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場突如其來的災禍就這樣被平息,先前患有神經病的患者也在一夜之間不治而愈,對于淩澤白,神們充滿着感激和敬仰,他在神界受到了空前的禮遇,每一個神見到他,都虔誠地鞠躬禮拜。
宗教在這個世界的地位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而這勢必會引發掌權者的恐慌。
在皇宮大殿內,現任國王鄒世春,在收到密信舉報後,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此次落龍石根源已查清,人之所以降罪于神,是因為神間出現了有違倫常的敗類!身為神,他們私自茍合,犯下了不可饒恕之罪,其罪當誅!”
“來神啊,”鄒世春将密信抛于殿下,“我命令你們将這兩名害群之馬緝拿歸案,即日行刑!”
“主神!主神!”小胭急匆匆地跑進來。
“你為何總是一驚一乍地出場?”淩澤白不疾不徐地放下一件衣服,又拿起另一件,“今晚是《梁祝》的首映式,你看我穿哪件出席更合适?”
“裸奔最合适!”小胭換了下氣,“師尊出關了!”
“哦?”淩澤白剎那驚喜,“我這就去前去拜見。”
他在衣服堆裏掃視了一圈,最後選擇了從人間界穿上來的那一件月白色長袍。
小胭幫他把長袍換上,由衷地誇贊:“這件衣服一上身,配合主神的氣質,真是顯得人模人樣。”
淩澤白:“……”
“雖然知道你是在誇,但聽上去始終高興不起來。”
小胭幫他撣了撣身上莫須有的褶子:“好了,去拜見師尊吧,切忌不要說錯話,他老神家最忌諱問他的年齡了,還有……”
淩澤白捏了捏她的臉:“不管在哪個世界你都這麽唠叨。”
盡管淩澤白先前就猜到了,但當親眼看到師尊本神時,還是深呼吸了十下才鎮定下來。
Advertisement
“我就知道是你這個老頭兒。”
師尊板起臉:“沒禮貌,有你這麽跟自己師父說話的嗎?”
“在凡間你就是我師父,在天上你還是我師父,我已經很膩了好嗎?求換個師父。”
“嘿嘿,”師尊狡黠一笑,“你怎麽知道,你凡間的師父,就是你天上的師父,興許我們根本就毫無關聯。”
淩澤白仔細打量了他一番:“也許,他比你看上去年輕,你的胡子比他多。”
最讨厭被說老的師尊立刻拉長了臉。
“師父,你跟我說實話,瞧你這個白胡子老頭的形象,你到底是不是太白星君?”
“呵呵,”師尊捋着胡子意味深長地說,“你認為我是太白星君,不過是因為人間的你只聽聞過太白星君,而天上的神多得有如地上的人,又有幾個能在人間留下名號呢?”
“但是說起來,太白星君也确實跟你我有着密不可分的關系,他是我的師尊,我的神號就是他給起的,叫大白星君,而你是我的徒弟,你的神號也是我給起的,叫……”
淩澤白面無表情地截斷他:“師父你不用告訴我了,這個問題我不感興趣。”
大白星君有些失望:“那愛徒你對什麽有興趣?”
淩澤白直截了當地問:“我為什麽會到天上來?”
“昔日你坐化入凡塵,我推算到你尚有一魄留在神界,只待時辰一到,就會歸來,完成你在這個世界的使命。”
“什麽使命?”
大白星君故作玄虛:“不可說。我且問你,你離開神界有多少個歲月了?”
淩澤白回憶:“小胭說,我沉睡了八千七百年了。”
大白星君掐指一算:“這樣算來,凡間的你也有二十四歲了。”
淩澤白好奇:“這是怎麽算出來的?”
“地上一日,天上一年。”
“……”淩澤白:“不是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嗎?”
“你已經在神界走動這麽久,還沒有放下人間的規則嗎?天上的地上一日,是天上一年;地上的天上一日,是地上一年。”
“這不合邏輯,到底誰是一日,誰是一年?”
“你以為一年很長,一日很短,可相對于一個世紀來說,一年很短,相對于一秒來說,一日很長,而無論哪一個單位,最終都落在了時間。”
“不懂。”
“希望接下來,還有足夠的時間讓你弄懂。”
“不問這個了,”淩澤白換了個話題,“我到底是什麽?”
大白星君的回複暗藏機鋒:“在人間你就是人,在神界你就是神。”
“還是不懂。”
大白星君牽着他的右手,把他領到一面鏡子前:“是你在看鏡子裏的你,還是鏡子裏的你在看你?”
淩澤白把這句話默念了兩遍,似乎沒懂,又似乎抓住了點什麽。
“如果我說,走出這扇門,你就會死,你還會從這裏出去嗎?”
淩澤白認真地思考了一下:“那要看我是為何而死。”
“你與神相愛,觸犯天條,行刑者正在前來的途中。當你走出這扇門,就會被逮捕,押解刑場,統治者會當衆宣判你的罪。你會被釘在十字架上,身上灑滿藍色的熒粉,一把天火将你燃燒殆盡,這就是你的結局。”
“那我還有別的選擇嗎?”
“你在神界只餘一魄,我可以将它封在蓮花內,讓它變成你的模樣,代替你走上刑場,不過天火會揭穿真相。”
“揭穿真相的意思,就是所有神都會知道死的那個是假的,不是真正的我?”
“沒錯。”
“我只剩下一個問題。”
“愛徒請講。”
“在你剛才描述的場景中,玄霖處境如何?”
大白星君嘆了口氣:“他一直在你身邊。”
淩澤白莞爾一笑:“師父,我的能力是你傳授的,左手看到過去,右手看到未來,恐怕剛才你牽住我右手的時候,應該已經看到了我的決定,又何必說那麽多話來試探我呢?”
大白星君眼中流露出不舍:“不瞞你說,早在上萬年前,你尚未修煉成人時,我便已看到了你今日的結局。這幾千年來,我四處尋找,終于找到了讓你脫身的辦法,哪怕知道結局是不可扭轉的,仍不自量力地想要一試。”
“可就在剛才,當我再次蔔到你的将來時,就知道千年來的努力最終還是付之一炬,之所以說那麽多,大概只是因為為師的不甘心吧。”
“師父,我之前一直以為,我之所以來到天庭,是為了尋找到我的真命天子,但是你剛才卻說,我回來,是為了完成我的使命,那麽現在,我終于知道那是什麽了。”
“如果我臨陣脫逃,神民就會認定我是一個騙子,這跟統治者強加于我的罪名又有何兩樣?我會用鮮血向每一個神證明,愛情是值得用生命去捍衛的。”
大白星君嘆息着搖搖頭:“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神不為己,天地不容,聖父在這個時代,已經不受推崇了,愛徒又何必一意孤行?”
“大概是因為我的存在,并不是以滿足大衆的喜好為意義,更何況,能與玄霖死在一起,這才是我自私到極致的願望。”
淩澤白對師尊深深地作了個揖:“感謝師父多年培育之恩,容徒兒先走一步了。”
禮罷,他轉身離開,不再回頭。
小胭等候在正廳外:“主神,你進去那麽久,跟師尊都聊了些什麽啊?”
淩澤白不答反問:“你還記不記得,自我上次醒來至今,已有多久了?”
“當然,到今天正好一年。”
“一年……”淩澤白低聲複述着,“地上一日,天上一年,我想我懂了。”
小胭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主神你懂什麽了啊?”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地上一日,天上一年,互為一日,互為一年。一年一日,相差雖大,但在永恒的時間中,一日一年,皆為一瞬,一瞬和一瞬之間,又有什麽差別呢?”
小胭撓撓腦袋:“主神,我都快被你繞蒙了。”
淩澤白沖她笑笑:“你多多保重。”
“……哈?”
淩澤白擡頭望天:“可惜今晚的首映式看不成了。”
“诶?主神你不去了嗎?為什麽啊?”
行刑者守在星君府外,但見他們要抓捕的對象白衣飄飄、腳不染塵自遠處走來,渾身上下散發着人聖不可侵犯的氣息。
在這樣的形象面前,行刑者只覺自慚形穢,渺小卑微,所做之事,皆為不被原諒之罪。
他下意識地把手铐往身後藏了藏,仿佛這樣就能掩飾他來此地的目的。
淩澤白走近後只問了他一句話:“玄霖呢?”
行刑者低頭俯首:“有同仁去請。”
淩澤白點頭:“那麽走吧。”
行刑者到底還是沒有為他戴上手铐,而是寸步不離地跟在淩澤白身後,宛如一個守衛。
他們方走出幾步,就聽小胭在身後指着高高懸挂的鏡屏喊:“快看!是玄霖!”
淩澤白立即止步擡頭,玄霖被行刑者押解着出現在鏡頭裏,周圍堵滿了聞訊而來的記者。
“玄霖為什麽總督會下達對你的逮捕令?”
“聽說你跟人之子感情龌龊是真的嗎?”
“他是不是用妖術誘惑了你?”
“玄霖可不可以請你解釋幾句?”
玄霖停住腳步,面對鏡頭:“我跟澤白從來都沒有過感情龌龊,我們之間的感情,是世界上最真摯,也是最純淨的感情——那就是愛情。”
記者群裏爆出一陣驚呼,玄霖不加理會,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我曾經跟每一個神一樣,不懂得愛情,是澤白教會了我什麽是愛。對我而言,愛情就是擁抱時的怦然心動,是相處時的光陰恨短,是分離時的朝思暮想,是明明不喜歡下棋卻覺得能跟他一起下棋是最幸福的事,是他在問我為什麽不會飛的時候恨不得生出翅膀,是想保護他不讓他受一丁半點的傷害,卻又自私地想在最危險的時候留他在身旁。是只要有他接下來的每一天都不會枯燥,是第一次覺得永恒的生命不是很長,是感謝自己是永生的神,未來無限的厮守都嫌短暫。在他握住別神的手時我學會了嫉妒,在他不肯透露我的将來時學會了猜忌,在把他關在門外避而不見時學會了痛苦,在相處的每一天、每一時、每一分一秒中,在他的每一言、每一行、每一颦一笑裏,學會了愛。”
“有一個人,他不存在于虛無缥缈的傳說中,不在遙不可及的大地上,也不在長篇累牍的經文裏,他就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教會了我人的一切。”
“在遇到他以前,我不信人,是他讓我相信了這世上有人。”
“淩澤白,你就是我的人。”
淩澤白臉上一燒:“作為一個曾經的人,你這樣的情話,實在是太犯規。”
他轉頭對行刑者笑着道:“對不起,耽誤時間了,現在讓我們出發,與我的神團聚。”
小胭尖叫着撲上來,卻沒有抓住他的衣角。
行刑場,神山神海,人之子将在此得到神罰。
“我以統治者的名義,制裁爾等犯下的罪:犯神淩澤白宣揚淫學邪說,以人之子名號妖言惑衆,蠱惑神心!犯神玄霖,誤入歧途,不知悔改,是非不分,善惡不明!爾等二神,混淆黑白,颠倒陰陽,罔顧神倫,無視綱常。所作所為,神人共憤,是以聖人落下龍石,以示懲罰,導致疾病肆起,牽連無辜!”
“犯神淩澤白與玄霖,觸犯人威,罪不可恕,是以判處極刑,以警衆神!”
“來神啊!”鄒世春揚聲高喊:“引天火!”
“哎,這位大哥,”淩澤白低頭,“敢問尊姓大名?”
“王二狗。”
“好名字。二狗哥,麻煩你把兩個十字架釘得近一些好嗎?”
王二狗默默照做,淩澤白和玄霖的指尖總算能碰到彼此。
“天天喊着燒死那些秀恩愛的,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也要被燒死了。”
玄霖微笑地望着他:“還有什麽遺憾嗎?”
淩澤白使勁地想了又想:“剛才那句情話,你沒有當着我的面說,很遺憾。”
“我可以為你再說一遍,”玄霖壓低聲音,用極具磁性的嗓音緩緩道:“淩澤白,你是我的人。”
淩澤白臉又紅了:“再聽一遍還是很犯規,這麽總裁的句子從神的嘴裏說出來怎麽就那麽想讓人仰望呢?你再說一句,你這個磨神的小妖精。”
玄霖照做:“你這個磨神的小妖精。”
“啊啊啊啊,”淩澤白激動地渾身扭動,“可惜你被釘着,不能給我跳小蘋果。”
“但是我可以唱,”他抒情地演唱起來,“摘下星星送給你,拽下月亮送給你,讓太陽每天為你升起……”
淩澤白熱淚盈眶:“有生之年能聽到男神為我一人唱小蘋果,這輩子也值了,”說完他大喊:“點火吧!無論人生還是神生,我這一輩子無遺憾了!”
熒粉漫天紛飛,揚灑在他們身上,淩澤白的月白色長袍很快覆蓋了一層幽藍的熒光。
“我明白之前你說這種自帶熒光的粉末很漂亮的意思了,”淩澤白感慨,“不過這特麽真的不是磷粉麽?”
一陣轟鳴自遠方傳來,神們側耳傾聽,在意識到那是什麽之後,臉上的表情變成了驚恐:“落龍石了!要出大事了!”
“神要處死人之子,衆人發怒了!”
一聲過後,緊接着又是一聲,第三聲、第四聲……
八枚龍石一個連着一個,盡數落下,所有的神都惶恐地跪倒在地,向大地叩首:“人跡!聖人顯跡了!”
“不要再逆地而行了!速速釋放人子!”
“釋放人子!”所有神都喊了起來,“赦他們無罪!”
“赦免無罪!”
鄒世春慌張了,但還是不顧一切地下了命令:“行刑!”
“你說,我們死後會化蝶嗎?”淩澤白突發奇想。
“無論你化蝶、化灰,還是化成狗,我都願同你一起。”
“呸,”淩澤白笑,“你才化成狗,我只想安靜地化成一個雪糕。”
不,用這個作為臨終遺言太不霸氣了,淩澤白發誓要想出一條讓世神震驚的話來。
“我種下愛情的種子,總有一天會長出果實,待到愛情遍地開花那一天,人會寬恕你們的罪!”
火炎焱燚,染藍天際。
“我們燒死了真正的人!”衆神憤怒了,“打倒鄒王朝,我要談戀愛!”
“打倒鄒王朝,我要談戀愛!”一呼百應。
神們沖過去,鄒世春在護衛的掩護下狼狽逃跑。
“快看!”有神指着天火燃燒最旺之處,所有神循聲望去,只見烈火中飛出兩只蝴蝶,一玄一白,展翅翩飛,纏纏綿綿,直至遠方。
——神屆亥子714年,人之子被處死在十字架上;亥子715年,革命軍揭竿起義;亥子737年,鄒王朝被推翻。新帝上任,改寫律法,準許戀愛自由。後其他諸國紛紛效仿,從此神界再無愛情禁令。
——與戀愛相關的産業層出不窮,月老、丘比特、維納斯等從房産中介跳槽,開起了婚姻中介,宙斯逢網友面基必約炮,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舉辦了隆重盛大的婚禮。
——後神創立了澤白教,教內信奉淩澤白為主人,他的愛神玄霖亦被封人,二人的人像被豎立在澤白觀舊址,生生不息地為世神所瞻仰。他的信徒在天庭各地傳播教義,廣修教堂,後發展為神界規模最大的宗教之一。
***
淩澤白從床上猛地坐了起來,吓了一旁的小胭一跳。
經過了短暫的錯愕,對方總算反應過來,激動地一把将他抱住:“小白!你總算醒了,我還以為你被雷劈死了嗚嗚嗚嗚!”
淩澤白有片刻的恍惚,他看了看周圍醫院模樣的布置,又低頭看了看病床上的自己:“我昏迷了多久?”
“足足一整天,你可把我吓死了。”
“地上一日,天上一年麽……”淩澤白喃喃自語。
從病房外傳來騷動,淩澤白不解地問:“外面是什麽聲音?”
“那道雷不僅劈到了你,還牽連到你旁邊的明星嘉賓,玄霖也跟你一起入院了。現在媒體記者和粉絲包圍了整個醫院,我一直守着你,也不知道親愛的男神他醒了沒有,”小胭抹着眼淚說。
“他醒了,”淩澤白篤定地說。
“你怎麽知道?”
“是你在看鏡子裏的你,還是鏡子裏的你在看你?”
“什麽?”
淩澤白回答她的是一個巨大的擁抱:“謝謝你,你真是一只好鳥。”
小胭在原處愣了半天,最後勃然大怒:“淩澤白!你說的那是人話嗎?!”
淩澤白早就已經沖到了病房門口,恰逢蘇醒後的玄霖打此經過,他一把抓住了對方的右手。
一片空白,不見未來。
玄霖剛剛做了一個漫長又荒誕的夢,夢裏他變成了一個神,這會兒手莫名其妙被人抓住,想也不想轉頭呵斥:“你做什麽!”
夢中的少年,不,一個由活了幾十萬年的神修煉成的人,沖他咧開嘴,露出一齒白牙。
“帥哥,你相信有神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