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他?見過他一次,見了誰?

月皊皙白的小臉上浮現茫然之色。她慢慢蹙起眉,蹙眉時又習慣性地微微偏着頭,疑惑地望着江厭辭。

瞧她這樣,江厭辭收回目光,冷聲:“去拿身契。”

“哦……”月皊回過神來,沒回去取身契,反倒繼續往前走。

江厭辭有些意外地望向她,看着她走近他,又繼續往他寝屋最裏側的床榻走去。

月皊一直走到江厭辭的床邊,她在床頭小幾前蹲下來。她将攥在手裏的平安符悄悄塞進袖子裏,然後才拉開最下面的一層抽屜,取出裝着她身契的信封。

信封的一角有點翹,她伸出手指頭捏了捏。落在手裏這份身契上的目光有些低落。不過她很快将眼睛裏的情緒收起來。她起身朝江厭辭走過去,雙手将身契遞到江厭辭面前。

江厭辭沒接,他盯着月皊的眼睛,問:“我讓你将身契好好守着,你塞在我床頭櫃的雜物裏?”

屋內光線晦暗,她的眼眸卻清明瑩亮。她望着江厭辭的眼睛,特別認真地說:“可是放在三郎身邊,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呀。”

江厭辭沒有再接話。他沉默地深看了月皊好一會兒,才伸手将她遞到面前的身契接過來,放在身側的桌面上。

“決定什麽時候搬去白家?”他問。語氣已沒有先前那樣冷沉。

月皊抿着唇不吭聲了。決心已下,可是真被問到明确的離開時間,她仍舊惶惶無措。

她與阿娘團聚才三日而已,心下有好些舍不得。她還有很多顧慮,比如白家人好不好相處呢?他們要是也嫌棄她怎麽辦?她搬過去,會不會讓閑言碎語也影響了白家人?

還有懼怕。要是再有壞人來抓她怎麽辦?三郎離得遠了,不會很快得知,那就不能很快去救她了……

不可以。

她悄悄攥緊了手指頭,在心裏認真警告自己不可以再這樣依賴三郎。沒有三郎,她也要學着保護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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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皊慢慢垂下眼睛,望着自己的裙角,低語:“陪阿娘過完元宵好不好?”

好半晌沒等到江厭辭的回答,月皊這才擡起眼睛望過去。

“随你。”江厭辭側轉過臉,望向窗口,看着從窗紙透過來的,稀薄的光。

“那我先走啦。”

江厭辭不言,端起桌上一盞涼茶,來飲。

月皊收回目光,轉身往外走。可她還沒走出屋子,孫福就在外面叩門禀話。

“華陽公主那邊來了人傳話,府裏來了賀歲的幾個女客。她晚上要宴客,三郎和姨娘就不用過去用膳了。”

月皊回頭看了看江厭辭。他總不會那樣小氣,連留她吃一口飯都不肯吧?

江厭辭的目光忽然落過來,月皊做賊心虛地移開目光,明智他不可能知道她瞎琢磨的內容,還是吓了一跳。

“擺膳。”江厭辭起身往外走。

月皊退到一側,等江厭辭先走了出去,她才默默跟出去。她走到孫福身邊,小小聲地說:“三郎屋子裏的茶水涼了。”

江厭辭的腳步停頓了一下,繼續往外走。

孫福趕忙沖月皊點頭應了是,一邊吩咐人擺膳,一邊快步進了屋去換茶水。

這一頓晚膳,兩個人吃得沉默。

以前兩個人一起吃東西的時候,也同樣沉默。是以,在一旁候着的侍女倒沒覺察出絲毫不同尋常來。然而月皊卻隐隐覺得三郎今天怪怪的,可是她的小腦瓜一時之間沒有琢磨出來答案。

江厭辭瞥向月皊,見她低着頭,眉頭皺着。

他放下筷子,不再吃。

月皊又徑自吃了一會兒,才後知後覺江厭辭早落了筷。她偷偷看他一眼,也将筷子放下了。

膳桌上的盤碗被撤下去,又端上來些消食的水果和甜點。

月皊偏過頭問孫福:“阿娘那邊是誰來了?”

“是盛平長公主的兩個兒媳。”孫福禀話。

“哦。”月皊點點頭。

阿娘待客,來者是女眷,江厭辭自然不方便過去,而她現在的身份也不适合過去。

“花彤,”月皊吩咐,“你瞧着些,看看客人什麽時候走。”

花彤應着聲“是”,快步出了方廳,又輕盈地跑出了院子。

月皊從椅子起身,走向北面支摘窗下的長凳坐下,她望着小桌上的香爐發呆,等阿娘那邊的客人走了,她才能回去。

江厭辭起身,面無表情地回了他自己的寝屋。

月皊等來等去,也沒等到花彤回來,倒是坐得有點後腰酸疼。她軟趴趴地彎下腰趴在長凳上的小方桌上,百無聊賴地近距離盯着從香爐裏升起的煙。

那煙細細的一條,筆直地往上升着。她歪着頭,伸出手指頭反複切割着直直的煙。

白沙從江厭辭房中出來,傳話:“姨娘,三郎讓您進去一趟。”

月皊進了屋,見屋子裏仍未掌燈。如今天色已經徹底黑了下來,不止是傍晚時的昏暗。月皊的眼睛不能适應這樣的暗黑,她望過來,只能瞧見坐在黑暗裏的江厭辭的輪廓。

“三郎詢我什麽事情呀?”月皊朝江厭辭走過去,步子邁得小小,生怕被什麽東西絆倒。

一聲細微的燎響,桌上的燈火點燃。一點火光從黑暗裏燒出光明的一個點,再逐漸朝周圍的黑暗吞噬過去。

江厭辭坐在火光最近的地方,率先被照亮。他側身而坐,明亮的光打在他明朗的側臉,投下的陰影也棱角分明。

“過來給我換藥。”江厭辭。

月皊的目光在江厭辭前頸上被喉結拉長的陰影上多停留了一會兒。他說話時,那片陰影也跟着晃動了一下。月皊擡手摸了摸自己滑順的前頸,軟聲說好,快步朝他走過去。

她望一眼放在桌上的藥,彎下腰來給江厭辭腰帶。

過來前她剛沐浴過,長發沒有複雜地盤攏,只是在兩側随意的挑了些頭發,合并到一起束在身後,好讓半幹的頭發快些幹透,同時不至于樣子太過散漫不端。

随着月皊彎腰的動作,披在肩後的長發從她的肩頭滑下來,她随手掖了掖,不多時又有頭發滑落下來。她倒也不再管,任由柔滑的烏發軟順地堆在江厭辭的腿上。

溫柔的燈火将她的烏發漸漸暈照出深淺不一的層次。

江厭辭的視線從月皊堆在他腿上的柔發慢慢上移。她彎着腰,領口難免不那麽服帖地緊貼在身上,秋波藍的領口露出些瑩白的嫩肌。

江厭辭移開視線。

月皊将江厭辭的衣帶解開,将他右側的衣襟向後扯去,連帶着他的袖子,讓他的整條右臂露出來。

看清江厭辭小臂上裂開的傷口,月皊“呀”了一聲,蹙眉問:“傷口怎麽又裂開了呢?”

她急急去捧江厭辭的手,将他的小臂放在桌子上,又趕忙拿了幹淨帕子,小心翼翼地去擦他傷口周圍的血跡。

江厭辭瞥了一眼他小臂上反複裂開的傷口。

這就是他沒有痛覺的弊端。沒有痛覺使得他的身體不能本能地及時規避傷害。每次傷口又被磕碰,沒有痛覺,只有傷口周圍的濕黏感覺才能提醒他。

給江厭辭傷口周圍的血跡擦去,月皊立刻拿了藥給他上藥,最後拿了紗布來,一層一層地仔細為他包紮。

“三郎小臂上的傷口怎麽反反複複呢?可不能再磕碰了,要多注意些才好。”月皊柔聲說着。

她彎着腰太久,便有些站不穩。去拿桌上的剪子時,便微微踉跄了一下。她剛要伸手去扶桌子,指尖還未碰到桌面,江厭辭的手先一步探來,抵在她的後腰,順勢一壓,就讓月皊直接坐在了他的腿上。

月皊趕忙想要站起身。

“怎麽?”江厭辭冷漠地開口,“你想讓我抱你就可以,我想抱你的時候就不行?”

月皊怔住,驚愕地望向江厭辭。

她疑惑的、探究的目光落過來,江厭辭倒是沒移開目光,任由她打量。

四目相對着。

可他目光像來是那樣深邃沉沉,讓月皊看不透。

她沒有看懂,身體倒是先一步做出了反應。

“行的。”月皊點頭,将握在手裏的剪子放回桌上,然後一手攀上江厭辭右邊赤着的肩,一手隔着他左腰的衣襟,探到他精瘦的後腰。

她擁過去,軟軟貼着他衣衫半敞的胸膛。她将下巴搭在江厭辭的肩,軟聲:“抱三郎。”

她不知道他是因別的事不高興,還是因為她做了什麽讓他不高興的事情。可不管原因是什麽,結果就是他不高興。她不喜歡他不高興。

江厭辭能夠感受到月皊靠過來的身體是如何的柔軟,亦能感受到她緊貼着他胸膛的聲聲心跳。

許久,月皊慢慢松了手,放開江厭辭。她擡起眼睛仔細去瞧他的神情,也沒看出來什麽,便去捧他的右臂。果不其然,沒來得及系好的紗布松散了許多。

月皊猶豫了一下,沒有起身,仍舊坐在他的腿上,重新将他小臂上的紗布纏好,用剪子将多餘的紗布剪去,小心翼翼地系好。

她在江厭辭的腿上輕挪着側轉過身,臀腿相磨的觸覺讓月皊有些不好意思。她忍了忍,伸手去拉江厭辭褪下的那邊衣襟,将他半褪的靛青色寝衣重新穿好。

她垂着眼,去系江厭辭腰側的衣帶。

當感覺到匕首抵碰時,月皊握着衣帶的手僵了僵。好半晌,她才重新有了動作,将江厭辭的系帶系上。

她只當什麽都不知道的站起身,朝一側挪了一步,垂首收拾着桌上的東西。

“娘子。”花彤在外面叩門。

“客人走了嗎?”月皊朝門口望去。

花彤将房門拉開一條縫,探進來半個腦袋,說道:“沒呢。我瞧着還要好久才會走,先回來跟娘子說一聲。”

“哦。”月皊低低應了聲。

“我繼續去盯着了。”花彤說完,又小跑着往榮春堂去。

月皊将轉身往外走。她不過剛擡步,江厭辭便開口。

“見了他一次,果真不一樣了。”

月皊轉回身,擡着手給江厭辭看,說:“我去洗手。”

她手背上沾了一點藥。

可是江厭辭沒看見,因為他根本沒有看她。

月皊悶悶轉身,低着頭往外走。江厭辭聽她軟聲嘀嘀咕咕,也不知道呢喃些什麽。

不多時,江厭辭又聽見月皊跑回來。她腳步聲淩亂,江厭辭猜着她是摔着了,還是被蟲鼠吓哭了?

月皊氣喘籲籲地跑回來,她雙手濕漉漉的,臉上也濺了點水,有些滑稽。

“我知道了!”她說,“三郎說的是李淙呀!”

江厭辭轉過臉去,望着桌上搖曳燭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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