向南什麽都不在乎,他還有父母、還有親戚、朋友、同事。一旦他們中的一個人知道了,一傳十,十傳百,他怎麽能經受得住來自四面八方的閑言碎語?
即使開始不計較,聽得多了,他也會心裏不痛快,最終把這種不痛快,全部發洩到我身上。
到那時,才是最可怕的。我不怕他這種發洩,怕的是他發洩的時候,會傷着自己。
我不想傷害他。
何向南妥協了,收回那張銀行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