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哎嘿

第29章、哎嘿

魔氣撲面而來,逼得她眼睛幾乎要睜不開。

她竭力睜大刺疼的眼睛,看向抓住自己手的青年。

眼前的臉清瘦蒼白,眼尾微往下垂,總有些怏怏不樂的憂郁。

鳴珂輕聲嘆氣:“青木……”

元青木,她的第一位師弟,失蹤在仙魔大戰中,魂火已滅。

很多畫面在鳴珂眼前蕩開,點點螢火一般。

清瘦的少年慢慢跟在她身後,徘徊在山道上。她回頭看一眼,少年立馬避開她的目光,假裝在看山上的瓊花。

過了片刻,他扭過頭,雙手絞在一起,定定看着鳴珂。

“師姐,我能和你一起去雲山之巅嗎?”

鳴珂忘了自己和他說了什麽,只見少年眼睛微微睜大,露出淺淡的笑意。他快步從山道盡頭走過來,牽住鳴珂伸出的手。

瓊花紛紛落下,幾只仙鶴飛過飄渺的雲霧。少年呵出口白汽,笑道:“好冷啊。”

“師姐一個人在這裏,不冷嗎?”

“我想陪着師姐。”

元青木緊攥着鳴珂的手腕,面容與很多年前信誓旦旦說想陪着師姐的少年重合在一起,然而說出口的話卻變成:“師姐,陪着我吧。”

黑暗的霧氣中慢慢出現許多道影子。

Advertisement

它們的聲音各不相同,有男有女,有的只是天衢宗的普通弟子,與鳴珂有過幾面之緣,會在人群中紅着臉喊她師姐,有的則是她親手帶大的少年,會陪她看日出日落,同她學劍術偃甲。

它們都在喚:“師姐,陪着我吧,留下來陪我。”

“好冷、好黑,師姐

鳴珂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容,心中那樣奇異的感覺越來越濃,好像泡在一潭苦水裏,微微泛疼。她心中知道,縫隙之間不再有生人,只有要被誅殺的魔物兇屍。

她的掌心騰起幽冥火,火光照亮青年的眉眼,“青木……”

青年看見她手中的火光,不退反進,臉猛地湊近。

鳴珂下意識捏緊掌心,那簇幽冥火顫了顫,瞬間熄滅。她嘆口氣,心中明白是一回事,可無論怎麽樣,還是無法讓幽冥火将這張熟悉的臉燒成一堆黑色的灰燼。

從前不會這樣的。

她微微發怔的時候,就被元青木拽住手腕,拖到懸崖邊上。腳下是翻滾魔氣,黑暗無邊。

元青木看向遠方,啞聲道:“好冷啊,師姐。”

鳴珂偏頭,緊緊盯着他清癯憂郁的輪廓,心髒像被什麽狠狠攥住,一抽一抽的疼。

眼前人明顯已經不是活人。她早在百年前,就看見過元青木破碎的命牌、熄滅的魂燈。命牌破碎的瞬間,餘夢覺跪倒在地,吐出一口血,其他人也俱是臉色蒼白,露出傷心的神情。

那時只有鳴珂尚能自持,上前扶住餘夢覺,“師尊,請不要難過。”

餘夢覺擡起慘白的臉,眼眶發紅,怔怔攏起破碎的命牌,他看着少女平靜的面容,輕聲說:“小珂,你師弟死了。”

鳴珂:“人死不能複生。”

餘夢覺身子微微一顫,而後用只有他們二人能聽見的音量,極小聲地說:“你一點都不傷心嗎?你沒有心嗎?”

鳴珂不知該如何回答,然而時隔百年,她看見青年的屍體時,才後知後覺感受到了一絲極輕的難過。

她的手臂被死死攥住,無法掙脫,只能任由元青木一步步把她拽入濃黑的魔氣中。

元青木呢喃:“師姐,來陪我吧,好不好?”

黑霧中的那些影子也一齊低聲喃喃,“留下來吧,陪陪我們。”

鳴珂心神松動,恍惚間幾乎要說出一個“好”字。

好在懷裏突然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別發呆了,你快掉下去啦!”

鳴珂回過神,低頭一看,奇怪道:“魚哥,你不是跟在小晏身邊嗎?怎麽跑我身上了?”

小金魚很氣憤:“誰知道你還能被拖走?早知道不整活了。”

它本來以為鳴珂身上才更安全一點的!

要是早知如此,就待在沈小晏身上了,整這麽多沒用的幹嘛?

鳴珂低聲說:“是了,我還要帶你出去。”

小金魚:“你打得過它們嗎?我給你拖拖,你快去再把那條通道打開。”

鳴珂抿了抿唇角,聲音很輕:“打不開了。”

小金魚這才發現,她的臉色比尋常更要雪白,沒有一絲血色,繃緊的身體也微微顫抖,若非元青木抓着她的手,說不定她早就倒下了。

只是少女的表情很平靜從容,所以不仔細根本看不出她已是強弩之末。

小金魚開始緊張:“你、你沒事吧?”

鳴珂莞爾,輕輕笑了一下,“沒事的,你待在這裏等着吧,應該會有人再進來。”說着,忍不住低頭咳了咳,喉嚨發癢。

強行驅動靈力和幽冥火對身體的損耗還是有點大,她閉上眼睛,有些疲憊地嘆口氣,揉了揉眉心。

“師姐,”元青木凝視茫茫黑霧,像從前那樣問她,“為什麽還是這麽黑?”

鳴珂仔細回憶,也像以前那樣回答:“現在是最暗的時辰,再堅持一會,天就亮了。”

“堅持……”元青木低着眉眼,青紫的唇微微動了動。

鳴珂回握住他。

“師姐和我在這裏看日出,等到太陽出來,”青年輕聲道:“我們一起回家,好不好?”

鳴珂心頭又漫上那樣奇異的感覺,想起被魔氣侵染的人,只會按照死前執念而行動。師弟死前在期盼什麽?

她居然有些不願意再想下去。

“好黑啊。”元青木喃喃。

他和縫隙之間的其他魔物不同,似乎保持着一定的理智,只是緊抓着鳴珂的手不放,重複問:“怎麽天一直沒有亮?”

鳴珂輕聲道:“青木,再堅持堅持,師姐帶你回家。”她頓了頓,心中問系統:有沒有那種能讓黑霧散去,或是天亮起來的功能?

系統:“宿主你想什麽?我們是白月光逆襲系統,不負責氣象的。”

鳴珂嘆息:“那真是可惜了。”

說話間,元青木一手扶住額頭,慘白臉上癫狂之色越來越濃。他緊攥鳴珂纖細的手腕,似乎要将她的手捏斷。

鳴珂微微蹙眉,沒有喊疼,只是用另一只手輕輕覆蓋上他冰冷僵硬的手背,柔聲道:“師弟,怎麽啦?”

元青木低頭看着少女,深灰渙散的瞳孔裏沒有光。他扯了扯慘白嘴角,五指幾乎要嵌進鳴珂的肉裏,“師姐,師姐……”

鳴珂感受到他拖着自己往前走,只一步,就要跌落懸崖底下滾滾的魔氣中。她沒有力氣反抗,不經意踢下幾塊散落的山石,碎石簌簌掉入魔氣裏。

她的肌膚被魔氣刺出細密的傷痕,血珠一顆顆沁出,将寶藍的袖子顏色染深。

要是直接掉下去,會被絞成碎片嗎?還是像師弟這樣,變成一具有殘存意識的兇屍呢?

鳴珂還有空在漫不經心地想東想西,她想,還是直接粉身碎骨算了,免得師尊他們想方設法又要救她。又想,其實這些天也沒白活,至少撿到個孝順的便宜女兒,小晏天天給她爹澆水除草那麽用心,想必也不忘記供奉她。

沒什麽不好的。

只是希望蔓兄和小晏不要遇上才行。

系統:“宿主你支棱起來啊,快點掏出你的唢吶,人活着的時候你吹唢吶吹得開心,這裏人死了,你倒不吹啦?”

鳴珂笑笑,心裏與它說:“我也早就是死人呀。”她聽見腦裏咋咋呼呼的少年音,有些抱歉地同它說:“看來我要讓你失望了,不過,這也算打破命運了,對吧?”

“只要我提前把自己送走,就沒有人能把我送走。”

系統被她整得都不知道說什麽,“你腦回路還挺清奇。”

鳴珂彎起唇,把小金魚丢到山石上,而後手腕被人重重一拽,她腳下一空,身體急遽掉入魔氣之中。深黑霧氣在眼前合攏,在恍惚中,她好像看見一道明亮的劍光穿透黑霧,照亮天地。

如同日出東方,霞光萬道。

……

等鳴珂再恢複意識時,她被人抱在懷中,在山道中疾行。

她擡起頭,正好看見青年眼尾那點朱紅小痣,好像一滴心血凝成,蕭殺又昳麗。她虛弱地咳嗽兩聲,青年立馬低頭,看向了她。

蕭君知把火狐毯鋪在山石上,而後把她小心放在靈毯上。

溫熱的靈氣升騰而上,鳴珂感覺好受了些,便把手貼着毯子,問蕭君知:“青木呢?”

蕭君知沉默不語地看着她:……

鳴珂又道:“是小晏讓你來的嗎?她還好嗎?”

蕭君知:……

鳴珂低低咳嗽兩聲,輕聲說:“你生氣了嗎?好吧,我不該進來這裏,可是這并非我本意,李太微把我丢進來的。”

說完,她就看見蕭君知劍眉微挑,眼裏流露出幾分殺意。

鳴珂仰頭看着他,輕聲問:“劍尊,蔓兄?”

蕭君知垂下眉眼,低聲說:“他該死。”

鳴珂撫掌,笑道:“英雄所見略同。他确實該死,你消消氣,等出去後我們再去指月城找他算賬。不過要先出去才行。”

縫隙之間的通道每個月只能開啓一次,她也不知道蕭君知怎麽進來的,可看他的模樣,大抵也只能等到月末才出去。

她身體微往後仰,雙手陷入柔軟的狐裘裏,凝視着翻黑霧。蕭君知出現後,這些魔氣似乎平靜了很多,之前她看見的黑色的影子、殘軀斷臂也都消失不見。

她猶豫片刻,還是忍不住問蕭君知:“你見過青木嗎?是一個,”她別開臉,壓住心中突如其來的苦澀,“長得挺俊的兇屍……”

蕭君知搖頭,“這裏沒有元青木。”

鳴珂猛地看向他。

蕭君知與她對視,平靜地說:“沒有元青木,也沒有斷肢,你們看到的那些景象,都只是你的心魔。這裏靠近裂縫,能讓你的心魔變成實體出現。”

“我的心魔?”鳴珂微怔,下意識反駁:“我怎麽會有心魔?”

她從前把魔核放入體內都沒有出現心魔,從前親眼目睹師弟魂燈破滅也沒有心魔,現在時隔百年,怎麽會生出心魔這種東西?

系統小聲說:“說不定你反射弧就有這麽長呢。”

鳴珂:那也太長了。

她抱住抽疼的額頭,心想,當時除開元青木,她還在黑霧裏看見了許多個影子。那些瘦長影子倒很像心魔,想把她一同拖入深淵。

蕭君知:“……”

鳴珂咬了咬下唇,有些艱難地問:“真的、真的只是我的心魔,青木沒有出現過嗎?”

蕭君知:“沒有。”

鳴珂“奧”了聲,雙手抱住膝蓋,長發流水般鋪在瘦削後背。蕭君知本來就比她高一大截,現在兩人一坐一立,他居高臨下地看着鳴珂,見她低着腦袋,長睫扇子般垂下來,尖尖下巴擱在手臂上,顯得乖巧又可憐。

等蕭君知反應過來時,他已經俯身,手撫在鳴珂的發頂,伸手摸了摸。

“不要難過,”他竭力讓語氣溫和:“這不是你的錯。”

鳴珂擡起杏眼,悲傷地說:“蔓兄,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你女鵝。”

請不要對她父性大發,她會不習慣的。

蕭君知頓了頓,慢慢收回手,手指垂在袖中,微微蜷了蜷。

鳴珂拍拍手,從儲物戒指裏掏出自己的小暖爐,抱在懷中,“既然要待一陣子,那這一個月就麻煩劍尊啦。”

她心裏很有數,在這種地方,還是乖乖縮在蕭君知身後,當個乖巧挂件,盡量不惹事就成。不過剛才蕭君知說,在這裏能讓心魔實質化出現,那豈不是心中越害怕什麽,越會來什麽?

鳴珂搓搓手,想起能再見到元青木和那群死在仙魔大戰的故人,還有一絲絲難以言說的期待。百年前她沒有與師弟見過最後一面,她以為自己能從容接受,可現在才知道,那時大抵也是遺憾的,只是藏得極深,連她自己都不曾發現。

她撫上胸口,感受到底下的心髒輕輕跳動。

“如果我的心魔會變成實質,”鳴珂壓下心裏的悸動,想到身邊還有個活人,便體貼地說:“劍尊還是把我先打暈吧,不然我怕我會忍不住胡思亂想,又出來些可怕的東西。”

蕭君知搖頭,“無妨。”

鳴珂笑了笑,“是,我們劍尊,天下無敵。”她注意到青年身體繃得很緊,手撐在藏鋒劍柄之上,似乎用劍才能撐住身形。

她臉上的微笑一僵,伸手去碰蕭君知的手背。

很涼、很元青木身上一樣涼。

“君知,你受傷了?”她有些驚訝,眸中難掩關切。

鳴珂這才察覺到不對勁。就算她現在身上沒什麽靈力,也能很輕易察覺到蕭君知身上的氣息紊亂而無序。她連忙把人扶着坐在狐裘上,倒出幾顆靈丹,準備喂給他。

蕭君知別開臉,冰涼的唇正好擦過鳴珂的指尖。

鳴珂手指微微顫了一下,捏着靈丹,柔聲問:“不想吃嗎?”

“沒事的,”蕭君知聲音平靜,只是臉色比平時更加白,襯得眉眼深黑,“舊傷複發而已。”

舊傷?

鳴珂想起他胸口那道傷口,便湊近想要解開他的衣帶去查看。

蕭君知身體往後仰,為了躲她,幾乎要躺在狐裘上,大幅度的動作讓他極輕地蹙了下眉,輕吸一口氣。

他這麽一副貞潔烈夫的模樣,讓鳴珂有點無所适從。鳴珂奶娃奶習慣了,才想起面前人不是自己帶大的師弟,便讪讪收回手,有點尴尬地說:“我只是想看看你的傷口,是不是裂開了?我這有瓶藥。”

蕭君知:“不用藥。”

鳴珂皺眉,“你怎麽這麽擰?唉,你怕苦嗎?”

蕭君知默了片刻,閉上眼睛,聲音很輕:“不要藥……給我彈首曲子吧。”

鳴珂看他一眼,平時冷漠難以親近的青年躺在赤紅狐裘上,蒼白着臉,眉宇微皺,露出一絲琉璃般的脆弱易碎感。

她拿出太伏琴,坐在蕭君知身邊,問:“你想聽什麽?清心咒?”

蕭君知:“魂歸。”

鳴珂手指停在琴上,頓了一下,掃視周圍,四周陰風陣陣,黑霧彌漫,陰森可怖。在這種地方,就不能彈點陽間的玩意嗎?

但這畢竟是病人指名要點的魂歸,她向來尊重傷員的意見,擡手想撫琴之際,見蕭君知身體不由自主的輕顫,便解下自己的雪白羽衣披風,蓋在他的身上。

披風可以隔絕魔氣侵蝕,于是鳴珂想了片刻,把披風往上拉,蓋住他的臉。

她重新走到太伏琴前坐下,審視蕭君知時,才覺得有一絲詭異地不對勁。

青年僵僵躺着,全身被白布蓋住,連臉都被蓋上。

看上去,走得很安詳。

蕭君知伸出手默默把白布扯到胸口,沉默地看了她一眼。

鳴珂:哎嘿。

作者有話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