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月皊将手往回縮。江厭辭沒有阻攔,由着她将手拿開。

月皊不敢去看江厭辭,她低着頭,将額頭抵在江厭辭的肩頭,嗡聲低語:“都、都可以……”

“這回答我不滿意。”江厭辭道。

月皊不吭聲了。這回答他不滿意,可是卻是她心裏真實的想法。

都可以。

她心裏有一點擔心和懼怕,也有一點好奇和理所應當。

她像是站在十字路口,在她面前有兩條路,倒也并非決定生死存亡的抉擇,好像走哪一條路都可以。就因為不管踏上哪一條路都可以,反倒讓她猶豫不決。她将選擇權交給了別人,交到了江厭辭手中,所以她說都可以,她在等江厭辭幫她選一條路。

可是江厭辭并不想幫她選擇。将主動權又扔回她手中,讓她自己選擇。

長夜寂寂,好長的一段沉默之後,月皊用額頭輕輕蹭了蹭江厭辭的肩頭,嗡聲:“三郎別不高興……”

“沒有。”江厭辭回答得幹脆。

他真的沒有不高興,一絲一毫也沒有。

月皊擡起眼睛來,細細去瞧他的神情。江厭辭還是那樣,除了偶爾的笑之外,臉上的神情永遠淡然,讓人看不透他的心情。

月皊攥着他袖角的手往下挪去,拉住他的手指,輕輕搖了搖。江厭辭轉眸望過來,對上一雙盈潤又忐忑的眸子。

她柔軟的唇輕抿了一下,再蚊子般小聲地說:“阿娘說……得、得喝避子湯……”

她的眸中浮現了幾許猶豫和懼意,又不安地問:“我不會死吧?”

江厭辭忽然就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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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皊擰眉,聲音小小地卻又很認真地說:“三郎不要笑了,我願意的……就是……”

後半句的擔憂她沒有說出來。理智告訴她她的擔心是不對的,旁的女子又沒有被匕首紮死,她也不會死的。

“你願意?”江厭辭問。

“嗯……”月皊軟軟地點頭,她垂着眼睛,不敢去看江厭辭,心口怦怦跳着,開始緊張起來。

“擡頭。”江厭辭說。

月皊一動不動保持着将額頭抵在江厭辭肩頭的姿勢好一會兒,她慢吞吞地擡起臉來——一張紅透了的臉。

江厭辭端詳着月皊的神情,默了默,才道:“月皊,願意還不夠。你要想。”

他在說“想”字時,微微加重了咬音。

月皊眨眨眼,連緊張都忘了,茫然不解地望着江厭辭。顯然,她聽不懂江厭辭的話。

江厭辭與華陽公主的交談裏,他的那一句“我不能不明不白地要了她”,讓華陽公主徹底放下心來。

實則,是華陽公主會錯了意,她根本沒有理解江厭辭這句話的意思。在華陽公主看來,江厭辭這話是在暗示只有十裏紅妝明媒正娶之後,他才會碰月皊。

其實不然。

婚儀在江厭辭的眼中并沒有那麽重要。最重要的是兩個人的想法。即使是成了親,也有不願時。一個婚儀并不能将男女之事變成一種業務。不管是什麽時候,又是什麽關系和身份,都應該在兩個人想的時候來做這件事。

他不需要月皊思來想去之後的願意,而是要等她也想要。

瞧着月皊蹙起的眉頭,江厭辭伸手,用指背順一順她擰起的眉心。他說:“快樂的事情就應該快樂地做,而不應該有任何顧慮。”

只要她有一絲一毫的顧慮,就不會碰她。

月皊怔怔望着江厭辭,一遍又一遍地想着他說的這句話。初聽時覺得很是粗鄙,可是琢磨了一遍又一遍之後,她的眼角慢慢地濕了。

江厭辭覺得她應該聽懂了。

他掀開被子起身。

“三郎要去哪呀?”月皊一下子又緊張起來,忽地坐起身。

江厭辭坐在床榻邊,背對着她。月皊聽見江厭辭嘆了口氣,他沒有回頭,道:“出去一小會兒,不去抓小師妹。”

“好,那我等三郎回來。”月皊軟聲道。

江厭辭起身,走出床幔,又出了寝屋。

月皊慢吞吞地重新躺下來,縮進被子裏,又往下挪蹭了一會兒,讓被子埋了她的半張臉,只露出一雙紅紅的眼睛。

她覺得自己好像知道三郎要去做什麽了。

她在被子裏擡起手來,雙手貼在自己的面頰,想用微涼的手心吸一吸臉頰上的熱度。可是她連手心也是熱的。

月皊明明下定決心今晚要比江厭辭晚睡,最好一直都不睡着一直看着江厭辭直到天亮魚魚姑娘回來時,可是還沒等江厭辭從淋浴浴室回來,她就睡着了。

江厭辭掀開床幔,見她睡得香濃。

他放輕了動作,剛上了床榻,熟睡的人靠過來,習慣性地去抱他的胳膊。

“三郎……”她軟乎乎地呢喃了一聲。淺淺的,柔柔的。

知她是呓語,江厭辭仍是認真地問:“什麽事情?”

江厭辭自然是等不到回答,月皊只是又朝他靠了靠,用皎白的臉頰去蹭他的肩。

江厭辭看了她一會兒,伸手探至她的後背,給她掖了掖被角,讓錦被将她嬌小的身子裹得嚴嚴實實。

他收回目光,望着屋頂,卻睡意全無,思慮着許多事情。

·

天還沒亮的時候,餘愉拿着被她弄丢的盒子回來了。她急急想要去尋江厭辭,将東西交上去,卻被吳嬷嬷板着臉攔住了。

“三郎還未起,這位娘子還是到花廳裏稍等片刻才是。”吳嬷嬷的态度算不上有多友好。

餘愉也沒有辦法。知師兄還未起,她倒是不敢去翻師兄的窗戶,只好抱着懷裏的盒子,忐忑去了花廳等候。

吳嬷嬷大半輩子都生活在宮中,最講究規矩,對于餘愉這種咋咋呼呼的小娘子,實在是欣賞不來。又聽聞她和江厭辭是同門,心中立刻警惕起來,生怕她的不規矩,壞了三郎的名聲。

月皊醒來時,迷迷糊糊睜開眼睛不見江厭辭在身邊,她一下子吓得睡意全無,立刻坐起身來,變了臉色地驚呼:“魚魚的手!”

床幔被掀開,露出江厭辭面頰。

月皊趕忙去拉江厭辭的手,使勁兒攥着,睜大了眼睛盯着江厭辭,緊張問:“三郎去哪裏了?”

“剛起。”江厭辭道。

月皊遲鈍地打量着江厭辭。他穿着墨綠的錦綢寝衣,順滑地裹着他的身體,是昨天晚上的那一身。

月皊松了口氣,從床幔的縫隙朝外望去,輕聲:“天亮了呀。”

她猶豫了一下,拉一拉江厭辭的手,有些擔憂地問:“魚魚姑娘弄丢的東西重不重要呀?會不會讓你麻煩呀?”

“才想到關心這個?”江厭辭問。

聽他這樣說,月皊立刻緊張起來,她攥着江厭辭的手不由更握緊些,小聲問:“很重要的東西嗎?”

“是。”江厭辭道。

“有多重要呀?有、有彌補的方法嗎?我能做些什麽呀?”月皊語氣有點急,“魚魚姑娘有沒有将東西拿回來呀?”

江厭辭“嗯”了一聲,道:“她好像是回來了。”

“那三郎快去看看東西拿回來了沒有呀!”

江厭辭颔首,轉身走向一側牆壁前的衣櫃,取出衣服,不緊不慢地穿好。倒也不是故意悠閑,只是在心急的月皊看來,顯得過分悠閑。

待江厭辭走出去,月皊沮喪地朝一側栽歪着,眉眼間挂着幾分憂慮。昨天晚上,她只顧着魚魚姑娘的手指頭,卻忽略了是不是很重要的東西,若是壞了三郎的事情,那可怎麽辦呀?

那她豈不是壞大事了?

月皊懊惱地抓過一側江厭辭的枕頭,壓在自己的臉上,嗚哼起來。

餘愉可比月皊心急多了。她也不知道盒子裏的東西是什麽。浮離師兄讓她送來給江厭辭。浮離師兄當時囑咐了一句——“門主說是很重要的東西,當心些。”

她哪有耐心等在花廳?眼巴巴地守在庭院裏,時不時望向房門的方向,當江厭辭從方廳出來時,蹲在角落裏的她一下子跳起來,沖到江厭辭面前。

“師兄,我把東西尋回來了!”餘愉雙手捧着木盒,小心翼翼地遞向江厭辭。

她折騰了一晚上,頭臉上都是灰,整個人顯得很是狼狽。

江厭辭瞥了一眼她遞過來的木盒。

他随意地“嗯”了一聲,道:“拿去問問月皊喜不喜歡。”

“啊?”餘愉愣了好一會兒,仍舊呆立在那裏。

待江厭辭望過來時,她才回過神,欲言又止地抱着木盒往屋裏去。

江厭辭望着餘愉氣呼呼的背影,皺起眉。

昨天晚上,他可沒有說過要砍餘愉的手指頭。他只是剛開口說了四個字——“按照門規……”

他只說了這四個字,餘下的話還未說出來,餘愉就跑了。

江厭辭沉思,他有那麽吓人嗎?他又反思,他對這小師妹不好嗎?

·

“廿廿?”

聽見餘愉的聲音,月皊一下子坐起身,掀開床幔朝外望去。待餘愉走過來,她急急忙忙去拉餘愉的手,問:“你還好吧?東西找回來了嗎?什麽東西呀搞得那樣嚴重。”

餘愉嘴角抽了抽,将手中的盒子往床榻上重重一放,道:“師兄讓我來問你喜不喜歡。”

月皊看了看床榻上的木盒子,再看了看餘愉,疑惑地問:“昨天晚上你弄丢的東西是……給我的東西?”

餘愉一手叉着腰,哼了一聲,說:“快打開看看什麽寶貝!”

“哦……”

月皊打開木盒,餘愉也忍不住偷偷去看。

“小鑷子、小剪子、小磨刀……”月皊喃喃說出裏面一件一件東西。

餘愉撓了撓臉,不解地問:“師兄送女人東西就送這些鬼玩意兒?”

月皊望着木盒裏的精致工具,沒有吭聲。

這些東西都是做小首飾的工具,很全。

·

用過午膳,月皊跟着江厭辭出了門——去白家拜會。

月皊有點忐忑,她拉一拉江厭辭的袖角,軟聲問:“三郎,白家真的願意沾染這麻煩事兒嗎?”

“寬心。”江厭辭道。

這件事情,當初是江厭辭托李漳尋的合适人家。這次操作,華陽公主知道江厭辭不善言辭,所以也親自走了一趟見過白家夫婦。今日華陽公主之所以沒有随行,也是不想用身份壓着,給白家人壓力,将事情交給孩子們自己跑一趟。

白家自然是同意了,月皊的戶籍才能遷過去。可是在月皊看來同意也分不同情況。

月皊沒有再吭聲,沉默地坐在馬車裏。

馬車到了燕子巷,月皊将手遞給江厭辭,被他扶着下了馬車,她跟着江厭辭往前走,有點好奇地打量着周圍。

到了白家,一陣犬吠聲讓月皊吓了一跳,她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

白家老爺瞧出來,立刻讓家丁将大狗牽到後院去。他面上帶着笑,先彎腰向江厭辭行禮,再言:“快進來坐。”

白夫人跟在白老爺身旁,面色和善。待月皊的目光望過去,她善意地微笑着。

月皊便也翹起唇角,露出一個乖巧的笑靥來。

幾個人在花廳坐下,白夫人讓侍女端上甜點。她含笑望着月皊,道:“聽說月皊喜歡甜點,特意讓廚子做了些。嘗嘗喜不喜歡。”

月皊有點受寵若驚,下意識開口:“喜歡。”

白夫人笑了,白老爺也笑了。

月皊後知後覺自己還沒有嘗過。她頓時有點尴尬地低下頭,去拿了一塊糕點來嘗。

出事之後,她太久太久沒有得到過長安人的友善對待,似乎都忘記了曾經自理應當接受着他人的示好和奉承。

江厭辭側首,看了她一眼。

月皊只嘗了一小口,便不再吃,溫聲答:“很好吃。”

江厭辭開口:“月皊,去敬茶。”

月皊立刻放下手裏的糕點,站起身來。侍女早就将茶水備好,鋪着紅綢的托盤上擺了兩盞茶。

月皊在白家夫婦面前跪下來,端起茶托上的一盞茶朝白家老爺雙手捧上去,壓下忐忑,溫聲道:“父親喝茶。”

“好。”白老爺笑着接過來,喝了茶,将封紅放在托盤上。

月皊又端起另一盞茶朝白夫人遞過來,溫聲:“母親喝茶。”

“好。”白夫人亦接過來喝了茶。她将封紅放在托盤上,道:“壓歲錢。”

“謝謝父親、母親。”月皊努力讓自己的語氣溫和有禮,實則心裏有些不自在。到底是第一次見的陌生人,就要喚父喚母,心中難免雜亂。

她會想到阿耶和阿娘,也會想到自己的親生父母。

白夫人起身,親自将月皊扶起來。待月皊重新入座,她笑着說:“緣分既然聚到這裏了,若以後過來住,要自在些,将這裏當成自己的家才好。”

月皊輕輕點頭,心裏仍有些彷徨。

她在白家待了一個下午,陪在白夫人身邊說說話。第一次見面,想要言談甚歡實在強人所難,不過是閑話家常地渡過了一個下午。

晚膳是在白家用的。

月皊處處小心謹慎,生怕出了什麽纰漏。就連小時候第一次進宮參宴,也不曾這樣認真過。

用過晚膳,江厭辭帶着月皊告辭。白家夫婦将人送到院門口。月皊轉過身來,望着檐下的白家夫婦認真福了福。白家夫婦和善地點頭。

目送江厭辭和月皊登上馬車,白家夫婦對視一眼,相伴往回走。

·

月皊坐在馬車裏,從車窗往外望去,打量着燕子巷。她有些忐忑地喃喃自言自語:“我以後會住在這裏嗎……”

對未來,她有很多茫然和無措。

江厭辭望過來,問:“月皊,那你想一直留在我身邊嗎?”

聞言,月皊微微怔了一下。窗外的景色緩緩後退,垂簾從她指尖滑下去,她回頭,望向江厭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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