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婚事
“侯爺說笑了,民女自然也不會食言。”洛霏霏笑意盈盈,“侯爺稍待,民女去取傷藥。”
玉煙在裏間補眠,洛霏霏沒請他進明間坐,而是在廊下替他上藥。
浮玉、飛雲去烹茶、取茶點,院中靜悄悄的,只聞雨打芭蕉的輕響。
公子身姿如玉山,閑倚美人靠。
洛霏霏立在他身側,纖指挑起一星藥膏,觸上他下颌傷痕。
為方便她塗藥,他下颌略揚起,姿态潇灑清傲,神情卻漫不經心。
昨夜零星的畫面,無端在腦海中浮動。
他曾那樣緊地攥着她手腕,吓得她将上好的傷藥打碎了。
分明不願意她替他上藥的,今日怎的像是換了一個人?
許是昨夜飲下一壇桂花酒的緣故,眼下他身上衣香之中,仍餘一絲淺淺桂花香,萦繞她鼻尖。
雨勢漸收,積水順着蓮檐滴落,擦過他肩頭,落到廊外窄窄溝渠中。
她平靜的心湖泛起圈圈漣漪,上藥的動作變得草率。
指腹匆匆從他白玉微瑕的下颌移開,洛霏霏退後兩步,重新找回平靜:“好了。”
顧玄琢颌骨處柔軟的觸感猶在,他彎彎唇角,接過浮玉奉的茶,先放到對側。
擡眸睇一眼洛霏霏,又望望對側:“坐。”
對側美人靠處也鋪着錦墊,浮玉忙讓開一步,将另一盞茶遞給顧玄琢,又在二人之間擺兩樣茶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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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下去吧。”顧玄琢擺擺手。
一息之間,廊下便只剩兩人。
“侯爺,可是找到了替我爹洗冤的證據?”洛霏霏不安地問。
她心裏盼着如此,卻覺得應當沒這麽快。
一想到爹爹還關在陰暗森然的刑部大牢,或許還會再受刑,她心中更不安。
再者,蕭總督與玄冥司有勾結,那三法司有沒有他的人?爹爹昨夜寫下供詞,會不會有危險?
她眼瞳生得極美,那些擔憂、不安俱漾在眼波中。
顧玄琢凝着她,微微搖頭:“暫時沒有。”
少女美目閃動間,他話鋒一轉:“不過,我已讓積風把他從刑部提出來,關在三法司密獄。他的安危,洛姑娘大可放心。”
未及宣之于口的擔憂,就這麽被他一句話撫平。
他答應替爹爹洗冤,便依言而行。
應林二公子之托,照應她,也是處處用心。
關于他的傳聞裏,卻沒有一句是贊他一諾千金的。
洛霏霏起身,語氣真誠施禮:“多謝侯爺。侯爺大恩,他日若有機會回報,民女絕無二話。”
“別急,我話還沒說完。”顧玄琢擡手扶起她,目光往她束起的袖口落落,抿一口茶問,“你的功夫是何人所教?”
他目光如炬,打量着她:“據我所知,洛大人并不懂武藝,請武師父要花不少銀錢。洛大人俸祿不算高,卻樂善好施,哪裏來的銀錢請武師父?”
“侯爺誤會了,民女并未正經學過武藝,家中并無餘錢替我請武師父。我這點粗淺的身手,是跟哥哥學的。”洛霏霏想起幼時,眉眼變得溫柔,“哥哥招祖父喜歡,祖父讓他跟洛家主宅的堂兄們一起習武。”
“我幼時也想學,可阿娘不讓。我不想讓阿娘為難去求祖母,也不想看到阿娘傷心,只偷偷跟哥哥學。”洛霏霏說着,嗓音低下去,有幾分茫然,“阿娘說我生父武藝很好,卻死在了戰場,連屍首都沒找回來。”
十六年前,大晉與北狄卻是有過幾場惡戰,李家将軍也險些沒回來。
“你生父叫什麽名字,祖籍何處?你娘可去軍中領過恤金。”顧玄琢輕問。
“民女不知。”洛霏霏搖搖頭,努力思索一番,才略頹唐道:“娘很少提起他,一提就落淚,後來我就沒問過了。”
改嫁後不提原來的夫家,想必是那夫家沒什麽讓她娘留戀的。
死了十餘年的人,打聽起來太難,洛霏霏沒堅持要找的意思,顧玄琢便沒再問。
“洛大人應當沒撒謊,待我找到真賬本,便能替他洗冤。”顧玄琢站起身,目光掠過庭院中被雨水洗刷過的秋景,又落到她臉上,“這兩日或許有人會來找玉煙,我會安排她出府,你想不想出去看看?”
出府?洛霏霏有些意動,倒不是想出去閑逛,她有旁的打算。
“我可以出去嗎?會不會給侯爺惹麻煩。”洛霏霏望着他,眼中希冀無處掩藏。
果然,再懂事的小娘子,也有貪玩的一面。
顧玄琢唇角微彎:“和我一起就不會。”
剛邁出庭院,迎面碰見弛星。
“侯爺,老夫人來了,正往這邊趕。”弛星說着,抹了一下額角的汗,“您要不要出去避避?”
“避什麽?”顧玄琢手持玄鐵扇,腳步不疾不徐,“去花廳。”
望着他閑庭信步的姿儀,弛星一頭霧水。
從前,老夫人一提起相看之事,侯爺就躲得快。這回老夫人明顯是沖着院裏的洛姑娘來的,侯爺怎的不躲,還迎難而上?
追了兩步,弛星忽而醍醐灌頂。
他懂了!
侯爺一定是想拿洛姑娘當擋箭牌,暫時斷了老夫人安排他相看的心思。
繞過太湖石假山,迎面便見老夫人領着貼身嬷嬷、侍婢過來。
“祖母。”顧玄琢輕喚,上前接替嬷嬷扶住她。
老夫人見他不躲,心思轉了轉,拍拍他手道:“玄琢,今日是你生辰,你随祖母回去,祖母親自下廚給你煮長壽面。”
她眼神殷切,細瘦的枯槁如老樹。
“祖母。”顧玄琢薄唇微動,幾乎忍不住想應下她。
可他若應下,也只有祖母、祖父高興,待他回去,大伯一家心裏不痛快,顧玄瑜一鬧,祖母又是左右為難。
“孫兒公務繁忙,晚些還要去衙門,要不您去竈房替我煮一碗?”顧玄琢說着,便要扶她往竈房方向去。
老夫人不肯挪步,拍開他的手,佯怒:“公務繁忙?一下朝就忙着回來陪美妾吧?聽玄瑜說,有人給你送了位極出挑的美人,你寵得很,把人安頓在侯府不說,連昨夜去刑部大牢審案也帶着。”
“從前讓你娶大家閨秀你不願意,眼下倒被人勾了魂。”話趕話,她真有幾分生氣了,“說說,昨日我在竈房見着的那位新來的廚娘,是不是她?你倒是護得緊。”
“果然逃不過祖母的法眼。”顧玄琢笑着哄,怕她氣出個好歹來,“她臉皮薄,身子嬌弱,又染了風寒,現下正養着,等她好了,再叫她給祖母請安。”
老夫人細細回想,昨日見着的美人,看起來确實有些纖細柔弱。
去一趟刑部就吓病了?
來之前,玄瑜确實說過,玄琢請了一個女醫入府。
若他自己有恙,來的必是劉太醫,女醫顯然是替那內院女子請的。
這個孫兒性子最冷,他有心儀的姑娘,她自然歡喜。
雖只見過一面,可那姑娘确實招人喜歡,偏偏她的來歷讓人頭疼。
“玄琢。”老夫人忽而正色,神情端凝,“你可知,顧家沒有納妾的惡習?你叫她來給祖母請安,是要娶她做正妻?她身家是否清白,你可查過了?”
娶洛霏霏為妻?
這念頭在顧玄琢腦中閃過,如一道霹靂。
他怔了怔。
“祖母,她是個好姑娘。”顧玄琢沒了吃面的心思,也知老夫人此來,并非為着替他煮一碗面。
他扶着老夫人,走過竹林側,狹長竹葉上積攢的雨滴經不住秋風,落到他肩頭。
那一點點晶瑩,洇濕他肩頭衣料,潛滋暗漫。
這兩日的異樣,走馬燈似的晃過。
最要緊的是,他忽而明白,自己給林巒的回信裏,為何對洛霏霏只字未提。
“等孫兒替爹娘讨回公道,告慰他們在天之靈,定請祖母為孫兒張羅婚事。”他語氣淡淡的,卻有種不容辯駁的堅定。
遇見她之前,他從未主動提過婚事二字。
“玄琢。”老夫人不知激動多,還是無奈更多,渾濁的眼眸閃着淚,嗓子發堵,“那人也早已入了皇陵,你這又是何苦?”
不錯,先帝已入皇陵。
可他谥號為思,是平谥,他惡行未昭,德不配谥。
陪老夫人用了午膳,顧玄琢去了趟三法司,申時方歸。
兩輛馬車停在二門處,顧玄琢坐在前一輛的車廂內,聽到腳步聲,撩起窗帷朝垂花門裏望了望。
午前才說過有機會出府,洛霏霏沒想到這機會來得如此之快。
剛寫了幾頁書稿,她腦子尚未從書中案子裏回神,眼神便不似平日裏那般靈動。
浮玉扶玉煙去了後面那輛馬車,洛霏霏正要跟過去,卻被弛星攔住。
她堪堪停駐,眼神幹淨如林間鹿。
弛星笑嘻嘻望望錦繡車帷,展臂道:“侯爺有事與洛姑娘商議,請。”
言畢,不等她反應,他已掀開車帷。
車帷裏頭露出半個端直的影,錦衣玉帶,是他去衙門的裝束。
錦衣紋樣精致,玉帶上鑲嵌的是連城之璧,處處矜貴,襯得他周身氣度凜如山巅雪。
洛霏霏探身入車帷,一擡眸對上顧玄琢深邃的眼,心口劃過一絲異樣。
她想起昨夜,上車時,險些撲入他懷中。
下車前,又無意傷着他的臉。
身後車帷垂攏,車廂內光線略暗下去,午後暖暖日光透過窗帷罅隙,落在他側臉。
“侯爺的傷似乎好了些。”洛霏霏目光在他下颌停頓一瞬,柔聲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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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顧玄琢:你再仔細看看,我覺得還得塗藥。
洛霏霏:從未見過如此嬌氣的公子。
顧玄琢:你是不是覺得帶傷更好看?那留着吧。
洛霏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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