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月皊向後退了一步,微微仰着小臉望着江厭辭,問:“不去山頂了嗎?”

“不去。”江厭辭的視線越過月皊,望向下方半山腰的暫歇地。燈火重重,照出華陽公主和江月慢靠在一起說話的身影。

這兩個人,是他的家人。

江厭辭明白華陽公主讓他和月皊去放煙花,不過是支開他們兩個,先向江月慢打聽情況。

之所以不是支開他一個人,将兩個人女兒都留在身邊說話,應當是顧慮着他的心情免他多心。

這便是周到人的處事之方,符合長安高門之人的行事作風。卻與江厭辭之前十幾年所接觸的人不相同。

江厭辭并沒有興致去燃放煙花這種無聊事。他朝一側走去,在一塊略平坦的山石上坐下。

月皊默默跟着他,見他在山石上坐下,她也挨着他坐下。可是她剛坐下,又立刻起身,探手拂了拂裙後。

江厭辭擡眼望過來,目光裏帶着詢問。

“太涼了。”月皊如實說。

這寒冬夜晚的山石自然是蘊了一層寒意,月皊覺得坐在這石頭上和坐在冰塊上也沒什麽區別。

月皊不再坐,向江厭辭解釋了這一句,便擡起臉,仰望着沈家兄妹燃放的煙花。這裏距離山頂已不遠,沈家兄妹嬉鬧的笑聲時不時傳過來。

江厭辭望過來,目光落在月皊微微揚起的側臉。她唇角輕翹着,勾了一抹淺淺的笑,仰望煙花的模樣滿足又靜谧。

江厭辭忽然擡手,握住了月皊的手腕。

月皊愣了一下,茫然轉眸望過來,尚不解其意的時候,便被江厭辭拽過去,拽到了他的腿上。他的手掌探至月皊的膝彎,将人往懷裏再帶一帶,讓她穩當地側坐在他懷裏。

月皊下意識地朝半山腰望過去,看見阿娘和姐姐都背對着她,她又立刻擡起頭去看山上的沈家兄妹,沈家兄妹顯然也沒注意到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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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皊這才收回視線,望向近在咫尺的江厭辭。可是江厭辭沒有在看她,似乎是思量着什麽。

月皊擡起手,在江厭辭眼前晃了晃。

江厭辭立刻望向懷裏的人。

“三郎,你與母親團聚,難道不高興嗎?”月皊問。

“你怎知我不高興?”江厭辭反問。

“可是你都沒有笑呀!”月皊急急說,“三郎,你多笑一笑好不好呀?”

她期待地望着江厭辭,見他沒有理她的打算,她又伸出手攥着他的衣襟,動作輕柔地搖了搖。

“三郎,你的母親是很好很好的母親,是全天下最好最好的母親。你一定會喜歡她的!”

江厭辭望着懷裏的小姑娘,她唇角帶着笑,一雙明亮的眸子在夜色裏溫柔又璀然,信誓旦旦地說着很認真的保證。

月皊想了想,又說:“三郎也是很好很好的人,阿娘一定也會很喜歡三郎。”

她心裏明白這兩個人重逢不到一個時辰,又都不是急躁熱情性子的人,很多事情急不得。可她還是在心裏急,盼着這對母子早一些喜笑團聚其樂融融。

“那麽你呢?”江厭辭忽然問。

月皊細細的一雙眉微攏,沒明白他突然的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她坐在他懷裏,那麽輕。又小小的一團。她時而翹着唇角淺笑,時而攏起眉勾出幾許愁死。而不管是喜還是憂,她心裏想着的,都是別人。

在這個清風溫柔的夜晚,江厭辭忽然很想抱抱她。

他這般想着,便也這般做了。

寬大的手掌沿着她纖細的腰側滑到她的後腰,撐着她的後腰,将人帶進懷裏。

月皊茫然地伏在江厭辭的懷裏,安安靜靜一動也不動。好半晌,她才伸出手拽着江厭辭腰側的衣角輕輕攥了攥,小聲問:“三郎,你怎麽啦?是不是見到親生母親有些緊張呀?不要多想,不要怕呀。”

江厭辭忽然就笑了。

他低沉的、又帶着一點愉悅的輕笑聲在月皊的耳畔漾開。

月皊訝然,她轉眸望向江厭辭,柔軟的唇擦過江厭辭的耳垂,又落在他的面頰。

月皊怔了一下,趕忙向後退了退,不自然地移開了目光。她悄悄的,抿了一下唇。唇上的微涼輾轉被她消弭于口中。

“靠過來些。”江厭辭道。

“已經很近了呀……”月皊軟綿綿地小聲說着,卻仍舊是聽話地靠過去些。

兩個人面對面,月皊驚覺兩個人離得那樣近。她将呼吸放得極其輕淺,生怕吐息拂到江厭辭的面上。

她茫然不知所措,又因為這般過分近的距離隐約意識到了什麽,莫名有些緊張地頻頻眨眼睛。

她簌簌輕顫的眼睫,毛茸茸地反複拂在江厭辭的心上。

江厭辭将唇貼過來的時候,一切都是那麽順理成章。

月皊身子輕顫了一下,下意識地向後縮了下肩。江厭辭的動作便立刻停下。他望着她的眼睛,問:“不可以?”

當然不可以!大庭廣衆之下怎麽可以這樣!

月皊心裏确定只要她搖頭,江厭辭就不會繼續。

她心頭怦怦跳着,月皊又不确定地想着自己與江厭辭坐在沒有燈光的地方,坐在半山腰的人和山頂上的人許是看不見他們?

在江厭辭移開視線的那一刻,月皊攥住他的衣襟,急急開口:“如果你一會兒能對阿娘多笑笑,那就可以!”

江厭辭一會兒能不能面對旁人笑出來不确定,此時聽了月皊這話,卻是笑了。

這笑是什麽意思,月皊不懂。

她做賊心虛地環顧四周一圈,回過頭來,湊過去,飛快地碰了一下江厭辭的唇。

江厭辭擡手,用指腹壓了壓被月皊碰過的唇,動作慢條斯理,又透露出幾分認真的賞味。

簡單的動作,落在月皊眼裏,卻讓她莫名其妙地面紅耳赤起來。

她鬼使神差地去拉江厭辭的手,将他修長的指攥在了手心裏。

江厭辭道:“繼續。”

月皊眼睫輕顫了一下,望了他一眼,又飛快地移開了視線,嗡聲:“三、三郎這、這……這是答應了?”

“答應什麽?”江厭辭問。

月皊睜大了眼睛,帶着點小小的氣憤瞪向江厭辭。

江厭辭恍然,颔首:“好,答應。”

月皊的氣惱來得快去得也快,江厭辭眼睜睜看着她微瞪的雙眸漸漸彎起來,蘊出乖乖的笑。

她重新湊過來,将又軟又香的唇貼過來,輕輕碰一下,退開一點點距離,又貼上去。這一回,她沒有再退開,卻也沒了其他動作,一動不動地唇貼唇而已。

月皊有點窘。一時之間腦子裏空白一片,想不到該再如何。她想回憶之前那次是如何被撬開了唇齒,可是又不願意去回憶,只好毫無章法地笨拙蹭一蹭。

漫長的、尴尬的氛圍讓月皊渾身不自在,她實在是受不了了,輕輕推了推江厭辭的胸口,別開臉退開去,口中喃喃:“你、你愛笑不笑,我不……”

餘下的話還未來得及說完,下巴已被江厭辭捏住。他轉過月皊的臉,道:“既上次沒有學會,便再教你一次。”

月皊那句“我才不要學”根本沒有機會說出口。

江厭辭的手掌撐在她的後頸,她擡着眼睛,視線裏是于暗夜中綻放的煙火。煙花閃爍而綻,再紛紛墜落,墜落進她潋滟水波的眸中。她緩緩閉上眼睛,短暫的大腦空白之後想着江厭辭對她說的話,她仔細感受着江厭辭的動作,去學。可是那些細微又旖轉的動作越是細細體會,心口跳得越快。去學的念頭只是一起,立刻消散。

她軟綿無力地伏在江厭辭懷裏,身子全由他的手掌來撐。涼涼的夜風從四面八方吹拂而來,他的胸膛堅硬,卻異常溫暖。暖得她本能地靠近。

江厭辭忽然退開,終止了兩個人之間的親密。

月皊眼睫顫了顫,茫然地睜開眼睛望着他。江厭辭側首,望向一側的上山路。不多時,月皊便聽見了腳步聲。散亂的意識一下子聚起,月皊回過神來,立刻将臉死死埋在江厭辭的懷裏。

“我好困,咱們快些下山去吧。”沈元湘說道。

沈元衡打了個哈欠,道:“我也困啊。哎,真沒想到還能發生這樣稀奇的事情。廿廿現在也怪可憐的。”

“阿兄,廿廿現在和以前身份不一樣了。你說話注意些,哪能還把她當成幼時的玩伴一樣對待……”

兄妹兩個小聲說着話往山下走遠了,後面的對話也沒有再落進月皊的耳中。

待沈家兄妹已經回到半山腰的暫歇處,月皊還将臉埋在江厭辭的懷裏一動不動,江厭辭拍了拍她的肩,道:“該下去了。”

月皊在她懷裏搖頭,不肯起來。

江厭辭握住她的肩頭微微用力,将埋在他懷裏的月皊弄出來。月皊立刻雙手捂住發燒的臉頰,嗡聲嗡氣:“再坐會兒再下去……”

她才不要紅着臉下去……

江厭辭多看了一會兒她濕濕的軟唇,才移開了視線。

月皊又多坐了一會兒,她覺得臉上不紅了,才肯跟江厭辭望山下走。她低着頭,心裏琢磨阿娘讓她與三郎去山頂尋沈家兄妹,可沈家兄妹沒見到她與三郎。那豈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她和三郎偷偷躲在角落裏……

山間枯枝雜亂,月皊一個不查,差點被一根樹枝絆倒,幸好江厭辭扶住了她。

“看路。”他說。

“哦……”月皊悶悶地應了一聲。她又去攥江厭辭的衣角,小聲問:“三郎,你說他們是不是都猜到了咱們躲在角落裏幹壞事了?”

江厭辭瞥她一眼,皺眉開口:“壞事?說的好似偷情一樣。”

月皊覺得這話別別扭扭,卻一時不知道怎麽反駁。她沉默地往前走了好一會兒,将要走到暫歇地時,她才小聲嘟囔一句:“這樣不好的。”

她攥着江厭辭衣角的手也松開了。

華陽公主望着他們兩個逐漸走近,略有疲憊地揉了揉眉角,道:“都折騰到後半夜了,今晚就不急着趕路進城,到山下安歇去。”

華陽公主起身,月皊趕忙小跑着過去扶。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下了山,坐進馬車,再行不過一刻鐘多些,車隊便在一處宅院停下來。

“臨時決定不回去,這宅子也來不及細挑,匆匆定下來的。咱們就将就一晚。”江月慢道。

“這不挺好,沒什麽可挑剔的。”華陽公主笑着。

江月慢已經派人簡單的打掃過。好在只是暫住一晚。時辰着實太晚了,衆人也沒折磨,只是簡單的擦洗,便要安歇下來。

江厭辭将華陽公主送回房。

華陽公主伸出手,拉住江厭辭的手腕,有些不舍他就這樣離去。

江厭辭擡眼望向她。

“夜深了,其他事情明日再說也不遲。您早些安歇。”江厭辭頓了頓,又勉強補了句,“母親。”

華陽公主搭在江厭辭手腕上的手指輕翹了一下,這才笑着松開了手。與親子重逢,兒子處處顯出疏離,這竟是他第一次喚她母親。

華陽公主點頭,慈愛道:“是太晚了。你也好好歇息。什麽話,都日後再說。”

華陽公主又向江月慢詢問了幾句這處宅子的事情,江月慢和她解釋着。

江厭辭目光随意一掃,落在月皊的臉上,見她不高興地瞪着他。江厭辭本已移走的目光又移回來,望向她。

月皊瞪着他,無聲擺口型:“騙子。”

江厭辭皺眉。騙子?他騙她什麽了?

那邊江月慢已經和華陽公主說完話,笑着道:“那我們就先走了。”

江厭辭暫且收回思緒,先随江月慢一并往外走。

月皊垂下眼睛,也跟着他們兩個往外走。

“廿廿。”華陽公主喊住她。

月皊停下腳步,回頭望過去。

華陽公主朝她招手,柔聲道:“今晚陪母親睡。”

月皊立在原地猶豫了一下,再回頭時,江厭辭和阿姐已經走出了房。

待她重新望向華陽公主,華陽公主已經拉住了她的手。月皊蹙起眉來,說:“應該喚三郎陪着才是……”

華陽公主無奈地用手指頭戳了戳她的眉心,道:“他都多大了,就算是親生兒子,也不能讓他留下來陪母親睡啊。”

月皊立刻閉了嘴,驚覺自己說了蠢話。

華陽公主上下打量着月皊,越瞧越心疼,她拉着月皊往床榻去:“我們去榻上躺着說話。”

兩個人剛坐在床榻上,外面響起叩門聲。

“什麽事情?”華陽公主詢問。

敲門的人不是別人,是江厭辭。他未推門,只立在門外,道:“給月皊點一盞燈,否則她不敢睡。”

江厭辭沉默了片刻,才不太順當地補了稱呼:“母親。”

華陽公主有些驚訝地轉頭望向身側的月皊。月皊低着頭,目光有些躲閃,讷讷辯解:“沒、沒那麽嚴重……”

華陽公主長長舒出一口氣,她微微用力握了下月皊的手,對門外的江厭辭道:“好,母親知道了。厭辭也要早些歇息。”

聽着江厭辭離去的腳步聲逐漸遠去。華陽公主沉默地坐了一會兒,起身喚了侍女。

“多拿幾盞燈進來。”

一盞一盞燈送進來,擺滿桌案和窗臺,不大的屋子燦如明晝。

“阿娘……”月皊紅着眼睛去拉母親的手,“夠、夠多了……”

華陽公主摸摸她的頭,說好。

華陽公主拉着月皊上了榻。

月皊亮着眼睛望着她,不肯睡。

“睡吧。”華陽公主像她小時候那樣輕輕拍着她的肩頭哄着,“不怕了。廿廿安全了。”

月皊一下子閉上眼睛,她怕忍不住落淚。

華陽公主壓下心酸,湊過去,輕輕貼一貼女兒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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