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玻璃罩裏的紅玫瑰。

南安從被子裏探出腦袋。

此時他的小臉還留着紅暈, 頭毛也被剛才那樣蹭得卷翹不少,就這樣,他瞪大眼睛, 扒拉着被角,十分怨念盯着那一個罪魁禍首——

充電機。

這和之前使用的都不一樣。

但怎麽說, 南安是不敢再用了,他怕出事。

即便現在看來, 已經造成了那麽一點影響——比如現在的他裹着被子, 門外傳來咯嗒的開門聲響, 但他沒有力氣去把自己的門打開。

他被那個可惡的充電機弄得渾身沒有力氣,軟綿綿像在雲朵上,即便他覺得可能會讓林澤生疑,但依舊沒辦法起身。

于是南安繼續扒着被角,持續性對充電機抱怨。

就在這時, 他聽到了腳步聲,很輕。

即便周圍還是寂靜的, 對方也沒說話, 但南安還是道:“我要睡了。”

話音落下,仍是一片寂靜,腳步聲重新響起。

南安悄悄往外探了腦袋,從門縫中他看到燈光透進來, 林澤依舊在忙碌,用通訊器和別人交流着什麽,又化在窗外的雨聲中。

南安就沉沉地睡去了。

窗外的燈光流淌,淡淡的藍紅色投射在天花板上, 像是淌着的河流, 再緩緩地漫開……于是南安的夢境裏多了一條紫色的銀河。

漫天的星子下, 他又再次漂浮起來,和之前的夢境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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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早上,南安是被家務機器人的聲音吵醒的。

他揉了揉眼睛,起床的時候還有點懵,就見放蛋糕的桌子上,放上了林澤式早餐,全麥面包,以及牛奶。

依舊這麽熟悉。

南安也仍不愛吃。

不過這一回,當他坐下的時候,忽然覺得有一些恍然。

明明昨天才一起吃了蛋包飯。

但不知為何,他忽然想念起這個人類科學家。

這樣看來……可能是林澤成為了他的好朋友,就像艾麗和畢德爾一樣。不過好像這樣的理由,并不完全。

于是南安繼續思索。

最後他得出結論,那一份蛋包飯需要重新做。

湯式蛋包飯不等于南安式蛋包飯。

得出結論的南安滿意地點頭,默默在小本本上寫了一條,希望這個大壞蛋能夠正常地吃一次蛋包飯。

這一回,他一定把辣椒醬拿得遠遠的。

等到吃完飯,南安就去了學校。

天色比起之前好像更陰沉了一點。

他的背包裏裝着兩本童話書,一本是《小王子》,還有一本是《聖誕老爸的來信》,不知為何,這些三四百年前的故事書,對于南安來說,都有着深深的吸引力。

尤其那本小王子,看到最後,南安就很想要一支小小的玫瑰。

在學校的轉角處,店鋪的收音機依舊在播報。

“下面是今日的異化地點,請各位居民合理安排出行……”

對于這樣的播報,南安覺得已經習慣了,因為芯片的異化在這幾天到了一個高度,幾乎每天都有新的場所會有異化事件,而高樓大廈間,也終于有了那麽一點變化,相比之前的人來人往,現在更多的是用車輛代步,取代了原有的步行。

于是南安見到了低空飛行的車輛,滿載的多層巴士,以及跑車——而街道相比之前,空了不少。

這樣的廣播對南安來說,不算人心惶惶,但等他到了學校,撞上了一個之前共事的研究員,看到對方焦急的神情,南安才覺得現在的情況,可能比他想象的要嚴重。

南安:“怎麽了?”

“南老師。”研究員匆匆道,“剛在例行篩查中,發現了一個幼崽有異化的潛在風險。”

南安微愣:“現在在哪裏?”

“我們已經把他單獨放在了音樂教室。”研究員回答。

“通知林博士了嗎?”

研究員點頭:“通知了,但是……”

他停頓幾秒沒說下去,面露難色。

南安點了點頭,學着林澤先跟研究員去了教室。

因為之前篩查的需要,教室裏的口風琴,吉他這類的躍樂器全部被搬空了,包括音樂海報這些,全部被摘下,露出純白冰冷的牆壁。

懷疑有機械異化的幼崽就坐在裏面。

南安透過窗戶看他,就見他神色平靜,不怎麽鬧騰。

一側的肩膀有受傷的痕跡。

于是南安暗自推測,可能是這個傷口的原因,他從窗前起身,問道:“是受傷的原因嗎?”

“現在還不清楚。”研究員搖頭,“只好等林博士——”

話音未落,一個清冷的聲音響起。

“需要體征報告,以及初步篩查的數據。”

南安和研究員同時循聲望去。

就見林澤從另一側的走廊走過來,他依舊神色平淡,但當南安對上那雙銀眸時,忽然覺得有一點不太一樣。

似乎,發生了什麽事。

南安不知道到底是什麽,但從剛才的神色中可以看出,肯定和這個幼崽有關。

“什麽時候發現的?”林澤一邊說,一邊帶上手套入內。

研究員跟着進去:“就在今天早晨。”

停頓幾秒,他又補充:“早飯的時候就不對勁了,一直在念叨什麽,然後把白粥和糕點全部扔在地上……”

研究員描述着,而林澤也只是一邊面無表情聽着,一邊檢查:“先天性植入機械右肢,芯片編號CTM2379,左手機械拇指,編號ERT234,高級智腦植入無,中級無,初步反應正常。”

聽這些話,南安也要了一副手套,跟着走進。

此時的幼崽似乎有了一點情緒上的波動,就像是被林澤檢查後的應急反應,他幾次想從椅子上起身,又被身上綁的電子監控帶固定,動彈不得。

一時間,教室裏全是椅角的碰撞聲。

林澤瞥了一眼。

緊接着,他撥通了通訊器,和艾麗溝通之後的事宜。

像是沒有聽見那樣,或者說,比起安撫幼崽,他有更為迫切的事情要做。

于是研究員嘗試安撫。

他們從其他教室搬來童話書,還有小飛機,玩偶。

但都失敗了。

幼崽發出了嘶吼聲。

像是一種機械和童聲的融合,南安之前在艾莉娜那裏聽過,也在監控室裏聽見幼崽們用這樣的聲線喊他名字。

就在研究員想盡辦法都無法解決時,聽南安輕聲道:“我可以試試。”

整個教室瞬間安靜下來。

只有幼崽的低吼聲。

見林澤的視線輕掃過來,南安很平靜地往前走,然後在幼崽面前蹲下,輕聲說:“早上好。”

幼崽渾圓的眼睛盯着南安。

南安并不在意,他看着幼崽,問:“你叫什麽?”

幼崽依舊沒回答。

于是南安稍稍睜大眼睛,眼底純淨清澈,像是在等待回答。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當所有人都認為沒希望,開始忙起工作時,就聽到一個沙啞卻又稚嫩的聲音響起:“維斯。”

在場的研究員紛紛一愣,轉頭看向南安。

就見這個少年神情依舊平靜,甚至體現了一種完全不符合他年齡的神色,似乎在安撫幼崽這件事上,有這一種說不上來的純淨性。

“維斯。”南安道,“我給你讀故事書,好嗎?”

幼崽低聲應了幾句。

于是南安從随身背包裏拿出小王子,搬了小椅子坐在一邊,開始專注地朗讀。

在朗讀聲中,幼崽慢慢安靜下來,研究員們也有了時間可以進行下一步的工作。

研究員問:“請問現在怎麽辦?”

林澤:“轉移。”

研究員聽聞犯難:“車輛調配需要時間。”

“就近。”林澤道,“先轉移去醫院,他的肩傷需要判定是否是機械臂所傷。”

聽着他們的對話,南安一邊朗讀,一邊暗自理清思路。

現在的芯片的感染,似乎還沒有查明究竟是哪一個派別所導致,是艾莉娜她們,還是他的開普勒基地,這點不得而知。

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半機械人帶有傳染性,而從艾莉娜的出現開始,半機械人已經開始感染人類,并且數字仍在擴大。

那麽,他作為一個仿生機器人,會有相應的感染性嗎?

關于這點,南安并不清楚。

以至于上車時,他都下意識和林澤隔了一個位子,然後看到他很明顯地蹙了眉。

南安不懂為什麽。

于是只要抱緊小王子的書本,眨着眼睛看他。

等到他們一行人到達,下車的時候,南安才反應過來。

“吉爾的醫院?”他問道。

林澤點頭,遞了雨傘:“研究所的定點醫院,所有受傷的研究員也會在這裏治療。”

“哦……”

南安應了一聲。

其實在之前,那次看望過吉爾之後,林澤都會有意無意提起他的情況。

盡管都是在工作場合,但南安聽到他情況平穩,還是比較安心的。

只是醒不過來,包括機械臂的變異,一樣是不可逆的。

不過南安依舊存了一點希望。

說不定等哪天吉爾醒來,他不僅可以帶着自己去吃紅薯,也可以把身邊的林澤一起喊上。

畢竟他們已經是朋友了。

這樣想着,南安小聲問:“我可以看望一下吉爾嗎?”

林澤此時正好結束通訊,載着幼崽的車輛還需要十分鐘左右到達。他看着面前的少年,半晌,點頭:“可以。”

南安獲得了許可。

他撐着林澤的雨傘,去了醫院旁的花店。

這是一家很小的花店,進門處站着兩個機器人,正在澆水。

南安挑選了一小束的百合花。

依舊是林澤刷卡付了款。

抱着百合出門的時候,南安忽然問了句:“沒有玫瑰嗎?”

“嗯?”店員像是沒有反應過來,隔了幾秒重複,“您說玫瑰花?”

南安乖巧點頭。

“玫瑰在兩天前,被定為了珍稀二級植物。”店員抱歉地說,“包括所有的花籽,玫瑰區域裏的所有地點應該都沒有了,不過,還會有一點庫存,可能就幾支,不知道現在哪裏……”

南安聽聞,略顯失落:“這樣……”

他還想看看那些玫瑰花。

怎麽說呢,南安覺得那是烈火的顏色,一種希望的象征,而且小王子裏也有玫瑰花,還有一個玫瑰園。

但他現在連玫瑰花都沒怎麽見過。

看上去,以後也沒機會擁有了。

這樣想着,南安失望起來,垂下了腦袋。

他安靜抱着百合花,跟着林澤上了樓。

窗外起了氤氲的白霧,在到吉爾的病房前,他忽然道:“我先去維斯那裏。”

南安:“好的。”

吉爾的病房依舊是原來的那一個,南安過去的時候不是探望時間,于是在一旁的休息室待了一會兒。

他抱着這一束百合花,是清新的花香,似乎這樣能減弱一點消毒水的刺鼻味。

時間仿佛過了很久。

而研究員依舊沒讓南安探望,他們進進出出,神情十分嚴肅。

南安見狀立刻起了不好的預感。

他沒放下百合,而是問其中一個研究員:“請問……發生了什麽?”

研究員先是因為被打擾而不悅,但看到是南安,于是道:“他的情況忽然惡化了。”

“吉爾嗎?”南安問。

研究員點頭:“就像是得到了什麽波動,他的機械臂現在正不受控制地伸長。”

南安不可遏制地睜大雙眼。

“會有危險嗎?”

“還不清楚。”研究員說,“我們正在努力。”

南安的眼眶瞬間紅了一圈。

他下意識想用通訊器去找林澤,但是下一秒,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林澤看起來太忙了。

而且吉爾對他來說,也只是幾百例中被感染的其中一例而已,和他對吉爾的感情不一樣。

于是南安只好抱着百合,往吉爾的病房那裏走了幾步,靠在一側看研究員推着急救車,來來往往。

同樣的,南安不敢去看躺在床上毫無神智的吉爾,也不敢再去問研究員什麽——等到最後,在機械臂被卸去的聲響和吉爾的嘶吼聲中,他忽然有那麽一瞬的想法。

還能好起來嗎?

南安不是人類,他不懂現在的科技矛盾,以及在這個時代中,人類究竟在掙紮什麽,他們似乎深陷了一個沼澤,一個依賴卻又失控的深淵。

來到地球這一個多月裏,他看到了太多絕望無奈的場景。

這讓南安感到難受。

他用手抹了抹眼眶,想把眼淚擦掉,但依舊源源不斷地落出來,于是他只好把頭埋在百合後,小聲抽泣了一會兒。

就在這時,聽到一旁有人開口問:“您好,請問是南安老師嗎?”

南安微微一怔,轉頭看他。

眼前是一個快遞員,拿着一個手提袋。

南安應了聲:“請問有什麽事嗎?”

“有一個匿名的包裹,是研究所發出的。”快遞員把袋子給他,“給您。”

南安接過了包裹。

此時窗外的雨霧愈發濃重,天空陰沉,是毫無鮮明的色彩,似乎在預示一場悄然開始的時代浩劫。

但南安顧不上這些了。

他着急地把百合放下,然後當着快遞員的面,直接拆開了包裹——

一支在玻璃罩裏的紅玫瑰。

在這個不适合它生長的時代裏,盡情綻放,恣意而爛漫。

作者有話說:

算是把之前的那一更補上啦。

《聖誕老爸的來信》是小小的私設,托爾金的,每一幅都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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