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三十四)
離別椰島,回到租住的天誠公寓,才感覺到自己的雙腳,重新踩到了堅實的大地上。前一陣子的輕飄現在蕩然無存,林受男、冷心、莫承沣等等就像沒存在過一樣。
這房間裏的塵土和鍋碗瓢盆才是最真實的。
沖個熱水澡,爬上自己的吱吱叫的小床,迎接明天更新的挑戰。
幾日來的疲憊讓我睡得很酣,直到定時鬧鐘顫抖着亂叫起來,我才一骨碌爬起來直奔濱海市第一醫院。
媽将在這一天做手術。
我清楚地記得,那一天是2007年5月4日。
記得那天,媽的主治醫師吳喜躍主任,叫我在手術同意通知單上簽字時,我的手哆嗦了好幾下,連自己的名字“夏渺渺”三個字,都寫得跟小學生的沒有什麽區別。
敲響生死命運的簽名。
手術如期進行。
直到剃光頭發的母親,被兩個護工推着進手術室的那一刻,我才開始質疑這手術應該不應該做。吳主任所說的那些手術的風險,呼呼帶着風聲,在我耳邊回蕩。萬一,萬一,麻醉過去,連手術臺都下不來怎麽辦。真的害怕這手術不會延長母親的生命,反而在更短的時間內要了她的命。
三樓手術室外,鐵椅冰冷。
十個小時的漫長等待。
從中午一點到晚上十一點。
跟我一起等待的兩家家屬,分別在晚上八點鐘和九點半的時候,紛紛散去。偌大一個廳堂裏,只剩我一人。
清冷。
好想找一個寬闊的肩膀靠一靠,支撐一下我越來越往下墜的身體,在我最需要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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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經意間,想起林受男。可是,那個人在哪裏都不知道。好想一轉眼,就能在電梯口,看見那熟悉的背影。可是,那簡直是癡心妄想。
等到天荒了,地老了,那背影也不會出現。
注定等不到的背影。
真的懷疑椰島的眼神,是否真實存在過,抑或,那只是自己一廂情願的假想。更或者,那只不過是林的一時性起而已。
不再抱任何希望。不抱希望,就無所謂失望。心也不會有那麽痛。
許久。
“渺渺!”一個熟悉的聲音在電梯口響起。直覺告訴我,那聲音不是林受男的,不是憑音色,而是來到我面前的方式。林受男絕不會大喊大叫,即使不在公共場合,他也不會。他會在你低首回頭的那一刻,很突然,很突然地戳在你面前。
打你個措手不及。
這就是林受男。
循聲望去,陽光般燦爛的笑容。果然不是他,林受男從來沒有笑過,在認識他的兩個多月中,一次發自真心的微笑都沒有過。
對我。
“向南,你怎麽來了?”分外驚訝,驚訝之餘,一股熱乎乎的東西在心間湧動。眼前這位空降部隊,應該在上海才對。
“我坐飛機趕過來的,”一臉的風塵仆仆,疲倦中帶着微笑,“許可下午打電話說,晚上沒空過來陪你,所以我就趕過來了。”
“從上海嗎?”望着他疲倦的臉,為了我母親的手術,過意不去。
“嗯。”依然保持着微笑的姿态。
“幾個小時?”
“從公司辦公室到醫院,六個小時。”何向南略微想了想,“還好,手術還在進行中。本來,我應該更早一點兒……”何向南解釋着遲到的原因,略帶歉意。
看着那臉上的倦色,想說幾句感謝的話,喉嚨哽住,不能言。
那傻傻的微笑,依然挂在臉上。
“三十八床家屬!”随着淩厲的喊叫聲,手術室旁邊的小窗戶,砰的一聲打開。
我第一時間沖了過去。
“這是從病人顱腔內切除出來的腫瘤。”白大褂一手拿着醫用的不鏽鋼圓柱形杯子,一邊拿着手術鉗,指着切下來血肉模糊的腫瘤說。
看着那血肉模糊,一陣子惡心。
“手術怎麽樣?”顧不得杯中的惡心,我迫不及待地上前問醫生。
“手術比較成功。”毫無表情的一張臉。
“什麽時候可以探望病人?”
“病人已經送往ICU,病人醒過來就會送往普通病房。”
“大概多長時間?”
“一般病人,兩三天後就可以出來。”
“謝謝。”剛要再問幾句,白大褂已經砰的一聲關上窗戶。
之前出現的危險沒有成為現實,謝天謝地。
到現在,我才覺得自己已經很累了,累得趴在地上就能睡着。
好在手術成功了。
我抱着何向南,喜極而泣。
三天後,母親從ICU轉入特護病房。
接下來的日子,忙得不亦樂乎。每天早晚擦洗身體、反反複複乘電梯下三十樓打開水、每天長達十幾個小時的盯點滴、一天三餐喂食、隔兩個小時的監測體溫、時不時給病人喂水、導尿管拔去後的端屎端尿、随時聽候醫生的吩咐、每天晚上的守夜、隔幾天就催繳的欠款等等,大的小的,事情瑣碎而繁雜。
最主要的是,你還要保持心态平和,不然焦慮的心情,加上連日的勞累,足可以把一個健健康康的人累趴下。如果搞不好,甚至會出現病患還沒好利索,照顧病患的人,卻被送進醫院的慘況。
不得不承認,照顧病人,特別是長期住院的病人,是個體力活。
得打持久戰。
每當這時,我就特別感謝林受男,感謝他的腫瘤基金會,感謝他的特護病房,感謝他的兩名護工。不然的話,自己累死都忙不過來。或許,當初他這樣安排,只是為了他即将出生的繼承人着想,但無論如何,我是受益者。
就沖這一點,她必須感恩。
椰島一別,已有數日,回想起那幾天,竟恍若隔世。跟他在一起的那一晚,仿佛只是一場春夢。
時不時地會把稍微跟他關聯的事情,放大到極限。
可憐的,我又在想他了。
你現在到底在哪裏,在做什麽。拿着他為我配置的蘋果機,來回翻看。他的電話號碼1363529XXXX,只要輕輕地撥過去,就可以聽到那個熟悉的聲音。
翻開通訊錄,又返回主菜單。
翻開,又返回。
返回,又翻開。
一個人的時候,我徘徊在“翻開”與“返回”之間。
“渺渺,開水來了。”何向南簡單的一句話,輕易地打斷了我對林受男的思念。
我看着他,拎着兩個大暖水瓶,呼哧呼哧地放在旁邊的桌子上,他的頭上滲出細細密密的汗珠,晶瑩而剔透。
“謝謝你,向南。”感激之情油然而生。
“跟我,幹嘛那麽客氣!”他笑笑,“我去拿毛巾和臉盆。”
就這樣,何向南每天跑上跑下,跟兩個護工搶着,幹些力所能及的活。
十天來,一直守候在我身邊。
“工作那麽忙,你領導舍得放行嗎?”閑下來時,我既意外又歉疚。
“當然。我告訴公司領導,我去看未來的丈母娘,領導就準了。”何向南呵呵笑起來,看見我尴尬的表情,他瞬間卡住,這個玩笑開得有點兒過了,“我瞎說的。”
看他急于解釋的窘态,我撲哧竟笑了起來。
第十天,拎完最後一次盒飯,打完最後一次開水,何向南匆匆忙忙地踏上最後一班飛機。
“這男孩子蠻好。”清醒過來的媽,望着何向南勤快地忙來忙去的身影,不經意間對我說了這樣一句。
嗯了一聲,作為回答,沒敢繼續這個話題。
無疑,何向南留給母親的印象很好。
而我始終惦記的,卻是另外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