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上門(一更)

他那份不在意,叫人莫名信服。

洛霏霏沒追問,轉而進到內室。

安神香燃了一會子,香氣澹澹,将人紛亂的思緒寬解。

疲倦沉沉壓在細密睫羽,洛霏霏換上玉煙的寝衣,合目睡去。

何家內院,丫鬟口中塞着一團棉巾,淚水漣漣,嗚咽着說不出話。

她跪在地上叩頭,面上滿是懼意。

何紹梁一手掐住她脖頸,将她稍稍提起,掌風扇過去時,帶着十足憤怒。

啪,丫鬟被扇得身形一偏,歪倒在地,面上留下火辣辣的指痕。

“賤婢!這麽大的一個人,在你眼皮子底下,竟然給跑了!”何紹梁面色鐵青,拔下她發髻側歪斜的金釵,遠遠丢開,叮地一聲脆響,“若本官有什麽不測,一定先挖了你這雙沒用的眼珠子!”

“嗚嗚。”丫鬟驚恐地睜大眼睛,一面恐懼地往後挪。

心中那位前途無量的溫潤公子,成了眼前陌生的癫狂惡犬,她悔得滿臉是淚。

何紹梁出了氣,轉轉手腕,沖門口護院道:“李四,仔細搜搜,看她是從何處跑的。”

“是。”李四領命出去。

又一位護院小跑着,錯身進來,慌慌張張道:“大人,不好了,長公主駕到!”

“長公主?”何紹梁神情駭然,慌忙伸手去扶跪坐地上的丫鬟,沉聲威吓,“起來接駕,若敢亂說話,當心本官割了你的舌頭。”

丫鬟似丢了三魂七魄,木然地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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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郎要割誰的舌頭?”一位珠翠珊珊、通身富貴的女子扶着宮婢的手進來,目光落在何紹梁身上,笑如牡丹盛開,“嬌滴滴的美人,便是燒了你這不值錢的宅子,也不該這般狠心。”

“長公主說笑,微臣只是教訓一位不懂規矩的丫鬟罷了。”何紹梁唇角擠出笑意,負于身後的手悄然攥緊,洩露幾分隐忍。

“丫鬟?是嗎?”長公主擡擡手,便有宮婢遞來手提珠燈,靠近未及起身,癱坐在地的丫鬟。

丫鬟嘴裏仍塞着棉巾,淚痕斑駁的臉上,赫然印着一個巴掌印。

長公主略欠身打量她一眼,站直身形,走到何紹梁身側,帶着金累絲嵌寶護甲的手,旁若無人撫上何紹梁側臉。

“梁郎素來溫文爾雅,私底下竟會打女人。”長公主尾指微翹,輕輕拍幾下他煞白的臉,“聽說梁郎新養了一位外室,美貌纖妍。來,讓本宮瞧瞧,是怎樣的花容月貌,迷得梁郎樂不思蜀。”

“微臣不敢。”何紹梁折腰施禮,姿态極恭敬,“臣待公主絕無二心,定是有人嫉妒臣,從中挑撥。”

話音剛落,原本輕輕撫在他臉側的手,忽而揚起,重重扇過去。

啪地一聲脆響,尾指護甲刮過他下颌,帶起一串血珠。

“本宮深夜而至,不是為了聽您說這些廢話。”長公主接過宮婢遞來的絲帕,擦去護甲上的血珠,又擡手将絲帕重重按在他下颌傷處,“你若不要前程,盡管一味護着。”

聽出她是有備而來,不是輕易能糊弄的,何紹梁當即跪地告罪:“長公主息怒,微臣只是被那賤人蠱惑,一時迷了心竅。非是微臣不肯相告,而是那賤人縱火燒宅,趁亂逃了。”

說着,他擡眸望一眼長公主,心一橫:“眼下,她有貴人相護,微臣也拿她沒辦法。”

長公主嫌棄地丢開絲帕,不在意問:“瞧你這出息,什麽貴人吶?”

“三法司武安侯,今夜正巧在隔壁宅院。”何紹梁擲地有聲應。

先頭派出去的護院李四,提着燈籠一通好找,終于在半人高的美人蕉後頭發現異樣。

那李四身量高瘦,平日裏被人起綽號叫作李猴兒。一塊一塊移開青磚,竟發現自己勉強能鑽進洞口。

豈料,剛冒頭,便被另一側蹲守的弛星一棒子打得眼冒星光:“哪裏來的毛賊?也不看看這是誰的宅子!”

言畢,弛星手腳麻利把人捆個結實。

臨出門,何紹梁想起一事,問身邊護院:“李四呢?”

護院搖頭。

夜深風冷,他脊背沒來由發涼。

長公主已邁出院門,何紹梁沒功夫找,只得暫且不理,快步跟上。

窄門被拍響時,顧玄琢剛審完李四。

玉煙過來奉茶,顧玄琢接過,望她一眼,玉煙微微颔首。

弛星不知從哪兒找來一塊破布,堵住李四的嘴,帶下去。

長公主一行,随積風進來,未進院門,便聽見女子楚楚可憐的哀求聲。

“奴家真心實意想服侍侯爺,侯爺怎的這般無情?”

步入院門,便見一美貌女子跪在緊閉的門扇外,掩面啜泣:“嗚嗚,侯爺莫要把奴家送回去,奴家會沒命的……”

也不全是假哭,畢竟哭這項技藝她也被迫練過。

待長公主走到近前,看到她面上淚痕,只覺梨花帶雨,讓人不忍責罰。

“這便是你養的那外室?”長公主狐疑,“深更半夜,怎的跪在旁人門口哭?”

未等何紹梁開口,門扇便從裏打開。

顧玄琢露出一絲适度的訝然,越過玉煙,向長公主施禮。

“不知長公主深夜造訪,所為何事?”顧玄琢正色問。

他衣衫齊整,手中還握着一冊卷宗。

長公主看看他,在看看地上跪着的美人,只覺他心性堅定到令人發指。

“何少卿說他的外室縱火燒宅,畏罪潛逃。”長公主指着玉煙道,“本宮要把人帶走。”

“外室?”顧玄琢目光落到何紹梁面上。

何紹梁窘迫得臉色漲紅:“誤會,都是誤會。此女并非下官外室。”

先前他是氣糊塗了,加上晚宴多飲了幾兩酒,此刻才後知後覺憶起,今夜那邊特意給武安侯送了美人來。

若讓那邊知道,被他不小心攪了局……

何紹梁不敢深想,只覺後頸發寒。

可他明明看到洛霏霏被武安侯攬在懷中,莫非是喝多酒,認錯人了?

細細看去,眼前梨花帶雨的女子,同樣的纖柔貌美。

夜裏隔着整個院落,認錯了也有可能。

“誤會?”長公主咬牙切齒吐出兩個字,慢慢轉過身,揚手便是一巴掌,毫不留情面,“你喝多黃湯認錯人,竟将本宮耍得團團轉!”

“她是誰?大半夜跪這兒哭什麽?”長公主指着玉煙,問顧玄琢。

仿佛非得确定玉煙的身份,她心口的一股氣才能消減。

“臣亦不知。”顧玄琢無辜地搖頭,“晚宴後悄悄送來的,或許,長公主可以去問驸馬爺。”

驸馬?驸馬又在背後搗鼓什麽?

長公主撇下何紹梁,轉身便走:“多有打擾,明日叫人給武安侯送賠禮。”

眼看着她要回去跟驸馬鬧,可那事兒不能鬧大呀。

何紹梁慌忙去追:“公主留步!”

“積風,把何少卿請回來。”顧玄琢幽幽開口,唇畔牽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

夜裏發生多少事,洛霏霏一概不知。

她睡得沉,不知是不是安神香的緣故,竟也沒做噩夢。

醒來時,精神已恢複大半。

被玉煙喚醒時,窗外傳來鳥雀鳴啭。

小小的跳躍的影子被日光投映在窗紙上,生機勃勃。

換下的衣裙已洗好晾幹,洛霏霏穿回自己的衣裙,發間仍是一根普通蝶釵。

早膳是弛星從外頭買的,沒見到積風,也沒見着顧玄琢。

“洛姑娘,馬車已套好,您是現下動身,還是再歇一會子?”弛星咧着嘴笑,看起來沒心沒肺。

可他是顧玄琢的随從,洛霏霏未敢小觑。

“有勞。”洛霏霏先福身致謝,繼而面露問弛星,“不知小哥要帶我們去何處?可是侯爺吩咐的?”

“姑娘叫我弛星便是。”弛星一人面對兩位如花似玉的美人,頗有些不自在。

撓撓頭應:“侯爺嫌何家晦氣,叫把這處宅子賣掉。接下來幾日,洛姑娘還需施針,侯爺命小的送姑娘回侯府暫住。”

明知她曾與林家公子定過親,侯爺卻将她安頓到侯府。

想到林顧兩家諱莫如深的恩怨,洛霏霏微微抿唇,侯爺會不會利用她羞辱林家?

馬車辚辚,道旁芳馥的桂花香從窗帷底下鑽進來,萦繞鼻端。

香氣鑽入肺腑,洛霏霏身子隐隐不适,那灼熱、啃噬感似要死灰複燃。

她拿帕子略掩住口鼻,将芳馥的香氣擋去些許。

“洛姑娘,我能去侯府還是沾了你的光。”玉煙含笑開口,“昨夜你睡着了,發生了不少大快人心之事,你想不想知道?”

“什麽事?”洛霏霏好奇問。

“我可以告訴你,只你得先答應我,等進了侯府,同侯爺說,留我在身邊服侍。”玉煙心思流轉,慚愧開口。

她也很想拿洛霏霏當朋友,不想耍心機,可她必須留在侯府,才能保阿娘暫時平安。

“可你不是丫鬟啊。”洛霏霏知道她有難言之隐,哪裏好真的應她,“況且,過幾日我也會離開侯府,我自己能不能平安回金陵尚且不知,沒得倒拖累你。”

“不會。”玉煙搖頭,“服侍你,總好過再被他們送去伺候男人。”

玉煙笑笑:“就這麽說定了,至少你在侯府時,我跟定你!”

洛霏霏無奈失笑。

玉煙也跟着笑,稍稍傾身,壓低聲音将昨夜之事一一道來。

聽說長公主随手便甩何紹梁一巴掌,何紹梁私底下做了長公主的入幕之賓,才得以迅速升遷,洛霏霏瞠目結舌。

“那叫李四的護院已被扭送去順天府,何少卿臉上挂了彩,與積風在公堂對峙時,順天府外圍觀的百姓都看見了。”玉煙說着,莞爾失笑,“積風從順天府出來,聽人議論侯爺打人,特意澄清,說那巴掌印是長公主賞的。”

“原本何少卿委身長公主之事,只是捕風捉影的傳聞,這下可好,全京城都知道了!”玉煙搖搖洛霏霏手臂,“侯爺這般替你出氣,還說你與侯爺沒什麽?我可不信!”

聽到何紹梁惡有惡報,洛霏霏痛快又歡喜,含笑搖頭:“侯爺明察秋毫,雷厲風行,姐姐切莫再胡亂猜測,有損侯爺英名。”

玉煙唇瓣微張,望着她,疑雲滿腹。

把人悄悄送進府中,安頓好,弛星便去三法司向顧玄琢複命。

他武藝好,耳聰目明,車廂內兩人說的話,他幾乎一字不落聽得清楚。

“侯爺,您該不會真的對那洛姑娘另眼相看?”弛星感覺自己被玉煙影響到。

往常侯爺随也憐孤惜弱,可這回又不一樣,侯爺不僅親自替人施針,還把人安置到府中。自家主子會不會真動了凡心?

顧玄琢哂笑,放下卷宗,擡眸問他:“那洛姑娘是如何回應的?”

“洛姑娘誇侯爺明察秋毫,雷厲風行。還叫玉煙莫亂猜,壞了侯爺名聲。”弛星老老實實禀道,“屬下聽得出,洛姑娘心思清正,并未胡思亂想。”

“明察秋毫,雷厲風行。”顧玄琢默念一遍,彎了彎唇角。

洛姑娘是特意說給弛星聽,叫弛星給他帶話,催他早些查清洛知府一案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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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洛霏霏:你想多了。

顧玄琢:哦,那我慢慢查。

洛霏霏:侯爺目光如炬,辦案如神。

顧玄琢:保證不讓夫人失望!

寶子們,12:00見~求收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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