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吳娘子将醒酒湯交到江厭辭手裏,立馬折回方廳,去扶躺在地上的餘愉。餘愉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打着呼嚕呼呼大睡。

“怎麽醉成這樣……”吳娘子搖頭,費了好大力氣才連拖帶拽地将餘愉弄到房裏,搬進床榻上。

望着一無所覺嘴裏叨叨呓語的深醉,抹一把頭上累出的汗。她一邊往外走一邊嘟囔着:“遠近就是不一樣,那邊親自帶去泡澡,這邊問都不問一句,任由傻姑娘躺在地上睡大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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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厭辭将醒酒湯遞給月皊。月皊雙手捧着碗,乖乖地喝着。她吃東西永遠都是小口小口,斯文緩慢。一大碗醒酒湯被她一小口一小口喝完,花了好些時候。

江厭辭便坐在一旁,看着她如何花了近兩刻鐘将醒酒湯喝完。

她終于喝完,将空碗遞給江厭辭。江厭辭接過來,放到一旁的時候,不由覺得自己看她喝了兩刻鐘醒酒湯這行為,也有夠無聊。

“泡好了嗎?”江厭辭問。

月皊“唔”了一聲,軟軟地開口:“暖和,再泡泡……”

江厭辭坐在一旁,便看着她懶倦地合上眼,慢慢坐在熱水裏睡着了。她偏着頭,臉頰一側枕在浴桶邊兒。左手放在熱水裏,右手即使睡着了也牢牢攥着桶沿。

江厭辭起身出去了一趟,喝了杯提神的涼茶。

冬日寒冷,浴桶裏的水涼得很快。江厭辭又給月皊添加了些熱水,讓剛開始犯涼的浴湯再暖熱起來。

水柱沖進水面,惹得沉沉水面一下子活絡起來四處逃竄,濺得水汽缭繞升騰,将水中皎玉無暇的美人勾勒出隔着水霧的仙意。

水聲停,江厭辭望着終于歸于平靜的水面,心道自己若是個出家人,有這美人整日這般折磨着他,他克制得定然能得道升天。

他将添水的木桶重重放下,木桶落地的聲音引得月皊酣眠中蹙了下眉。片刻之後,她輕蹙的眉頭慢慢舒展開,繼續沉睡着。

江厭辭沒有出去,只在不遠處坐下。雖不知緣由,他卻也知道月皊夜裏不敢一個人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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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燈光不甚明亮,若她醒來發現自己一個人,說不定又要眼睫顫顫懼得落淚。

月皊坐在浴桶裏沉沉睡了近一個時辰,才轉醒。她有點頭疼,腦袋暈乎乎的。她睜開眼睛,第一眼看見的就是江厭辭的側影。

他坐在不遠處,側身而坐,一手支額,閉目小憩。

月皊低頭發現自己坐在水裏,果不其然別捏不自在起來。她小聲問:“三郎,你睡着了嗎?”

江厭辭不答。

他并沒有睡着,卻暫時裝作睡着了,也好留出時間給她從水中出來,将她自己收拾妥當。

江厭辭一直合着眼,聽見水聲,知道她從水中跨出來。滴滴答答落地的水聲黏黏糊糊,江厭辭的眼前裏仿佛能浮現水珠沿着她婀娜纖細的身子慢慢滑落的情景。

他皺了下眉。

緊接着是開衣櫃和衣物摩挲聲,再接着是逐漸靠近的腳步聲。

大氅落在肩上的時候,江厭辭睜開眼睛,對上月皊驚慌的眸子。

“是我吵醒三郎了?”她捧着大氅小心翼翼地為他披。

她抿抿唇,又唇角勾出一絲溫溫的淺笑:“醒了也好,回屋裏安歇。”

江厭辭“嗯”了一聲,起身往外走,月皊默默跟在他身後。她努力回憶自己醉酒之後的事情,可記憶有些七零八碎。若深想,便覺得頭更疼了。

從浴室走出去,經過方廳,江厭辭停下腳步,提了桌上的茶壺,又倒了杯涼茶。

月皊安靜地立在一旁,忍了好久,才小聲問:“三郎,我喝醉了之後沒有胡說八道惹笑話吧?”

涼茶入喉,短暫的清涼帶來一陣舒惬。江厭辭如實道:“你問太子知不知道江家的事情。”

月皊忽地變了臉色,因沐浴太久而粉嫩緋紅的面頰一下子失了血色,她向後退了一步,潋滟的眸光裏浮現慌亂,她慌不擇言笨拙開口:“我不喜歡太子的,我只喜歡三郎。”

江厭辭将沒有太多情緒的目光落過來。

對視着他的目光,月皊輕輕咬唇。她也反應過來自己這話好假,他定然是不會信的。

她探出手來,怯怯地去攥江厭辭的袖子,低軟又認真地說:“我只能喜歡三郎,也只會喜歡三郎。”

幾字只差,意之千裏。

“好啊。”

江厭辭随口應了一句,讓月皊琢磨來琢磨去也琢磨不透是什麽意思。是……不在意嗎?

江厭辭望着她皺眉的模樣,問:“頭疼不疼?”

月皊點頭。

江厭辭知道她第一次喝酒就喝了紅纓酒,此時雖醒酒了應該也不太舒服,會覺得頭腦沉重發悶。

“有點悶,想出去透透氣。”月皊歪着頭,用手心來揉一側的額角。

“去拿件厚衣裳。”江厭辭道。

月皊本來只是想在院子裏透透氣,可江厭辭牽了匹馬,打算帶着她沿着河邊慢走一會兒。

馬停在小院門口,江厭辭讓月皊先上馬。月皊伸出兩只手使勁兒攥住馬鞍,将左腳踩進馬镫,再去擡右腳,可右腳只是離地了一點點便不敢再擡,怯怯放下來,幾次擡起右腳,雖每次都比前一次高一點,卻都沒高過馬鞍。

看得江厭辭發笑。

月皊窘紅着臉回頭,望向江厭辭月下燦笑着的漆眸,小聲說實話:“不太敢……”

江厭辭笑着翻身上馬,再彎腰,将她拎上來側坐在他身前。感受着懷裏的人身子僵着身子,江厭辭道:“向後靠。”

月皊小心翼翼地緩慢向後靠去,靠在他圈着她的手臂。月皊輕輕舒了口氣,終于放松下來。

她又輕輕挪了挪,稍微調整了下坐姿,不僅後脊靠着江厭辭的手臂,那雙別別扭扭攥着馬鞍的手也擡起起,扶向江厭辭擋在她身前的手臂。

江厭辭望着懷裏的人,慢慢收了笑。

他忽然想起那日在李潛府外,将她一個人放在馬背上,她當時必然怕極了。

他調轉馬頭,趕馬漫步走出小巷,朝不遠處的河邊去。馬蹄踩在小河邊鋪着的石板路,噠噠響着。

月皊望向小河邊的垂柳,枯枝長長鋪在水面,冬日嚴寒,水面結了冰,将不少垂柳枝凍進水裏。

月皊眼前浮現天暖和後這裏的情景,碧枝挨挨,必然生機盎然。也不知道天暖和時能不能再來這裏瞧一瞧。

她因醉酒而生的頭疼慢慢緩解了。

月皊正專心望着河邊垂柳,江厭辭忽然擡手捂住了她的眼睛,視線一黑。

一支利箭從角落裏射過來。

江厭辭一手捂住月皊的眼睛,一手接了箭。他瞥一眼箭尖上塗的毒,在黑衣人轉身逃跑的剎那,将手中的箭擲出去,長箭從黑衣人後腦射入,透眼眶而出。

黑衣人悶聲一聲,應聲倒地。

月皊什麽都不知道,不知江厭辭為何突然捂她眼睛,茫然問:“怎麽了?”

江厭辭松開捂着她眼睛的手,平淡道:“有風沙。”

夜色深深,月皊并沒有看見遠處黑衣人身下逐漸蔓延開的血。

她軟軟地“噢”了一聲,說:“我好許多了,我們回去吧?”

江厭辭不言,直接拉馬缰往回走。調轉馬頭的時候,他微眯了眼,瞥了一眼黑衣人的方向,深沉的眸子已有了幾分了然。

兩人一馬沿着原路返回,到了小院門口時,月皊望着對面那家的院子,忽然想起張家娘子托她帶的話。

她垂下眼,默不作聲地跟在江厭辭身後,跟着他去馬廄栓了馬,再跟着他去浴室洗了手,最後又默默跟進房。

月皊終于開口:“那個……對、對門托我帶話給三郎……”

江厭辭檢查完門窗,朝床榻走過來。

“那個秀秀姑娘,就是那天來送過酒的,三郎可還記得?她想侍奉在三郎左右,問三郎願不願意收她……”

月皊坐在床裏側,悄悄去看江厭辭的神色。

江厭辭未立刻答話,他先将床幔放下,上了榻,才問:“你覺得你帶這個話合适嗎?”

“我……”月皊笨拙解釋,“他家不知道我們的關系,以為我們是兄妹。我、我不知道怎麽拒絕……”

她慢慢垂下眼睫。

半晌,江厭辭重複了一遍她的話:“不知道怎麽拒絕。”

月皊擡起眼睛,在床榻內晦暗的光線裏望向江厭辭,見他皺着眉,她柔聲問:“三郎是不舒服嗎?還是困倦了?”

江厭辭沒答話,眸色深靜。他沉默了片刻,忽然說:“把寝袴褪下。”

月皊忽地睜大了眼睛,驚愕地望着江厭辭,一時之間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聽錯了。她不由自主将呼吸放得輕淺,呆呆望了江厭辭一會兒,曉得自己沒有聽錯,才慢慢伸手,聽話地在被子裏慢慢地褪。

又是好半晌,身邊的江厭辭沒有動作。月皊只好結結巴巴開口:“好、好了……”

江厭辭這才有了動作。他坐起身扯開被子,然後握住月皊的踝,将她的腿分而擡。他的一套動作行雲流水,沒有半分停滞,卻也只是停在這裏,不再有其他多餘動作。

月皊卻整個人陷在巨大的驚恐裏,她顫着手去擋,又顫顫巍巍去推江厭辭。月皊發抖的手抵在江厭辭身前,手上軟綿綿沒有力道,她不敢真的去推他拒絕他。

“說你不願意。”江厭辭望着她蓄了淚的眼睛,沉沉開口。月皊緊緊抿着唇不說話,他握着她的退向兩側掰壓。

月皊顫聲帶着哭腔:“三郎,我不願意……”

江厭辭松手、給她蓋被子遮身的動作同樣幹淨利落。

夜深靜靜,唯有月皊受了驚後小聲小聲地哭。她告訴自己不可以哭,可是她沒出息地忍不住。

江厭辭望着月皊淚水漣漣的眉眼,認真道:“月皊,你要學會說不。”

被淚水弄花的視線裏,江厭辭的明朗五官逐漸變得清晰。月皊怔怔望着他。在黑暗絕望如陷沼澤的生命裏,他是如神祇一般忽然出現的人。月皊望着他,泣不成聲。

“可是……”她哭着搖頭,“很多時候,不可以說不。”

她早已不是被深養在金窩窩的江月皊。冰冷無情的現實,将她美好的過往敲得支離破碎,将她踩在泥裏,逼她學會妥協,學會在泥裏掙紮求生。

江厭辭心口攀起陌生的滋味兒,有些悶澀。若說陌生,卻在最近幾日裏不是第一次生出。

他俯身,用指腹慢慢擦去月皊眼角的淚,沉聲道:“在我這裏,可以。”

頓了頓,他再補一句:“永遠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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