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劍尊超甜
熱淚盈眶的重逢景象被打斷。
沈小晏擦擦淚,擡頭看向站在門口的男人。
陸奚辛長身玉立,站在門口,驚訝地望着她們。
鳴珂:哦豁。
來者是她那有名無實的未婚夫。
百年前,天衢宗還是仙門第一大宗門,雲山六峰各有所長。其中天音峰與人間的玉音樓同研曲藝,一同切磋,關系甚好。
當年仙門以天衢宗為首,雲山之中秘寶無數,典籍浩瀚,修士将進入雲山修習視為莫大的榮耀。玉音樓主特意讓兒子陸奚辛來天音峰跟着研習音修之道。
百年前的陸奚辛是個乖巧聽話的小少年,挂名在天音峰之下,跟着他們雲山弟子一同在六道院修習。他的天賦不差,脾氣又好,雲山幾位長老都對他贊賞有加。
一來二去,兩家的家長就看對眼了,替他二人訂下結契之約。
當然,訂之前師尊來問過她的意見。
鳴珂向來對道侶的名頭并不看重,在她以為,道侶不過是修道路上砥砺同行的夥伴,與師妹師弟等人并無不同,甚至親疏還要差了一層。
陸奚辛是玉音樓少樓主,根骨不差,日後道途能與她同行,是她的同道之人,這樣便挺好了。
師父聽她爽快答應,微微一怔。
鳴珂怕師父不高興,便把自己心中的想法告知,然後補充:“師尊您放心,他永遠也不能及得上您與天衢宗。”
師尊啞然失笑,半晌,才搖頭嘆道:“小珂,你啊——”
師父無奈又寵溺的嘆息在耳畔響起,與夢中最後他冰冷的一句“弟子鳴珂,心地歹毒,作惡甚多,逐出天衢宗”交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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鳴珂阖眸,定了定心神,右手蓋住左手大拇指,重重揉捏,在雪白的手指上留下一段嫣紅。
沈小晏甕聲甕氣地打招呼:“樓主好。”
陸奚辛手中持着一盒靈草,對上沈小晏紅通通的眼睛,再想起入門時看見的場景,湧上不好的猜想。
這時,本是背對着他的少女慢慢轉過身。
陽光中浮塵微動,少女藍衣熠熠,站在臨水的竹窗邊。
她仍是舊時模樣,眉目溫婉,淡淡望過來,淺淡的眸含着煙水,朦胧又遙遠。
就算距離鳴珂醒來已過數日,陸奚辛望着她時,仍有些不真實之感。她不聲不響地站在那兒,仿佛一尊剛出土的白瓷女俑,站在舊日的時光中,與現在格格不入。
百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于他們修士,或許閉一個關就過去了,然而這百年發生的事太多,仙魔大戰、天衢宗長老幾乎死絕、雲山避世,仙門形勢大變。
陸奚辛想起過去種種,再望向少女時,總有幾分物是人非的唏噓。
不過他眼下來不及感慨,畢竟沈小晏白兔般眼睛紅紅望着他。
陸奚辛心中咯楞一聲,看着兩人相似的面容,心道:難道小晏發現了什麽?還是鳴珂對小晏說了什麽?
時隔百年,陸奚辛記不大清自己這位未婚妻的性格,只隐約記得她看着可親,實際綿裏藏針,并不好惹。
“小晏,”陸奚辛把沈小晏拉開,低聲問:“你來這裏做什麽?”
沈小晏不情不願跟他來到門邊,“我來看看大師姐呀。”
陸奚辛瞥眼鳴珂,又問:“那你怎麽哭了?她同你說了什麽嗎?你別亂想。”
沈小晏瞪圓眼睛,淚水盈盈,“怎麽可能不亂想!我長得和大師姐這樣像,這誰看不出來?你們都瞞着我!”
陸奚辛倒吸一口涼氣,“你知道了……”
沈小晏幹脆點頭,“沒錯,我知道了!”
陸奚辛臉色蒼白,“你知道——”
沈小晏:“你們都瞞我,我根本不是孤兒,大師姐同我長得這麽像,其實我是大師姐的女兒,對吧?”
陸奚辛抽氣聲更大,顫聲問:“你、你說什麽?”
鳴珂:……哦豁。
沈小晏瞪圓杏兒眼,“難道不是嗎?不然師尊師兄他們為何待我這樣好,我又同師姐長得這樣像,”她眼圈漸紅,抽搭道:“原來我不是沒娘的孩子,嗚嗚。”
陸奚辛按住自己的人中,深呼吸。
鳴珂心中問叫系統的東西:[原來這就是白月光逆襲系統嗎?]
[真的好厲害哦。]
熱愛叭叭的系統沉默了,不想回答。
這算什麽?明明本來該是踩着替身虐渣打臉的戲份,被玩成了母女認親?這不對勁!
鳴珂莞爾,從善如流地喊:“乖囡。”
沈小晏眼睛閃亮亮的,湧出很多小星星,“阿娘!你果然是我的阿娘,嗚嗚,娘~~~”
系統:[你還給根杆子就往上爬?]
鳴珂:【那不然呢?】
【不往上爬,難道還往下滑?】
系統:【這不對勁!】
沈小晏甩開陸奚辛的手,再次奔向鳴珂,撲到她的懷裏,“咿嗚嗚嗚娘!我終于有娘啦,嗚嗚嗚娘,我好喜歡你,我一看見你,就覺得你好親切好溫柔,和仙女一樣!”
鳴珂拍拍少女後背,“小晏乖。”
陸奚辛心中遠猜測的劍拔弩張的場面不僅沒有出現,反而有點……太和諧了,和諧到讓他害怕。他額頭上青筋迸出,太陽穴突突作痛,“鳴珂,小晏不懂事就罷了,你怎麽也陪她這樣?成何體統?”
沈小晏滿腹委屈,她只是認自己的娘親罷了,結果陸樓主這都要說她不懂事。她攥着鳴珂的袖子,不肯松開,杏兒眼委屈地垂着,一副可憐模樣。
師尊師兄全都瞞着她,陸樓主也不告訴她,她只是想和阿媽相認,怎麽就成何體統了?
沈小晏聰明的小腦瓜裏突然就閃過一個機靈的想法:難道他們避而不談,和她的爹有關?
是呀,她的阿媽在這裏,那阿爸呢?
少女擡起淚蒙蒙的眼睛,甕聲甕氣問:“阿媽,我爹是誰?”
這個問題讓在場的兩人皆是一怔。
鳴珂看向陸奚辛,對面的青年眼中明顯閃過抹驚慌。鳴珂心中暗笑,在那個荒誕又真實的夢裏,她這位未婚夫可是對小師妹愛得要死要活,與小師妹糾纏難分。
現在他們還只是情愫暗生,朦朦胧胧互生好感,以後等她黑化,幾次迫害小師妹,陸奚辛出手相救,在一次又一次英雄救美中,他們的感情才會更上一層樓。
君子素有成人之美,鳴珂本不在意這段長輩訂下的契約,自然不會故意為他們情比金堅的感情設阻。
于是她擡手一指,溫聲道:“小晏,你不知道嗎?這位玉音樓主,是我的未婚夫。”
沈小晏瞪圓眼睛,小臉煞白,驚訝地看向男人,“阿、阿爸?”
陸奚辛身體微晃,眼前一黑。
鳴珂看着這有愛的一幕,輕輕翹起嘴角,心中祝願一番天下有情人終成父女,繼續道:“但他不是你父親。”
沈小晏歪頭,“哎?”
她看眼臉色漆黑的陸奚辛,再望望鳴珂,恍然大悟:“阿媽好厲害!”
鳴珂微笑:“還好還好。”
陸奚辛心中松口氣,還來不及開口,又見沈小晏回頭,天真爛漫地喊:“義父!”
他身體又一晃,扶住門才勉強站穩。
他想不通,為何會變成這樣?
沈小晏擔憂道:“義父身體看起來好虛。”
鳴珂拍了拍她的手背,走到搖搖欲墜的青年面前,說道:“帶我去飛羽峰。”
陸奚辛皺眉,表情恢複嚴肅,“你不能去。”
沈小晏默默觀察他們,心中不解,為什麽不能去?
鳴珂看着青年,“我沒有和你商量。”
陸奚辛眉頭擰得更緊,注視眼前的少女。
她依舊是溫婉娴靜的模樣,淡灰的眼眸微擡,靜靜與他對視。
平靜、溫柔、卻不容拒絕。
陸奚辛原想,她乍然從長久的昏迷中醒來,死而複生,發覺自己根基毀去、修為全廢,就算不萎靡不振,也會一時傷感失意。
苦修數年,卻變成廢人,扪心自問,就算他有這番遭遇,也早已方寸大亂。
這段時日,鳴珂的表現卻一直很平靜,依舊每日撫琴、泡茶、澆花、喂湖中的錦鯉。陸奚辛以為她是強裝堅強,每日同她說話都小心翼翼,把她當成一件易碎品般呵護。
然而到現在,他對上少女眸色淺淡的雙眸,微微晃神,忽然覺得她依舊還是從前天衢宗那位高高在上的天才,是仙魔大戰中站在衆人身前的師姐。
一直如此,從未改變。
“可是,”陸奚辛仍是猶豫,卻忍不住用上舊時稱呼,“師姐你昏睡百年,不知道現在仙門的景況,天衢宗早就不如從前,雲山一直避世不出,那群人聽到你醒來,紛紛跑過來,總不是存着什麽善心,他們無非是想——”
聲音戛然而止,他生硬掐斷自己想說的話,輕嘆口氣,“師姐,你留在這兒吧。”
說着,望旁邊懵懂的沈小晏一眼,“小晏,你勸勸你大師姐。”
沈小晏點點頭,觸及到鳴珂的眼神,連忙搖頭,乖巧道:“你們大人的事,我不能插嘴。”
陸奚辛太陽穴又開始突突跳,這種對待義父般恭敬乖巧的姿态讓他眼前陣陣發黑。他深呼吸好幾次,想給自己按人中。
鳴珂輕聲道:“我知道他們想做什麽,無非是想要我當年在雲山之巅施展的九霄之曲。”她彎着唇,笑意不達眼底:“他們想要,給他們就是了。”
陸奚辛深深望着她,許久,才無奈妥協。
“好吧,我帶你過去,但等會樓洗來打我,你可得幫我說話。”他搖頭嘆氣,指了指胸口,“上個月,他把我打了一頓,我這兒還疼得緊呢。”
沈小晏擔心道:“義父,您的身體不要緊吧!”
陸奚辛身形一滞,覺得胸口更疼了,“別這麽稱呼。也別喊什麽阿媽,”他捂着發疼的胸口,面色沉沉,“她根本不是你娘,師姐昏迷百年,怎麽生你?”
沈小晏嘟囔:“總是有辦法的嘛,不是還有有感而孕的傳說嗎?”她見陸奚辛難得嚴厲,低頭不情不願地答應,“好吧,以後我依舊喊師姐與樓主。”
鳴珂微笑,說道:“是的,長輩是要放在心中尊敬的,不是挂在嘴邊的。”
沈小晏大喜,“沒錯,阿……師姐說得對!我以後一定把師姐和樓主放在心中尊敬!”
罷了。
陸奚辛長嘆一聲,從袖中拿出一座木制小舟,置于地上,寶光閃動,小舟變成獨木舟大小,浮在半空。他回頭看眼鳴珂蒼白的臉色,說道:“天氣寒涼,多穿件外套再出去吧?”
鳴珂搖頭,“不必。”
沈小晏突然掏出一個熱騰騰的火靈爐,塞到鳴珂的手裏,“師姐,你用我這個,抱在懷裏就暖和了。”
水晶小爐子捂在懷中,中間的火靈石源源不斷冒出熱氣。鳴珂抱住火靈爐,笑眯眯地道謝:“還是小晏妥帖。”
沈小晏紅着臉磕磕巴巴地說:“沒沒什麽,孝敬您是我應該做的。”想到鳴珂修為不再,她心口絞痛,連忙握拳承諾:“以後我一定會多盡孝道!”
陸奚辛:……
他繼續掐了掐人中。
醒來數日,鳴珂第一次走出天音峰。一離開陣法籠罩,寒風撲面而來,她抱緊暖乎乎的小爐子,坐在雲舟船頭,低頭安靜看着現在的雲山。
乳白雲霧翻湧,薄涼的風吹在臉上,撩起她寶藍的衣袍。
她看了半晌,開口道:“雲山安靜了很多。”
沈小晏從儲物袋中取出一條銀狐裘披風,蓋在鳴珂的身上,而後乖巧坐在鳴珂身邊,雙手托着腮,也跟她同看雲山風景。
聽到鳴珂說話,沈小晏擡起圓溜溜的眼睛,“咦?安靜了很多嗎?”
鳴珂微眯起眼,長睫顫動,淡粉的唇抿起。她看向遠處一座覆滿白雪的高峰,春暖花開,那座山峰卻白雪皚皚,一片蕭殺之氣。
“以前天衢宗很熱鬧的。”
這個時候,應該是天衢宗的晨訓。各峰弟子禦劍而起,翻騰的雲海中飛劍縱橫。
少年們腳踏雲海,頭頂蒼天,在朝陽中笑得肆意而燦爛。
鳴珂阖眸,耳畔只有凄清的風聲。
繁華靡麗,過眼皆空,百年風霜,不過一夢。
沈小晏茫然不解,只見鳴珂目光投向覆雪山峰,便說:“那兒是觀雪峰,是劍尊住的地方。”
鳴珂挑眉,“劍尊?”
無論是在從前的回憶,還是未來的夢境裏,她都對這位年輕而神秘的劍修沒有印象。
沈小晏看眼覆雪高峰,壓低聲音,說:“劍尊啊~他可真好看,嘿嘿。”
鳴珂:“真的嗎?多好看?”
沈小晏搓手,眼睛彎彎如月牙,笑道:“那真是太好看啦,他教授劍術的樣子都被人拿留影石給拓下來,在仙門賣得極好。”她舉起手指,“能賣五靈石一塊呢!”
鳴珂:“才五塊靈石?”
沈小晏點頭,“可賺大發啦。”
鳴珂嘆息,深感宗門沒落,“我們天衢宗,竟然有朝一日要淪落到出賣美色賺錢,還只能賺五塊靈石。物是人非、今非昔比,唉。怎麽着也要十塊靈石吧?”
她很惆悵:“以後錢不夠可怎麽辦?”
沈小晏拍胸口,很有孝心地表示:“沒事,我可以去外面接各種委托,我還能去采靈草、抓靈獸,拿到拍賣場上賣。實在不行,我冒死去觀雪峰,看看能不能拍下日出劍尊練劍之景,拿出去賣。”
鳴珂:“真是辛苦你了。”
沈小晏:“沒事兒,我應該做的!”
陸奚辛停下寶舟,扭頭看着她們,嚴肅道:“你別靠近劍尊,他有病。”
沈小晏皺起小臉,“樓主,你怎麽還罵人呢?”
陸奚辛:“我不是在罵人,反正,不要離他太近,你們缺錢,找我便是。”
沈小晏立馬笑開,“好耶,義父真好!”
陸奚辛沉默片刻,扭過頭,認真開船。
她們的快樂與他無關,他只是個開船工具人罷了。
沒多久,寶舟停在飛羽峰之上。
飛羽峰是雲山主峰,恢宏險峻,氣勢萬鈞。曾經有天衢宗的長老在石壁上刻字,筆走龍蛇,鐵畫銀鈎,“吾道不孤”幾個大字躍入眼簾,風骨不屈。
鳴珂走下寶舟,來到峰頂道宮前。這兒還同百年前一樣,參天古柏後,是天衢宗掌門住的道宮。道宮莊嚴古樸,氣氛肅然。
從前這兒住的是她的師祖松風仙君,現在,住的應該是她師尊,餘夢覺。
若非仙魔大戰,做掌門的怎麽也輪不到她師尊。當年雲山六尊,獨餘夢覺年紀最小,性情又憊懶,不愛好好修煉,就喜歡到處撿根骨好的徒弟,撿回去丢給師兄師姐教。
鳴珂是餘夢覺撿的第一個徒弟,還沒和師父老人家說幾句話,就被他丢到了天音峰。後來師尊被其他幾尊聯手教育了番,也覺得這樣不是事,便不把新撿的徒弟丢給師兄師姐,而是丢給自己的大徒弟,鳴珂。
鳴珂拉扯着幾位師弟師妹,弱小可憐但能吃地在天衢宗吃百家飯長大,旁通六道,學到一身本領。
她想起往事,腳步微頓,嘴角彎了彎。
又想,師尊的性格向來憊懶跳脫,素日最讨厭飛羽峰上規整的道宮,恐怕連他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要成為天衢宗掌門,整日守在這裏。
鳴珂按住拇指指腹,停在古柏樹下。目光中掠過道白影,她偏過頭,一截被陽光照亮的雪白袍角垂在地上。
有人站在樹後。
鳴珂不知那人是誰,只能看見雪白袍角上,有精致的仙鶴紋。銀線繡的仙鶴被陽光照得熠熠,被微風卷起。
她想走過去時,陸奚辛快步走來,攔在她面前。
“師姐,你現在還是不出面比較好。”陸奚辛還是嘗試說清楚形勢:“如今的天衢宗早就不是當年的天衢宗。這百年,發生很多事。”
仙魔大戰後,雲山實力大減,避世不出,早非當年那個仙門之首。
這個時候,鳴珂突然醒來。
當年鳴珂在雲山之巅奏響的風雷之曲已成絕響,仙門之人只知這一曲威力巨大,一曲奏罷,九霄雲動,風雷驟起,天地變色。
他們把這一曲叫做‘九霄天音’。
世人都以為九霄天音會成絕響,伴随雲山棧道的白骨,長眠風雪之下。
可是鳴珂醒來了,九霄天音重新現世。
“現在這些宗門都聚在這裏,不過是圖你的那曲九霄天音。師姐你還不明白嗎?天衢宗早就護不住你,這些年不過全因掌門與蕭君知在苦苦支撐,才守住雲山千年的積蘊。”
鳴珂打斷他,“蕭君知?”
她瞥見樹後那截白袍微微一動,饒有興致地翹起嘴角,又問:“是你說的那個,有病的劍尊?”
一道清冷的聲音從樹後傳來:“我不苦。”
陸奚辛面色大變,掩唇咳得玉面通紅,“咳咳咳,沒錯,劍尊超甜甜過初戀。啊呸!他也沒病!”
作者有話說:
繁華靡麗,過眼皆空,五十年來,總成一夢——張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