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二十七)
何向南在濱海過了個周末,又匆匆回上海了。
我承認,見到他,我的心情過于激動,不為他這個人,為他說過的那些話。他的話,讓我想起現在,想起将來。
我的現在一塌糊塗,我的未來昏暗遮蔽。
我不敢去想,不敢去想。只任時光緩緩流淌,淌到哪裏算哪裏。
轉眼,林受男離開濱海已經七天了。
七天,時間很短,又很漫長。漫長而遙遠的七天後,林受男一個電話沒打回來,也沒有回雅園。我清晰地記得那天,他坐在車裏,說一周後會回來。或許,回來了,只不過沒回這裏而已。
回家,回到他老婆那裏去了吧,再正常不過的邏輯了。至于來不來這裏,那是他的自由,與我沒有任何關系。
想想釋然。
林受男走後的第八天晚上,黃媽突然上來敲門,當時,我正拿着一本男女生兒育兒方面的書,正讀得津津有味。
以前好多不懂的東西,經過這麽一個多月書本熏陶,外加實地演習,全都徹底明白了。
那時,正看到“男人射出的上億個精子,前仆後繼地掙着與女人的卵子相結合,第一個到達的就會形成受精卵,其餘稍微慢一點兒的,都被淘汰出局。”
整個一個叢林法則。人類的動物性,居然在生育方面,體現得如此淋漓盡致。
正感慨着,黃媽上來了。
“夏小姐,林先生的電話。”一貫的客氣。
放下書,臉上若隐若現着受寵若驚。一直以來,黃媽才是他視為己人的貼心仆人,即使有話說,也是由黃媽代傳。我已經習慣了。這次叫我接電話,還是頭一次。
“是讓我接嗎?”再次向黃媽确認,省得自己搞錯了,被他人誤認為自作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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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黃媽點頭,微笑,“林先生有話跟你說。”
黃媽很應景地出去了。
從床上匆匆爬起來,拿起房間裏的分機,聽筒放在耳邊。不知道林受男會跟我說什麽。
我好像也沒什麽跟他講。
我們倆很少交流。
關系暧昧,說什麽似乎都不太合适。不鹹不淡的話吧,聽起來自然沒什麽意思;情深似海的話吧,感情沒到那份上,怎麽聽怎麽假,似乎閉嘴的效果會更好。
再說林受男這人,整天板着一張臉,尤其在我面前。讓他去說甜言蜜語,估計比登天還難。
像小妾一樣好聽的、讨巧的話,我也不會說。
沉默。
尴尬。
總不能冷場了吧,人家是主人。腆着臉,沒話找話的活,只有我來幹了。
我突然記起,這段時間“住校”時間太長了,應該回家看看,或者看看媽媽的手術前的準備做得怎麽樣了。緊緊抓住這個話題,口不再癡,思維也活躍了不少。
“好。”他簡單的一個字,結束了我之前大段回家的理由。
多麽熟悉的聲音。本來盼着他多說幾句,卻一個字解決問題。
多麽尊貴的嘴唇。
有點兒小小的失望。
沉默良久。
“這邊事情有點變化,還得過兩三天才能回去。”林受男終于大發慈悲,從他那寶貴的牙縫裏蹦出一個完整的句子來。
他說這話的時候,鼻子囔囔的,聲音有些沙啞。
北京,四月初還是挺冷的。是不是受風了?那麽大人了,還不知道照顧一下自己嘛。我剛想嗔怪幾句,突然發現,說這話的應該是他老婆,或者小蜜什麽的,而不是我。
別搞得跟小別的新婚小夫妻似的。
我跟他,不是這樣的關系。
強壓住噓寒問暖的心,我的話簡單而明了。
“嗯。”作為他告訴我會晚回來幾天的回答。
為了快速地結束尴尬的談話,學會了他的風格,能少說就少說,能不說就不說。
速戰速決。
确切地得知林受男會晚幾天回來,我心裏墜着的一塊石頭落了地。
當那塊石頭還未落穩之際,莫承沣出現了。
瘟神般,把我堵在學校圖書館門前。
自知躲不開,幹脆攤牌,“這次,你又讓我幹什麽?”
“花瓶。”莫承沣詭異地笑笑,“我這裏,現在極度缺少優質花瓶。”
還好只是花瓶。
我本不想答應,害怕他拿那些東西再次要挾。
“算是第二次幫你嗎?”我讨價還價。
莫承沣微黑的臉上,露出一口白牙,
既然他已經答應了,我別無他法,應承下來。告別母親和黃媽,第二天,按照莫承沣指定的時間、地點來到輪渡碼頭。
天氣響晴。真是個度假的好日子。在雅園這麽久,也該出去透透氣了。那裏确實壓抑得很。喘不過氣來的壓抑。
一個電話,我被招致豪華游輪定遠號上,前方目标是椰島。
二等艙,人很多,座不虛席。有點兒奇怪,依他平日的風格,特等艙扛不住。資本家也有資金周轉不靈的時候嗎?看看他的臉,不像。
不多久,汽笛長鳴。豪華游輪定遠號劈開波浪,光彩照人的貴婦般駛向大海深處。天空湛藍,陽光妩媚,海鷺成行,空氣中不見一絲纖塵。還未到要去的那個地方,我已經感覺到它不染纖塵、超凡脫俗的美。
不一會兒,屁股還未坐熱,莫承沣就要到外面透透氣。懶得動,我安安靜靜地坐在自己的那個角落裏,反思起這一個多月來,在我身上,究竟發生了多大變化。
最大的一個變化,莫過于遇到林受男。因為這個人的緣故,我由女孩變成了女人;不久的将來,又将從女人變成一位媽媽。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兩次轉變,将由這個男人來完成。
最糟糕的是,這個男人,我幾乎還不認識。
多麽滑稽的事情。深夜裏,只要輕輕地觸碰一下他的手,嘴唇,甚至眉毛、眼睛,我都能認出是他。太陽底下,即使他活脫脫地站在面前,我都感覺他是那麽陌生,那麽遙遠。
不知道他有沒有父母、兄弟、姐妹,不知道他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甚至連他做什麽的,我都不太清楚。只知道,他雄居于一個集團公司的頂峰,高高在上。從他的管家黃媽零星的言語中,還知道他有一個體貼的妻子。
其餘的,一無所知。
就這樣,熟悉又陌生。
深夜,感受着他在自己的身體上的每一次悸動和抽搐。白天,卻永遠想不明白,那整日做思索狀的腦袋裏在想什麽東西。晚上有多熱情,白天就有多冷漠。
記得每次愛愛的時候,都是他用火熱的嘴唇将我心中的那團夥點燃、扇旺,帶我進入絕美的境地。一到白天,他的臉就變得毫無表情,眼神中的冰冷,透過空氣,一直穿到我的心裏。
就像八天前離開雅園的那個早上,他對黃媽說的話比我多,看黃媽的眼神也比我多。
曠日持久的落寞,在心裏病毒般肆意蔓延。
如果臨走前多一個眼神,哪怕只有那麽幾秒鐘,我就不會如此落寞,也不會覺得前一晚的溫存那麽有罪惡感。
定遠號繼續破浪前行着,大海深處,一片迷茫。此時的我,真有些擔心,萬一這定遠號如泰坦尼克號般沉下去該怎麽辦。坐船的時候,我時常有這樣的焦慮,就如同自己坐飛機每時每刻都在擔心,飛機會不會從上面掉下來,連個屍首都找不到。
遠遠地,望見莫承沣正在跟一位美女聊得火熱。禁不住笑笑,這頭雄性動物,還真能招雌性動物的喜歡。真的不明白,怎麽那麽多女的,會喜歡他這款的人。帥能當飯吃嗎,多金能做到唯一嗎。再加上眼前這位,褲腰帶那麽松,嫁給他,不被他氣死,也會少活十年。何苦呢?
被他愛上倒黴,愛上他會更倒黴!
眼神在他身上稍作停留,卻被莫承沣逮個正着。
挑逗似的,笑嘻嘻走過來,把身旁的美眉丢在一邊,“要不要去甲板上遛遛?”
坐得屁股有些僵硬,我起身。
果然,甲板上的天更藍,空氣更一塵不染。
選了個幽靜的位置,趴在欄杆上,任海風呼呼地鑽進裙子,将裙擺高高揚起。
很舒服。
一臉的憂愁,瞬間被海風帶走。
趴了不知多久,又圓又大的金盤,只那麽一沉,瞬間衰老,一片昏黃。光彩照人的貴婦人定遠號,在一片昏黃中,緩緩駛向即将到岸的“椰島”。
坐下來,點了點心和水果。粉頸低垂,把淩亂的頭發用手輕輕地梳理着,掖向耳後,小巧白皙的耳朵露出來,誘人。
快到了,我想。
眼神麻木、毫無目的地搜索着這船上的男男女女。
一瞥,很熟悉的一張臉,驚恐。
向大海深處望望,緩解一下眼睛的疲勞。
再重新瞥過去。
還是那張臉。
驚愕、懷疑、迷惘、微愠,交雜在一起,編制在那張臉上。
整整一張欠他幾百萬的臉。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