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月皊擡起眼睛,飛快地望了江厭辭一眼,又立刻收回了視線,攥緊了手裏的小勺子咬一口年糕慢吞吞地吃。

江厭辭并不覺得這話有什麽問題。

他不僅看得出月皊沒睡好,顯然也看出江月慢也有些精神不濟。倘若不掌燈月皊不敢睡,掌了燈又擾了江月慢安歇,那又何必讓她們兩個硬湊到一塊。

江月慢望了江厭辭一眼,又細細端詳起月皊的神色。讓月皊呆在江厭辭身邊當個奴妾,她自然是不願意的。可江厭辭于她而言,何嘗不是需要慢慢了解、試探接觸的手足。

這兩個人,一個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妹妹,一個是血脈相連的手足。江月慢處處周到地仔細顧慮兩個人的心情。

江厭辭這話,江月慢暫時沒接。

她沉默地抿了一口溫茶,再溫聲開口時,已經轉移了話題:“後日就是新的一年了。你剛歸家,雖對親戚們都不大熟悉,可拜年賀歲等繁事皆不可出纰漏。不過我瞧着李漳将孫福放在你身邊,倒也寬心不少。”

月皊聽着姐姐的話,不由想起往年守歲的情景。可她明白今非昔比,今年很多地方不能去,很多事情不能做。

月皊垂下眼睛,用手中的筷子又擰斷一塊黏糊糊的年糕來吃。

用過早膳,府裏的管事斷斷續續過來向江月慢詢問除夕宴的各項瑣事。

縱使江月慢心事重,身上也不太舒服,面上仍是一點不顯。她永遠端莊體面,有條不紊地處理好所有事情。那些焦急忙碌的管事,見了她後,往往也變得從容許多。

一直到快午時,江月慢才略閑下來。她接過侍女遞過來的風寒藥喝下去,口中含了塊蜜餞,款步往觀岚齋去。有些話,她要在月皊不在的時候,單獨與江厭辭說。

此時,江厭辭正在書房——他今日要把奉上去的字畫寫出來。

“我這個時候過來,沒有打擾到你吧?”江月慢款步進來。

“坐。”江厭辭道。

江月慢含笑在椅子裏坐下,開口寒暄:“本該與你多聚聚多說說話,實在是快過年這兩日也太忙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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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一日的相識,江月慢已摸出江厭辭不愛講話的性子。她也不待江厭辭與她客套,徑自說下去:“回京前,我時常去想你會是什麽樣子的人。長得什麽模樣,又是怎樣的性子?”

江月慢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江厭辭。她眉眼間帶着笑,道:“這次回來瞧着月皊吃了那麽多苦,心裏很難受。她啊,自小被我和阿娘嬌養着,一朝經歷了這些,實在是讓人心疼。可心疼之餘,我又忍不住去想過去的十七年,你的生活是什麽樣子的?”

“月皊小時候身子很差,總是生病。她一病啊,家裏上上下下都圍着她哄着她。”江月慢頓了頓,“也不知道你生病的時候,可有人照顧着……”

江月慢忽紅了眼角,她微微偏過臉壓一壓情緒,再轉過臉時,又是一張端莊溫柔的笑靥。

她望着江厭辭,欣慰地說:“來京前,母親與我說你沒有養在身邊,在外吃苦,若你身上有很多缺點,我們更應該好好彌補你,對你更好些才是。可沒有想到,你這樣端正挺拔,是我想象中弟弟的模樣,也當是母親心目中兒子的模樣。母親見了你,定當歡喜極了。”

江厭辭這才開口:“除夕夜,她會趕回來嗎?”

“應當會。”江月慢道,“只是前一段時日天氣不佳,也不知道會不會耽擱行程。我已經派人去城門外盯着了。”

江厭辭颔首。

江月慢沉默了一會兒,再言:“厭辭,真相大白之前,我與母親都很疼愛廿廿,将她當成至親之人。如今即使知曉她非血親,可這些年的親情仍在。此番變故,她暗中遭人算計,淪落至此,是我與母親心中之痛。”

江月慢悄悄觀察着江厭辭的神色,怎奈江厭辭面色平靜眸色深沉,江月慢什麽都沒瞧出來。

她抿了抿唇,繼續說下去:“厭辭,我和母親都不願她當一個身份卑微的小妾。我想着,給她換個身份,送她去另一個環境生活。”

江月慢悄悄攥了帕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江厭辭,不想錯過他任何細微的神情變化。

“她不願。”江厭辭道。

江月慢愣了一下。

“你不必來與我商量這些,她何去何從,我都沒意見。”江厭辭神色平淡。

江月慢仔細琢磨着江厭辭這話,輕輕蹙了眉。她心裏慢慢有些不對味起來。只因江厭辭這話聽上去,怎麽倒像是月皊賴着他不肯走呢?

江月慢還沒來得及再詢問,府裏的下人進來禀告楚嘉勳前來拜訪。

江厭辭側轉過臉,将目光落在江月慢的臉上。

江月慢沉默了片刻,才道:“将人請到花廳。說我在忙着除夕之事,忙完了會過去。”

——勾丹還沒有帶回消息。在勾丹來禀話之前,江月慢暫時不想見楚嘉勳。

她重新扯出一個笑臉來,站起身來,對江厭辭溫聲道:“姐姐不打擾你寫字了。我也得往庫房去一趟。待會兒用午膳的時候再聊。”

江厭辭亦跟着起身,将江月慢送到門口。

“別送了。快些将字畫交上去才是正事。”江月慢含笑客氣。

江厭辭立在檐下,目送江月慢離去。他朝着花廳的方向望了一眼,折回書房,拿起筆,在攤開的白紙上,寫了一個“月”字,便撂了筆。

孫福立在一旁,愣問:“就一個字?”

“不可?”江厭辭問。

“沒沒沒,沒說不可!”孫福連連擺手,又湊過去扇扇子,“等墨跡幹了,馬上拿去裝裱!”

·

待用午膳時,勾丹還是沒有回來。

江月慢從容地和弟弟妹妹一起用午膳,偶爾開口說她剛剛在庫房挑中了某某,一會兒搬過來。

月皊悄悄打量着姐姐優雅進膳的姿态,在心裏感慨姐姐可真能沉得住氣!

用過午膳,又過了半個多時辰,勾丹才臉色難看地匆匆趕來禀話。

彼時,江月慢正和江厭辭、月皊坐在一起閑聊。江月慢倒也沒避着弟弟妹妹,安靜地聽着勾丹禀話。

江月慢派人去查,一個晚上加一個上午,足夠将事情查得清清楚楚。

楚嘉勳和馮家娘子的事情,并沒有多麽複雜。某個落雨的午後,二人相逢,一個馬車壞了,一個忘了帶傘。情合意投的故事,便這麽開始了。

以為遇到命定之人的兩個人,越來越頻繁地見面,或登山賞景,或鬧市流連,撫琴吹笛、畫像小詩,像極了人人羨煞的神仙眷侶。

勾丹禀完話,将楚嘉勳曾給馮家娘子寫的小詩遞上去。

江月慢垂眼,靜默地望着紙上熟悉的字跡。字裏行間的脈脈情深,像一把不斷攪刮的小刀。

江月慢十分清晰地感受着自己的心裏緩慢滋生的痛。

月皊紅着眼睛望着姐姐。過了好一會兒,月皊才伸出手去拉姐姐的手。

江月慢回過神來,望着妹妹覆在她手背上的手,回過頭來對月皊笑了笑。

月皊眉頭擰巴着,寧願姐姐不要笑。

“我過去一趟。”江月慢語氣尋常,并沒有蘊着多少怒意。

月皊目送姐姐出去,待姐姐的身影看不見了,她還沒有收回目光。她嗡聲抱怨:“他怎麽可以這樣呢?真是……真是太過分了……”

江厭辭望着她微紅的眼角,端起桌上的一碟蜜餞遞到月皊面前。

月皊下意識地伸手拿了一粒梅子,放進口中,軟聲跟了句:“謝謝……”

·

楚嘉勳沒有想到自己登門造訪,會被撂在花廳那麽久。他來時還沒有用過午膳,想得好好的,和江月慢一起用。沒想到府裏的人将他領到花廳之後,便對他不管不顧。

眼下早過了用午膳的時辰,縱使楚嘉勳吃了些待客的果子,又喝了壺茶,仍舊是肚子餓得慌。

他等得不耐煩,起身要去尋江月慢時,終于看見了江月慢款步朝這邊走來的身影。

他已幾個月沒見未婚妻,遙遙望着江月慢,他的不耐煩頓消,含笑迎上去。

有那麽一瞬間,他無比清醒地認為江月慢和馮靜純,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江月慢是那高懸的皓月,馮靜純不過花草間的露水。

而這輪皓月,将屬于他。

“月慢。”楚嘉勳面帶微笑。

江月慢微停了停腳步,遙遙望了楚嘉勳一眼。她收回目光,繼續往前走,邁進花廳,在交椅裏坐下。

侍女捧着新茶進來,給江月慢沏茶。

楚嘉勳在一旁坐下,含笑望着江月慢。多年相識,他很了解江月慢的一些習慣,比如待客時,即使是自己家中,也要先端莊地抿一口茶再開口。

那些講究在有些人眼裏看來,何嘗不是另一種高不可攀的尊貴。

楚嘉勳待她喝了茶,他才笑着說:“這次回長安,再也不用走了。等過了年開了春,你就是我的夫人了。”

說着,楚嘉勳擡手,隔着小小的茶桌,将手心覆在江月慢的手背上。

江月慢望了一眼,道:“把手拿開。”

楚嘉勳愣了一下,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他仔細瞧了瞧江月慢的臉色,才讪讪将手收回來。

他心裏那種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難道江厭辭和月皊當真知道了什麽,且這麽快告訴了江月慢?

楚嘉勳打心底裏覺得寧拆一座廟不拆一場婚,他與江月慢的婚期沒多久了,江厭辭和月皊不會那麽傻,在這個時候破壞他與江月慢的感情吧?

“月慢,你是不是聽了什麽閑言碎語?我們兩個人自小一起長大,這麽多年風風雨雨什麽沒見過?你當真要相信那些捕風捉影的東西?”

楚嘉勳說這話的時候,語氣仍舊十分硬氣。到了這個時候,他仍不覺得這場婚事會出任何變故。正如他所說,他與江月慢自小相識,這麽多年的感情,他很清楚江月慢有多在意他。

江月慢自然在意他,在意這段感情。對即将來臨的大婚,她已經歡歡喜喜地等了三年餘。

江月慢忽然輕嘆了一聲,問:“你與她認識多久?”

楚嘉勳愣住。沒想到江月慢這般直白問出來。他仔細打量着江月慢的神情,心思飛快地轉動。他知道他與馮靜純的事情瞞不下去了,與其撒謊不承認,還不如老實交代,反正他與馮靜純清清白白。

“五個月。”楚嘉勳面露痛苦之色。

“五個月。”江月慢輕聲重複了一遍。她與他的十五年,他與另一個人女人的五個月。

“月慢,”楚嘉勳換上極度誠懇的語氣,“我不知道月皊和你說了什麽。但是我向你發誓,我和馮家娘子清清白白。”

他舉起手來,做出發誓的手勢。

“清白?”江月慢将那首小詩放在桌上。

楚嘉勳瞥了一眼,立刻解釋:“是,我的确和馮家娘子覺得性格合得來,走得近些。但是我對她發于情止于禮。我時刻記着你,絕對沒有與她做出半分茍且之事!”

聽見他說“發于情”,江月慢心裏紮了一下。可是他信誓旦旦,仍覺得自己清清白白。

江月慢認真端詳着他,頭一回覺得自己一點也不了解他,他是那樣的陌生。

她這樣不動怒的神情,反倒讓楚嘉勳心裏沒譜。他起身,走到江月慢面前,在她身前蹲下來,一手用力攥着她的手,一手舉起發誓:“月慢,這麽多年了你還不明白我對你的真心嗎?我這樣的年紀,院子裏半個侍妾也沒有。不管是馮家娘子還是旁的女郎,我楚嘉勳發誓從未碰過!我清清白白,只會有你!”

江月慢平靜地看着面前情緒激動的人。

她壓了壓心裏一陣挨着一陣的難過,問:“這就夠了嗎?”

楚嘉勳不解其意,慌忙說:“你想讓我怎麽做,我就怎麽做。我都聽你的!我日後不再和馮家娘子聯系了,一定斷得幹幹淨淨!”

他又補了一句:“我們真的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你信我!”

信與不信,并不重要了。

這一刻,江月慢無比清醒,她知道自己和楚嘉勳不是一類人。她平靜地開口:“這場婚事取消。”

“什麽?”楚嘉勳愣住。

他繼而尴尬地笑出來:“月慢,你若生氣,哭一場也好,打我罵我也好,我都哄着你。怎能如此輕易說出取消婚事?你可知我家裏都已經将婚事準備妥當?所有人都知道我們三月份就要成親了!”

風寒讓江月慢隐隐開始頭疼,心裏又生出巨大的疲憊。她拂開楚嘉勳的手,重複:“我說,這場婚事取消。”

她将臉偏到一旁,平靜道:“送客。”

楚嘉勳很不理解,婚姻之事不是兒戲,牽扯兩個家庭,不管是江家還是楚家都是有頭有臉之家,這場婚事到了今日哪能輕易取消?他不相信也不理解江月慢能這般輕易地說出取消婚約。

他做了什麽?他沒有納妾、養妓,不過是短暫地遇見了一個紅顏知己,如今也願意為她徹底斷掉和馮靜純的交往。

她還有什麽不滿意?她怎麽就那麽狠心,又那麽自私?

“楚家公子,請。”勾丹板着臉送客。

楚嘉勳哪裏願意這樣就走?他站起身,雙手緊緊握住江月慢的肩,搖晃着。

“月慢,你在說氣話是不是?”

他用的力道着實不輕,江月慢被握得肩頭微疼,不悅地皺眉斥責:“放手!”

楚嘉勳仍不放手,激動地說:“月慢,你心裏有我我都知道!我們的婚事不可能作罷。你已經二十歲了,不能像個小姑娘這麽任性!”

楚嘉勳手腕忽被握住,又被掰開。一陣骨裂之聲後,是劇烈的疼痛。楚嘉勳疼得額頭迅速沁出冷汗,兇神惡煞地回頭瞪向下黑手的江厭辭。

“她讓你放手,你聽不見?”江厭辭冷冷地問。

月皊快步小跑過來,站在姐姐身邊,生氣地說:“我姐姐讓你走!”

楚嘉勳被掰斷腕骨的手不停地抖。他在心裏告訴自己冷靜,不能正面和江厭辭起沖突,月皊忽然開口,似乎讓他一下子找到了宣洩點。他怒氣騰騰地瞪着月皊,斥責:“你以為你在幫你姐姐?你是在害她!你這個心思歹毒的小野種!”

一直态度平和的江月慢忽然用力拍了下茶桌,厲聲:“放肆!郡王府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來人,将他給我丢出去!”

“月慢……”楚嘉勳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睛,“我是你未來夫婿,是你的臉面!”

江厭辭忽然笑了一聲。

楚嘉勳一怔,對上江厭辭的目光,忽然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心裏莫名生出一股懼。

來不及他再多想,江府的家丁沖進來,駕着他,将他“請”出去。

楚嘉勳怎麽也沒有想到,有朝一日他會被江月慢下令丢出去。郡王府的下人們望過來的目光,讓他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簡直無地自容。

手腕上的劇痛,讓他沒有心力再想其他。他踢了小厮一腳,只想快些去見大夫。

·

一整日,月皊都安靜地跟在姐姐身邊。只是姐姐如常料理着府中将要過年的各種瑣事。她始終面帶微笑,語氣溫和,看不出太多的不悅情緒。

月皊心裏急得不行,卻除了陪伴姐姐,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麽。

天色暗下來,孫福笑着過來,替江厭辭将月皊請過去。

月皊瞧着正在堂廳裏對侍女吩咐事情的姐姐,不願這個時候離開姐姐,可她也不想讓孫福撲個空。她還是跟着孫福去了觀岚齋,想親自跟江厭辭說一聲,再來陪姐姐。

江厭辭剛還完藥,背對着月皊攏着衣襟。

“不是所有人難過的時候都想有人陪。”江厭辭說。

月皊愣了好一會兒,才迷惑地小聲問:“三郎是說姐姐更想一個人待着,是這樣的嗎?”

江厭辭沒有答話。

他将寝衣的衣帶系好之後,便上了榻。

月皊立在原地琢磨了好一會兒,才悄聲朝床榻走過去,從床尾上了榻,躺在床裏側。

見床幔還未放下,她又坐起身,隔着江厭辭,伸長了手臂去扯床幔,繡滿山水的藏青床幔緩緩落下,将床榻裹住。屋內染着燈,光線明媚。如今被床幔一隔,殘在床榻內暗調又柔和的光。

月皊收回胳膊,剛要往床裏側退去,跪着的她一個重心不穩,跌撲在江厭辭的胸膛。

月皊驚呼了一聲,立刻手忙腳亂地離開江厭辭的胸膛,一邊急急去扯江厭辭的系帶,一邊焦急問:“是不是壓到三郎胸口的傷了?”

江厭辭的衣帶被她解開,緊接着衣襟也被他扯開,大片胸膛展露在她眼前。

江厭辭胸口的傷處亦不被紗布裹纏。月皊望着他胸口上的傷處,知曉自己剛剛沒有壓到他的傷,頓時松了口氣。

“還好沒有壓到……”她小聲說着,望向江厭辭,正好對上江厭辭望過來的目光。

四目相對,月皊忽然覺得有些不自在,她別別扭扭地收回視線,卻不想視線剛好落在江厭辭赤着的胸膛。

他的胸膛線條明朗,将堅硬的肌肉切割。那胸膛之上的小點,她剛剛壓下來的時候,似乎碰到過……

月皊忽地紅了臉,她視線下移,落在他半隐褲腰的腹肌。再往下……

月皊的眼前浮現浮現了曾經不小心撞見的畫面。

她臉頰越發地紅透,心口也跳快了些。月皊不敢再亂看,趕忙去扯他的兩片衣襟,将他的胸膛遮住,又微顫着手将他的衣帶系好。

将他的衣服穿好,月皊立刻轉過身,面朝床裏側躺下。她閉上眼睛,睡覺。

江厭辭垂眸,瞥了一眼腰間衣帶的死結。

·

夜色深深,江月慢獨自坐在屋中,将抽屜裏楚嘉勳寫給她的信一封封燒毀。

她悄聲上了榻,安靜地睡着。

只是,到底淚水弄濕了枕頭。

她在心裏告訴自己,就哭這麽一次,哭那過去十五年的錯看。等天亮了,就是新的開始。日後,她與他再不相幹,他也不再值得她難過。

·

翌日,是除夕。

一大清早,府裏的下人們忙碌地挂上鮮紅的燈籠、福字和對子,熱熱鬧鬧。

月皊一個人待在院子裏,托腮走神。

一早,江厭辭和江月慢便進了宮。等他們從宮中回來,又去了前院忙碌着。

月皊聽着遠處的爆竹聲,心裏再如何不是滋味兒,也明白她現在是奴籍的妾,今日的除夕守歲,她這種上不得臺面的人,是不該出現在姐姐身邊的。

月皊不想姐姐為難。

她勉力扯起唇角,擺出一個乖巧的笑臉來,走到院子裏,客氣地問令松,能不能陪她出府。

令松當然願意。

月皊不敢再一個人出門了,所以才讓令松跟着。當然了,她也帶着花彤。

若是留在江府,她一個人孤零零的呆在小院子,想着姐姐和三郎去前院一家子守歲,心裏難免更酸澀。而且她更怕姐姐不舍得她一個人,不管是将她帶去前院,還是來後院陪着她,都是讓姐姐為難。

月皊在傍晚時,到了畫舫,去尋離娘。

離娘一個人坐在舫中,抱着琵琶輕撫,吟唱着家鄉的小調。

月皊登上畫舫,含笑軟聲:“離娘姐姐。”

離娘訝然,将懷中琵琶放到一旁,趕忙起身相迎:“你怎麽過來啦?”

“想來和姐姐一起守歲。”月皊彎着眼睛笑。

離娘頓時心下了然,她牽了月皊的手,溫柔道:“每年都是我一個人,今年有你相伴,可真是高興。”

一束煙花忽然升騰,将除夕夜拉開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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