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為何總是不敢看我?
第30章、為何總是不敢看我?
鳴珂還是撫琴,奏響魂歸之曲。
蕭君知在她面前睡着,眼眸緊閉,淡色的唇抿成一條冷硬的線。就算閉着眼睛,他也顯得剛硬冷淡,不近人情。
鳴珂奏完魂歸後,凝視蕭君知的臉,看見他異常蒼白的臉色,心中一緊。青年的手依舊搭在劍柄上,攥得很緊,骨節因用力而發白。
鳴珂心想,如果這時候沖出來只魔物,他立馬能拔劍馬上應戰。
像根永遠緊繃着的弦,她腦中突然冒出這個比喻,手撐着臉,仔細看蕭君知的側臉。多看兩眼,養養眼也好的。
為什麽蕭君知會想聽魂歸?
難道想直接被送走嗎?
鳴珂手指撥動琴弦,想到自己拿到太伏琴時, 第一首想彈奏的曲子也是魂歸。她微微一怔,張大眼眸,心想,難道她那時想彈魂歸,是因為蕭君知?
莫非仙魔大戰中,自己真與蕭君知有過一段往事。
鳴珂咬了咬下唇,忍不住又多看了眼青年,而後飛快低下頭,選擇彈首《清心咒》。這首曲子比魂歸要陽間多了,而且能凝神靜心,壓抑心魔。
一曲奏罷,她擡起眸,看見蕭君知本來按緊劍柄的手慢慢松開,蒼白指節搭在火紅柔軟的狐裘中。
鳴珂把太伏收入靈府中,輕輕走到蕭君知身前,趴在石頭上,也蹭一蹭狐裘上的靈氣。蕭君知眉頭輕輕皺了一下,但是沒有醒。
鳴珂抱着暖爐,又靠坐在靈毯上,擡頭正好能看見青年鋒銳淩厲的側顏。蕭君知好像已經昏睡過去,微微偏過臉,大半張臉對着她,淡色的唇緊抿着,夢中也不展眉頭。
到底在哪裏見過他?
鳴珂努力回想,可是最後雲山決戰那段怎麽也想不起來,就像記憶突兀地被人抹掉。她輕輕地嘆口氣,嘆息聲極淺,然而這低低的嘆息好像被蕭君知聽到。青年又蹙了下眉,長睫微顫,似乎要醒轉。
Advertisement
“沒事沒事,不用醒,你繼續休息。”鳴珂把手蓋在他的眼睛上,剛觸上他的眼皮,就被凍得一激靈。她再次感慨一番,其他宗門是藏龍卧虎,就他們雲山真是藏着一堆老弱病殘,好慘啊。
想了想,她把懷裏的火晶爐塞到蕭君知的手旁邊,覺得現在的青年更需要這個,塞完,又貼心地幫他把羽衣往上拉了拉。
手背突然被按住了,蕭君知悶悶的聲音從白布下傳來:“我還沒死。”
還可以再搶救一下。
鳴珂感受到手掌心傳來簌簌的癢意,忍不住彎了彎嘴角。她放開蓋住青年眼睛的手,低下頭,對上雙半睜開的桃花眼。
“我知道呀,”她笑笑,“所以我沒遮住你的眼睛。”
蕭君知沉默地別開臉,有些別扭地“嗯”了聲,頓了頓,又道:“謝謝。”
鳴珂問:“你的傷好些了沒有?”
“還好。”蕭君知刻意避開她的目光,“不礙事。”
鳴珂嘆口氣,“我雖是個音修,但從前也在靈素峰學過些醫道皮毛,陰陽五行,要不再讓我幫你看看吧?”
蕭君知把手搭在交領處,好像生怕她湊過來扒拉自己的衣服。交領銀繡仙鶴雲紋,層層疊疊,把他遮得很嚴實,只露出修長雪白的脖頸。
松軟的狐裘往下陷了陷,鳴珂起身坐上來,長發拂過蕭君知的手背。她低下頭,正好看見青年垂着眉眼,喉結輕輕一滾。
鳴珂眼裏生起幾分笑意,嘴中卻說:“要是你不愛惜身體,等會再來了怪物可怎麽辦?我又拖不動你逃跑。”
蕭君知幽幽看她一眼,側轉過身體,背對着她。
“我能打贏。”他身高卓群,在山石上有些伸展不開,便微微蜷起雙.腿,抱住自己懷裏的劍。鳴珂摸摸嘴角,不知是不是錯覺,她居然從青年剛才的眼神中看出幾分傷心幽怨之色。
她笑着問:“你生氣啦?”
“沒有。”
鳴珂突然覺得,在這死寂之地度過一個月也不是什麽難熬的事了。她眉眼彎起,坐在蕭君知身後,柔聲道:“那你陪我說說話,不然我亂想,又要生出些奇怪的心魔。”
雖然她很高興再看見故人。
蕭君知依舊背對着她,說:“你盡管想,我能打過它們。”
鳴珂怔了怔,手指輕點狐裘,隔了一會,才輕輕說:“劍尊沒有心魔嗎?不怕遇見自己的心魔嗎?”
蕭君知:“沒有。”
鳴珂輕聲問:“劍尊心中就沒有害怕之事嗎?”
良久沉默,只有驟然刮起蕭蕭的風聲,黑霧在山巅翻滾,小刀般刮過鳴珂的手背。
蕭君知沒有回答,肩頸卻突然繃緊。
鳴珂看不見他的臉,凝視他緊繃的背影,想起一晃而過的回憶。有人背着她,從雲山之巅濕滑陡峭的山道往下跑,乳白雲霧在眼前散開又合攏。
眼前好像出現雙噙滿淚的桃花眼,還有一點鮮紅的血痣。
蕭君知沉默半晌,才冷冷淡淡地說:“現在沒有了。”
鳴珂抓住重點:“那以前曾經有過嗎?”
蕭君知身體一僵,手指虛虛握了握,似乎想到什麽,眼眸有些失神。等他再反應過來,鳴珂已經繞個圈走到石頭另一邊,正眼睛亮亮的看着他。
蕭君知微微睜大眼睛,呆呆地看着她。
鳴珂歪頭,笑着說:“你這個樣子,倒有點憨憨,看上去不像個漂亮壞蛋啦。”她湊近,盯着蕭君知,問:“當年雲山之巅,我是不是見過你?”
蕭君知抿緊唇不說話,身體慢慢往後挪。
鳴珂便一點點逼近,毫不害怕他身上的攝人氣息,又問:“劍尊害怕的事,與我有關嗎?”
“為什麽想聽魂歸?”
“為什麽要來幫雲山?”
“為什麽要往後退,你在害怕什麽?哎別退了!”
她伸出手想抓半截身體挪到石頭邊邊的人,然而抓了個空,蕭君知啪叽一下摔在地上,桃花眼瞪得圓圓,好像她是什麽洪水猛獸一樣。
鳴珂趴坐在狐裘上,完全把蕭君知的地方給占了。
她捂着唇,嘴角忍不住往上翹。
蕭君知愣了片刻,蒼白的唇微抿,慢慢低下頭,臉上一閃而過的驚慌迷惘消失無蹤,下一瞬,他又變成那個高高在上的劍尊。
他負劍立起,看了鳴珂一眼,眸色沉沉。
鳴珂心虛地摸摸嘴角,把狐裘讓開大片地方,拍拍旁邊的空處,說道:“來坐吧,不搶你地方啦。”
蕭君知搖頭,“不必。”
他看着眼前翻滾的黑霧,突然開口:“是因為天衢宗的道統。”
鳴珂擡頭看向他。
蕭君知摩挲藏鋒劍柄,避開鳴珂的眼神,只說:“此方天地,生息不絕,千年萬年,吾道不孤。天衢宗為蒼生而傾頹,我身為蒼生一員,曾經蒙受過雲山的恩澤,所以要來報答雲山。你救過我,所以我便進入縫隙之間來救你。”
他面不改色,臉色冷淡,“只是報恩罷了。”
鳴珂歪頭,“是嗎?若真是如此,”她微眯起眼,笑着問:“你為何總是不敢看我?”
青年身體一僵,把頭低得更低,依舊不敢看她。
鳴珂輕輕笑了一下,不再逗弄他,再次取出瑤琴,問蕭君知:“我再替劍尊彈首靜心之曲,你想聽什麽?”
蕭君知:“《魂歸》。”
鳴珂微怔,想知道他對這首陰間的琴曲有什麽特殊的情結。但剛才她已經問過,對方的态度明顯不願回答。
于是她貼心地問:“要不要再蓋塊白布?”
蕭君知:……
接下來的數日,鳴珂與蕭君知沒再有什麽交流。她沉迷彈琴,或者看着翻滾的黑霧發呆,而蕭君知則是寶劍立在她身側,當一個緘默的護衛。
他的話極少,幾乎與旁邊的山石融為一體,臉色也異常蒼白。
鳴珂擔心他身上的舊傷,但青年的态度抵觸而強硬。幾次詢問後,鳴珂知趣地不再找他說話,只專心地做自己的事情。
待在縫隙之間十餘天後,鳴珂眼前再次出現了那些黑色瘦長的影子。她凝視山崖前翻滾的魔氣,會把它同百年前雲山飄渺的雲霧混為一體。
她開始出現幻覺,一個個破碎的影子在霧氣裏飄蕩,聲聲喊她師姐。
鳴珂只好不停地彈奏靜心咒,來壓抑住這些可怖而猙獰的幻象,到最後,她無暇顧及身邊的人,也沒有辦法去看到底心魔是真還是假。
她低着眉眼,一次次撫琴,內心湧上一絲悵然。
其實她并不是很怕死,也不怕長留于此,被心魔拖入地獄。她本就是應該在百年前死去的人,留在這裏,陪着故人,也許本該是她的命運。
然而如今她的身邊還有一個人。
他特意進入這裏來救她,也希望她能活下去。
鳴珂想起回憶中那滴一劃而過的淚珠,心中微緊,想到,如果自己死了,他會不會又落淚?
身上的疼痛越來越明顯,就算她習慣忍受,也不覺冷汗涔涔,逐漸神智恍惚。
朦朦胧胧中,有人抱住了她,把她按在懷裏,捧着她染血的指尖,輕聲說:“別彈了,別彈了。你可以想他們,沒有關系,我會保護你。”
鳴珂擡起失神的眸,淺灰色的眼瞳幾乎看不出焦距。她輕渺得像随時會消散的雲霧,定定看着蕭君知的臉。
青年的面容像浸在水裏,有些模糊,冷硬凜冽的輪廓逐漸柔和,與元青木清癯憂郁的眉目慢慢重合在一起。
“你為何不看我?”她問,“因為我的酒窩不對稱嗎?”
蕭君知低低嘆口氣,握住少女破碎的指尖,小聲說:“我一直在看你。”
鳴珂彎了彎嘴角,隔了半晌,有些恍惚地問:“師弟,你為什麽不回來?”
蕭君知身體一震,下意識抱緊她。
鳴珂靠在蕭君知懷中,腦中嗡嗡疼,眼前掠過一片片破碎的光。黑霧裏傳來元青木痛苦的低吟,他說師姐這裏好黑好冷,說為什麽看不到太陽,說什麽時候師姐才會帶我回家。
鳴珂輕輕說:“師弟,師父和我,都很想念你。”
蕭君知閉上眼睛,把她按在懷中,沉默不語。
而鳴珂于輾轉的疼痛中,好像聽見黑霧中傳來極輕的嘆息,壓過那些痛苦的低吟。
“師姐,我也很想念你。”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