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月皊有很多顧慮。那些紛雜的顧慮萦繞在她心頭,讓她不能清楚地去想這個問題。

江厭辭問完這話,才反應過來這問題不太對,這和他以往的理念不符。

一直是什麽概念?

他眼裏沒有永遠,只有當下。

就像他待月皊,縱使如今覺得她伴在身側是一件很愉悅的事情,他心裏也沒有要将這種愉悅持續至永遠的打算。

若是旁的男子說出“待你有心上人,随時可以走”,恐怕會将這女子冷落着。

江厭辭不會。她未來走不走和眼下與她的相處并沒有關系。這聽起來荒謬,卻确實是他所想。他只在意當下。

或許是受到這些年成長經歷的影響,他從小就沒有明天的概念。雖說如今人長大了也有了自保的本事,那從小就養成的思維卻是改不了的。

江厭辭看着月皊蹙起的眉頭,知她為怎麽答而犯難。他這問題問的不對,便不想再要答案。

“算了,你不用說了。”江厭辭彎腰,去拿車內小桌上的酒瓶。

手掌大小的圓肚子陶罐酒瓶,脖子卻細細的。江厭辭也不将酒倒進杯中,撥了塞子便仰頭往口中倒去。

烈酒入喉,帶着火熱的暖意。

月皊望着江厭辭上下輕動着的喉結,她低低地軟聲開口:“想的。”

江厭辭上下翻滾的喉結停頓了一下,才将口中的烈酒吞下。他将口邊的酒壺拿開,唇上沾了些酒漬。

“可是我不能。”月皊輕輕搖頭,她不去看江厭辭深凝的眸子,慢吞吞地垂下眼睛來。

江厭辭修長的指輕輕轉弄着手中酒瓶的細頸,他深沉的眸子盯着月皊,沉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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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拐出小巷,車身慣性地朝一側傾歪。月皊身子亦跟着朝一側歪了歪,她扶着車壁穩了穩身。

馬車出了燕子巷沒多久,就來到了主路,路上行人與車輿往來,車夫揚鞭口中不停地吆喝着,提示行人避讓。

片刻後,江厭辭再問:“确定過了十五就走?”

月皊幾不可見地蹙了下眉,沉默着。上次江厭辭問她時,她是這樣說的。可日子越來越近,她心裏越來越茫然和不舍。

經過一段不太平整的路,馬車颠簸起來。月皊還未來得及給江厭辭肯定的答複,嬌柔的身子跟着晃來晃去。

江厭辭有些看不過去她颠來颠去的樣子。他伸出手,道:“過來。”

月皊望他一眼,将手遞給他,起身離開這邊的長凳,被江厭辭拉到他身邊。

一邊是車輿最裏面的車壁,另一邊就是江厭辭,她像是被塞進了縫隙角落,可這角落異常穩固。左邊的人比右邊的車壁還要安全。

“既然還沒決定好是要搬去白家,還是和玉瀾畔那人一起,那就慢慢想。”江厭辭頓了頓,再補一句,“不用急着走。”

月皊安靜地聽着他的話,輕輕地點了下頭,才小聲地“嗯”了一聲。

“什麽時候下定決心要走,來跟我要放妾書。”

月皊點頭,又輕“嗯”了一聲。

江厭辭沒有再說話了。

月皊卻不由想起了放妾書。她以前是奴籍,那便是賤妾可随意買賣典當。而如今換成了良籍,補了納妾的手續,便不是可以随意發賣的婢妾了。

如今一想,也算處境變得更好些了?這想法一生出,月皊又立刻覺得就算是以前的奴妾,三郎應當也是不會把她賣了的!

月皊眼角的餘光望向兩個人交握在一起的手——剛剛江厭辭将她拉過來後,沒有松開手。

她的小手被江厭辭握在掌中。起初只是被江厭辭握着,沒過多久,他捏了捏月皊的手,不知怎麽生出些興致,便慢條斯理地反複揉捏擺弄着。

月皊起先腦子裏想東想西沒有覺察,如今注意到了,手上的感覺明顯變得更清晰。他再次偷偷望了一眼,試探着想要将手抽回來。

“別動。”江厭辭緩聲道。

他怎可以這樣理所應當?月皊望向他,見他垂着眼,視線一直落在她的指尖。

月皊又忍了一會兒,才小聲說:“還給我吧……”

明明是她自己的手……

江厭辭拇指指腹反複輕撫着月皊指背。聞言,他動作停頓下來,又擡起月皊的手送到唇邊,用她粉嫩的指端碰了碰他的唇角。

溫軟的觸覺,還伴着一點她身上特有的淺香。

江厭辭忽然就張開嘴,将月皊的指尖兒含在了口中。舌尖輕輕舔舐過她纖軟指端。

一種酥麻的異樣滋味從月皊的指尖傳開,頃刻間覆浪般擊在月皊的心尖尖上,讓她的身子莫名跟着輕顫了一下。她下意識地想要再次嘗試着将手抽回來,可她軟綿綿的動作沒能将手挪走半分,反倒是江厭辭忽然咬上了她的指端。

他輕輕咬住她的指尖,感受着那一點輕微的顫,再緩慢地厮磨。

月皊心口怦怦跳着,整顆心髒都快要從口中跳出來。

待江厭辭放開月皊的手,月皊迅速将被他咬弄了半天的手藏在身後,又逃一樣地朝車輿裏側去縮。她本就坐在角落裏,縮無可縮。

“哼……”月皊帶着鼻音地輕哼了一聲,低着頭,拿帕子去擦手,反反複複地擦。

江厭辭瞧着她這舉動,扯起一側唇角笑了笑,他彎腰去拿放在小方桌上的那瓶酒,一仰頭,将酒瓶裏餘下的烈酒飲盡。

月皊側轉過臉,微微擡着眼睛望着他,好奇地望着他飲酒時上下輕動的喉結。

月皊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事,莫名其妙伸出手來,用指端碰了碰江厭辭的喉結。

江厭辭緩緩将口中最後的酒咽下去,轉眸望過來。他向來漆沉的眸子好似被烈酒洗過,染上了幾分漆亮的笑。

月皊移開視線,嗡聲辯解:“我沒有。挺、挺好玩的……”

江厭辭笑笑。

·

馬車在洛北郡王府正門前停下來,江厭辭先下了馬車,掃了一眼停在不遠處的楚家車輿,收回視線,伸手去扶月皊。終究是嫌棄她慢吞吞,也不等她提裙邁腳踩上腳凳,直接伸手握住她不盈一握的細腰,直接将人拎下來。

落了地,月皊順手拂了拂裙子上的褶皺,擡眼時便看見了楚家的馬車。

楚嘉勳今日上門,又被江府的家丁阻攔。他正立在院門外不知怎麽辦好,就看見了江厭辭和月皊回來的馬車。

“洛北郡王。”楚嘉勳朝江厭辭彎腰行禮。

他直起身來,面上帶着笑,道:“本來今日想拜會華陽公主,沒想到府裏的家丁說公主帶着月慢出門做客了。不知道她們什麽時候會回來?”

華陽公主和江月慢并沒有出去誰家做客,這只不過是江府的家丁聽了上面的吩咐,随便尋了個借口将人攔着不準進。

楚嘉勳也猜到了這是華陽公主故意閉門不見。原本他以為江月慢只是暫時生氣,畢竟他們的婚事天下皆知,她年紀又不小了,她只是生氣,并非真的要悔婚。可是父親最近頻頻在官場上被找麻煩,這讓楚嘉勳不得不急。

“不清楚。”江厭辭沉聲,語氣十分冷淡。

江厭辭的性子,楚嘉勳也是知道。他臉上帶着笑,轉而去跟月皊說話。

“月皊,我給你姐姐千挑萬選了一套她喜歡的紅瑪瑙頭面。也不知道她什麽時候回來,你幫我送給她可好?”

“不好。”月皊擰着眉,望着楚嘉勳的目光裏噙着盡量克制的氣憤。

被洛北郡王不會理尚且還好,可在月皊這裏也沒得好臉色,楚嘉勳臉上有些挂不住了。他臉上的笑容稍微收了收,說道:“我知道是你在你姐姐面前說了我的壞話。”

月皊驚訝地望着他,眼中浮現不可思議。他這人怎麽可以這樣說話?明明是他做錯了事情,怎能如此倒打一耙?

“月皊,你難道不想你姐姐過得幸福嗎?你姐姐以前對你很好,你可不能因為自己過得不順暢也不盼着她好。”

“你胡說!”月皊氣得臉上微微泛紅。

“寧拆一座廟不拆一樁婚,我和你姐姐的婚期馬上就要到了,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我楚家人。你若真的是為了你姐姐好,應該好好勸勸她。月慢已經滿了二十,難道你要看着她成為老姑娘?”

月皊心裏好生氣。在她小時候的印象裏,楚嘉勳是個翩翩公子,這個人也是她以後的姐夫。雖然楚嘉勳和江月慢的婚事早些年就定下了,可月皊以前也只是遠遠看過他,偶爾見了打聲招呼,再無別的接觸。今日聽他說了一通話,她氣得想将腦海中那個翩翩公子的形象徹底抹去。

簡直是個人面獸心!

“你不要亂說話了!”月皊氣得想将楚嘉勳罵一頓,可是腦子裏居然想不到罵人的詞兒。

楚嘉勳也很生氣。在他看來都是月皊的挑唆,才讓江月慢跟他在大過年的時候置氣。

“月皊,我只是想告訴你……”

“楚什麽來着?”江厭辭打斷楚嘉勳的話。

楚嘉勳一怔,立刻又擺出一張笑臉來,道:“嘉勳。不過名字也不重要,馬上就要成為一家……”

“月皊是你可以直呼的?”江厭辭冷聲問。

楚嘉勳臉上的表情頓時有些尴尬。

月皊朝江厭辭邁出一步,更靠近一步,哼聲說:“楚家人真沒規矩!”

楚嘉勳張了張嘴,看着立在一起的兩個人,猶豫了一下,只好尴尬地硬着頭皮地陪着張笑臉。

“還有,”江厭辭語氣冷寒,“縣主的名諱也不是你能直呼的。她老與不老,幸與不幸,都與你無關。不要揣着明白裝糊塗,擺着一張笑臉上門來找不痛快。”

言罷,江厭辭不再理會楚嘉勳,轉身邁進府門。

江厭辭這話實在是不客氣,世家大戶最講究顏面,再如何有了矛盾說話也要客客氣氣,那叫面兒上過得去。楚嘉勳還是頭一遭被當面劈頭蓋臉地冷聲訓斥了一頓。

江厭辭和月皊早就進了府門,楚嘉勳還立在原地,臉上一陣白一陣紅。

最後,各種被羞辱後的情緒之後,他的面上便只剩下了憤怒。他拂袖離去,恨恨咬牙——

都二十歲的老姑娘了,他才不信江月慢會真的悔婚!

·

月皊彎着眼睛跟在江厭辭身旁,忍不住笑盈盈地說:“三郎說話好好聽!”

說話好聽?

這評價于江厭辭來說,實在是稀奇。他沉默着,沒接這話。只是在片刻後,不由側首去望月皊,她彎着眼睛,臉上浮着甜甜的笑靥。

江厭辭便知道,月皊這誇獎還真是走心的。

他默了默,道:“去榮春堂,母親應當會想問你今日去白家的事情。”

“嗯嗯。”月皊點頭。

華陽公主的确在等着江厭辭和月皊回來。今日兩個孩子去白家,她因為不想仗着身份壓人沒過去,實則心裏一直記挂着。

用過晚膳,沈元湘過來陪華陽公主說話。江厭辭送月皊過來的時候,沈元湘還沒有走。

華陽公主朝月皊招手:“快過來跟阿娘說說。”

月皊加快了步子穿過廳屋,剛走到華陽公主面前,沈元湘便起身,柔笑着說:“姨母要和廿廿說話,那我就先回去了,明日再過來和姨母說話。”

“去吧。”華陽公主一邊将月皊拉到身邊的軟塌上坐下,一邊對沈元湘說。

沈元湘含笑轉身,款款往外走。她經過江厭辭身邊,略屈膝福了福,柔聲喚了聲“表哥”。

江厭辭随意地點了下頭。

沈元湘猶豫了一下,轉過身望向華陽公主,柔聲:“姨母,後天開始阿兄就要開始上課準備春闱了。表哥會一起上課嗎?”

華陽公主望向江厭辭,猶豫着。這事兒她之前和沈元湘提過一嘴,但是她還沒見過江厭辭,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讀過書識過字。如今見了兒子,雖知道他讀過書卻并不知他到底讀過些什麽書。

沈元湘對華陽公主說:“阿兄昨兒個還說頭一次科舉有些害怕,還想請表哥一起去,好壯壯膽呢。”

她轉眸望向江厭辭,盈盈一笑,柔聲:“表哥要不要去參與一回?”

“不去。”江厭辭回答得很幹脆。

華陽公主也猜到了是這樣的答案。讓這兒子靠武狀元也比去科舉靠譜些,他可不像個愛讀書的。

“不過去一次湊湊熱鬧也不是不行。”華陽公主笑着說。

“我先回去了。”江厭辭道。

華陽公主含笑颔首。

江厭辭轉身往外走。沈元湘立在門口目送了片刻,才再次沖華陽公主和月皊笑了笑,轉身離去。

月皊望向門口的方向,望着江厭辭和沈元湘一前一後離去的背影,發着呆。

“廿廿。”

華陽公主的一聲喚,将月皊的思緒拉回來。

華陽公主攥着她的手,慈聲問:“你覺得白家夫婦如何?”

“他們是很和善的人。”

華陽公主沉吟了片刻,再問:“所以你要搬去白家嗎?”

月皊眨了眨眼,湊過去偎在華陽公主的懷裏,心裏生出了好些依戀。

華陽公主輕輕撫着她的脊背,柔聲:“或者給你備個府邸,備着侍衛、婆子、丫鬟,咱們廿廿立女戶自己住?”

華陽公主摸摸月皊的臉,再問:“還是想一直留在阿娘身邊?”

一想到分別就讓月皊心中難受。她環着華陽公主的腰身更緊了緊,低聲:“總是要走的……”

她抿着唇,垂下的眼眸中黯然着,低落地喃喃:“舍不得阿娘……”

她又下定決心般:“在三郎說親前,一定要走的。”

華陽公主“哦”了一聲,道:“那還早着呢。他說親怎麽也要及冠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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