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酒香

黑暗中,男子身上衣香霸道地往她鼻尖裏鑽,無法忽視。

洛霏霏匆匆立起腰肢,借着月光坐回原處,努力保持鎮定。

絞盡腦汁想出一個最合理的理由:“民女身上餘毒未清,唐突了侯爺,還請侯爺海涵。”

侯爺坐在原處,位置變動的是她,想來是她睡夢中自己依過去的。

洛霏霏懊惱又窘迫。

若非這幾日中藥、冷浴、施針,她不至于坐着馬車能睡着,還在需要仰仗的人面前出醜。

即便初見時已出過醜,她仍不自在:“民女還是坐到外頭去。”

話音剛落,她便伸手掀起一角車帷,準備鑽出去。

正巧馬車停下,弛星忍笑,回眸沖露出一張芙蓉面的洛霏霏道:“洛姑娘,侯爺,到了。”

洛霏霏捉裙跳下馬車,蹁跹回眸,對上顧玄琢的眼。

他神色如常,看不出動怒的痕跡,想來是接受她的道歉了?

正思量着,卻見弛星指着顧玄琢的下颌驚呼:“侯爺,您的臉怎麽受傷了?”

天邊月朗星稀,眼前公子如玉山瓊樹。

只那如造物主精雕細琢出的下颌處,橫亘着一條血痕。

驀地,洛霏霏想起車廂內撞的那一下。

她下意識擡手,摸了摸發間蝶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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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她的動作,顧玄琢的目光也落到那蝶釵之上。

“無妨。”顧玄琢嘴裏這般說,卻朝洛霏霏邁近一步。

長臂輕擡,摘下她發間蝶釵,拿指腹撚了撚薄薄蝶翅邊緣的一點點血色。

随即,他目光移至她略緊繃的小臉,彎唇将擦淨的蝶釵又簪回她發間,寒眸碎星辰:“弛星,取藥來。”

“是!”弛星望二人一眼,又忍笑斂眸,大步離開。

顧玄琢将蝶釵插在她發間,略調整了一下,與她發髻邊一排珠釵交相輝映。

“我……我替侯爺上藥吧。”他分明沒說責備的話,洛霏霏卻不禁心虛慚愧。

她退後一步,細頸微揚,清瑩的目光含着詢問。

“不然呢?”顧玄琢睥她一眼,舉步入府,留給她一道颀長俊朗的背影,“想讓旁人知曉你行刺朝廷命官不成?”

他身量高,肩闊腰窄,洛霏霏猶記得依在他肩頭時是怎樣的感覺。

簪纓世家教養出的貴公子,通身氣度豐儀,潇灑流瀉在他舉手投足間。

這樣的人,京中該有許多小娘子傾慕于他吧?

偏長了張嘴,一開口便将她心間剛萌芽的愧疚,擊得粉碎。

有什麽可愧疚的?以他習武之人的警覺,難道不該在她依過去的時候,便推開她嗎?

洛霏霏想了一路,心緒盤纏着理不清的亂。

繡鞋踏過婆娑樹影,她撩起眼皮,目光悄然落在顧玄琢軒直的背影,總覺得哪裏不對。

弛星腳程快,沒等她想明白,他已拿着傷藥追上。

想了想,弛星将玉瓶遞向顧玄琢。

顧玄琢沒接,而是朝洛霏霏的方向掠一眼。

見狀,弛星心領神會,當即把玉瓶遞給洛霏霏:“屬下笨手笨腳的,有勞洛姑娘。”

再笨手笨腳,也不至于連傷藥都不會塗,不然怎麽在顧玄琢身邊當差?

更何況,顧玄琢臉側的傷并不嚴重。

她知道,弛星說這話,是給她臺階下。

“不必客氣,這是我分內之事。”洛霏霏接過玉瓶,攥在手心。

誰傷的誰處理,不是分內之事是什麽?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弛星多想了一層,眼底藏着笑。

大着膽子瞥了一眼自家主子,精準捕捉到主子唇畔昙花一現的愉悅。

弛星沒進院門,在門外柳樹下等顧玄琢。

庭中桌凳尚未收起,桌上擺着一壇未開封的桂花酒,并兩只倒扣着的酒盞。

洛霏霏朝疏窗望一眼,屋裏燈燭已熄。

大抵是玉煙等她回來飲桂花酒,遲遲沒等到,便先回房睡下了。

“侯爺稍等,民女去打些水來。”洛霏霏怕驚醒屋裏的人,嗓音壓得低,腳步也放得輕。

夜風吹動她衣袂、裙擺,月光下,她背影娉娉袅袅,成了秋日蕭索庭院中最招眼的溫柔麗色。

顧玄琢撈過酒壇,扒開木塞,鼻尖萦繞着一股芳馥的桂花香。

初見那晚,她身上除了藥力所致的異香,也混着一絲桂花香。

劉太醫說過,那藥以桂花香為引,最是性烈。

洛霏霏捧着銅盆款款而來,見顧玄琢正自斟自飲,柔聲勸道:“侯爺臉上有傷,切莫多飲。”

“本侯逗你罷了。”顧玄琢牽了牽唇角,擡手将盞中酒液飲盡,姿态潇灑不羁,“這點小傷,不等塗藥便結痂了。”

将銅盆放到桌上,洛霏霏略傾身,借着月光看了看他傷處,還真是。

他的說辭前後不一,可洛霏霏聽得出,此刻才是他真實的态度。

外頭對侯爺褒貶不一,她卻漸漸感受到,他不是壞人。

“多謝侯爺大人大量。”洛霏霏忍笑,仍是将棉帕沒入水中浸了浸,略絞了水,捏着棉帕沖顧玄琢道,“只是刺傷朝廷命官的罪名,民女實在擔當不起,還是替侯爺處理一二,早些恢複,民女才安心。”

言畢,她傾身湊近顧玄琢,将帕子在他面前晃了晃:“勞煩侯爺略擡擡頭。”

她面色如常,盈盈水眸中卻藏着笑意,眼神清亮亮的。

忍笑的意味這樣明顯,顧玄琢哪裏瞧不出?

小娘子長本事了,寬待她一二,她便敢來捉弄他。

顧玄琢瞥一眼那濕漉漉的棉帕,捏着棉帕的細指沾着水痕,蔥段兒似的。

他放下酒盞,神色如常。

不甘示弱揚起下颌,将傷痕暴露在她眼前:“卻之不恭。”

本以為他會拒絕,沒想到,他竟很配合。

洛霏霏愣了愣,只得老老實實将沾濕的棉帕輕輕壓在他傷痕側。

細指輕輕抵着棉帕,一點一點将他傷痕側幹涸的血跡擦淨,那條細細的傷痕便不那麽顯眼。

“好了。”洛霏霏站直身形,将棉帕放回水盆中,坐到對側條凳上。

“多謝。”顧玄琢目光往玉瓶上落了落,見洛霏霏假裝沒看見,他也沒再為難。

桂花釀的滋味不錯,空寂許久的庭院,與他空寂多年的心一樣,多了些往年沒有的東西。

顧玄琢又替自己斟了一盞酒,仰面望望天邊朗月,随口問:“往年的中秋,洛姑娘都是怎麽過的?”

往年自然是熱鬧的,洛霏霏眉眼彎彎含笑,張嘴欲答,擡眸卻覺眼前人周身透着說不出的孤清。

侯爺父母早亡,因親口處置了自家堂弟,想來也與顧家的人傷了情分。

所以,他借故來她的院子,是因無處可去麽?

略沉吟,洛霏霏啓唇應:“往年我阿娘總會做很多月餅,相熟的親友家都會送些,燒一桌子菜,全是我愛吃的。”

“晚膳後,放了天燈,便回來飲桂花酒賞月到中宵。”說到此處,洛霏霏有些嘴饞,擡手便去撈酒壇。

指尖剛觸到酒壇,便被顧玄琢搶了去。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斟完酒,順勢将酒壇放在手邊,與洛霏霏隔着大半張桌子的距離,她須得站起來傾身才能夠着。

“繼續說。”顧玄琢抿一口酒,睇着她。

越是喝不到,就越是想喝,今夜那桂花酒的香氣,似格外挑動人心。

洛霏霏腦仁有些昏沉,不知是困了,還是旁的緣故。

到底沒敢搶顧玄琢的酒,她抿抿唇,收回視線。

目光落在面前空空的酒盞上,洛霏霏繼續道:“祖母不喜歡爹爹,洛家主宅的人也多不喜歡我,我們就在縣衙、府衙裏過。人少不熱鬧,時常把萍娘、喻嬸子她們叫來一起過。”

“哦,萍娘與何大人有婚約,何大人是喻捕頭和喻嬸子拉扯大的。”

提起這些,洛霏霏的眼神格外亮,顯然那都是她喜歡的人和事。

往常顧玄琢從來沒耐心管府中瑣事,可聽她說起來,他心裏竟生出一分羨慕。

她口中那些動人的煙火氣,是他飲恨的過往裏,最難覓的珍奇。

一壇酒不知不覺見了底,洛霏霏眼見着快要倒不出,登時急了。

也不知哪裏生出的勇氣,霍然起身,展臂從顧玄琢手中将酒壇搶過來。

來不及斟酒,抱着酒壇,嘗了嘗壇口處的殘酒。

她秀眉微擰,放下酒壇,語氣有些失望:“京城的桂花酒,竟不及我從前喝過的好喝。”

說完,又覺不合适,畢竟顧玄琢是土生土長的京城人。

“可能是一起飲酒的人不同。”洛霏霏補了一句。

平日裏規矩極好的少女,猝然露出這般灑脫的一面,逸趣橫生。

顧玄琢輕笑出聲,把玩着空空如也的酒盞,仰面望她:“洛姑娘的意思是,與你親友酒逢知己千杯少,面對本侯便是話不投機半句多?”

“本侯雖招人嫌,你倒是第一個這般直言不諱的。”

聞言,洛霏霏登時明白,她迷迷糊糊說錯話了,補救成了插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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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洛霏霏:你聽我解釋。

顧玄琢:我走!下次別找我喝酒!

洛霏霏:那下次你不搶我酒喝了?還有這麽好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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