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這麽說,你們和好了?”紀子從煙盒抽出一支薄荷煙叼在嘴裏,用打火機點燃,深吸一口,緩緩地将煙霧噴在秀楠的臉上。
秀楠毫不躲避地接受煙霧的愛撫,“可以這麽說。”
紀子凝視着對方線條優美的雙眼皮,用食指尖輕撓臉上的雀斑,笑着搖頭,“有時候真不明白你們這些中學生,明明之前那麽讨厭對方,卻因為打了一拳和挨了一拳而和好了。”
秀楠微微垂下眼簾,手指在床鋪來回移動。她的想法與紀子存在相同之處,從中一到中五,她和那個女生的關系從來都是惡劣至極,盡管在她看來并非如此嚴重,但在那個女生眼裏的确是這麽一回事。
可如今卻因為打架的事而使倆人的關系來了一個徹底的颠覆,準确地說這算不上是打架,無非如紀子所說的打了一拳和挨了一拳罷了,至少她沒有還手。而這件事竟然成為了倆人關系的轉折點,将以前種種不愉快的回憶一筆抹去,擺在面前的是從未有過的嶄新的道路,在這條路上她們将創造與以前截然不同的回憶。
這一點對雙方而言無疑是好的,沒有厭惡,沒有鄙夷,沒有冷漠,沒有暴力,沒有嘲諷,有的是如雨後出現的陽光般的溫情。告別過去,重新開始,這是她們最好的選擇,而她們也不約而同地将這一選擇付諸于實踐。
秀楠思考着自己與短發女生的關系,仍覺得不可思議,亦理解了紀子的疑惑,即使是她本人,亦無法說明道清為何她和那個女生的關系突然來了一個三百六十度的轉變。非要解釋的話,那就是生活中含有太多不确定性的因素,這些不确定性的因素藏在每個角落,等待合适的時機出現,又或者自己在毫不察覺的情況下按下了這些不确定性因素的按鈕,使之進入自己的人生。
正如她與短發女生的關系變化,誰也沒有想過會因此和好,誰都沒有在以前就預先知道彼此終有一天會成為朋友。如果沒有發生那天的事,想必倆人的關系一如既往的惡劣。那麽造成那天的事發生的因素是什麽?因為她将對方推倒在地,于是對方懷恨在心,一直尋找機會報仇。
那她推倒對方的原因又是什麽?因為對方首先對她進行了肢體與語言上的攻擊,所以她才給予了反擊。那對方又為何對她進行攻擊呢?那是因為...秀楠不再思索下去,答案并不重要,或者說根本不存在答案。
總之,她們之前所做的事其實都在無形中推動着不确定性因素的發展,但她們對此又毫不察覺,每一個有心或無意的言行,都為以後的某件事作了鋪墊,于是就發生了使她們的關系得以颠覆的事情。秀楠能夠給出的解釋只有這些,她認為用不确定性因素這個答案來回答是最好的。
誰也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麽,誰也不清楚上一秒做的事會在下一秒産生什麽後果。每個人都在有限的已知範圍內行動,然後不确定性因素在某天闖進來,于是只好乖乖地将其接納下來,無論是願意抑或不願意。
“雖然我也不是很清楚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不過既然發生了,那就由它發生吧,何況這不是一件壞事。”秀楠擡頭望向紀子的臉,面帶笑意。
紀子吸了一口煙,這一次沒有把煙霧噴向秀楠的臉,輕嘆一口氣,将擋在眼前的頭發撩到耳後,“你說得不錯,既然發生了,那就随它吧,況且你這只秀楠因此獲得了一只朋友,這的确不是一件壞事。”
“不過麽,鑒于你們之前關系的惡劣,即使成為了朋友,你對她還是要多留個心眼,反正這對你是無害的。”紀子的手搭在對方的肩上,語氣俨然一位母親在教導不谙世事的女兒。
秀楠點頭,看着眼前日益透明的紀子,不禁伸手将對方拉過來,頭靠在對方的肩膀,一手揪住紀子的衣領,另一只手與紀子十指相扣。時間過去了許久,紀子仍得不出身體變得透明的答案,唯一能夠想到的便是再過不久她将要回到屬于她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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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早已做好紀子離開的心理準備,但這個準備秀楠顯然做得不夠充分,不敢想象失去了紀子的自己将會變成一副什麽模樣,就算知曉以後還會再次與紀子相遇,但在那之前她必須孑然一身地度過十幾個春夏秋冬,不知自己能否擁有足夠堅定的意志力去熬過這麽多個年頭。未來于她而言等于未知,其中含有數不清的不确定性因素。
紀子溫柔地撫摸着秀楠柔順烏黑的秀發,臉頰緊緊地貼着對方的腦側,她知道此時的秀楠在想什麽,揪住她衣領的手愈發用力,仿佛要将她的衣領撕破,與她十指相扣的手漸漸地泛出汗來。随着身體日益稀薄,秀楠的情緒亦随之變得不穩定,不管對方如何盡力地掩飾情緒,紀子還是能夠将秀楠的心理活動了解得一清二楚。似乎倆人的心連成一體,秀楠的所思所想無一遺漏地傳達到紀子的心中。
撫摸對方頭發的手改為捧住秀楠的臉,秀楠被迫地擡起頭與紀子四目相對,沒有言語,語言在這一氣氛顯得毫無用處。紀子用額頭抵住對方的額頭,大概是想借這一動作來安慰對方,或許想傳遞些什麽。
秀楠清晰看見對方的眼瞳映着自己的臉,不是其他人的臉,是她十六歲秀楠的臉,這讓她獲得了無可言喻的滿足感,內心的抑郁多少消去了一些。揪住衣領的手依然沒有松開,唯有緊緊地抓住對方,才能夠證明紀子的存在,然後通過紀子的存在來證她秀楠的存在。
閉上眼睛,彼此呼出的氣息相互交融。窗外的世界與她們無關,她們所在的世界是僅屬于她們倆人的世界。陽光從窗外瀉進,打在秀楠的背部,使秀楠置身于一片暖意的光景中。最後,紀子的嘴唇緩緩地貼上秀楠的雙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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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楠從書包掏出飯盒放在桌面,前面的椅子上忽然出現了一個人。對方也将飯盒放在秀楠的桌上,打開盒蓋,飯菜的香味撲鼻而來。短發女生說她改變了注意,以後不在學校的飯堂解決午餐,像秀楠一樣從家裏帶飯盒回校,中午的時候與秀楠一起吃飯。
“為什麽不在飯堂吃飯?”秀楠打開盒蓋,拿起筷子,撥弄裏面的番茄籽。
“只有一個人吃飯未免太過無聊了。”對方夾起秀楠飯盒中的一顆番茄籽放進口中。
倆人默默地吃飯,幾乎沒有交流,但沒有絲毫的尴尬。短發女生一邊吃飯一邊觀察秀楠,對方在吃飯的時候也不浪費聽歌的時間,雙耳戴着黑色的耳機,刻着“SONY”字樣的随身聽擺在飯盒旁邊。秀楠顯然沒留意到對方在觀察自己,她的注意力被聽歌和吃飯全部占據了,無暇注意其他事情。
對方看到“SONY”這個英文便曉得這是風靡全球的索尼随身聽,她在學校也看到有些學生拿着索尼的随身聽,但型號與秀楠的不同。她對随身聽不感興趣,一是她不熱衷于随時随地聽音樂,二是這個電子産品的價格一點都不親民。與其将錢花在自己沒有興致的事上,還不如花在其他有意義的地方。
“為什麽那個男的經常盯着你呢?”吃完飯後,短發女生提出了自己一直迷惑不解的問題。
秀楠摘下耳機,按下随身聽的暫停鍵,她明白對方所指的男生便是上次那個向自己表白失敗的男生。被短發女生這麽提起,那個帶有怨恨與不甘意味的眼神霎時間浮現在眼前。其實她并沒有忘記這一眼神,只是最近她忙着處理其他事情才忽略了它。如今被對方說起,這個藏在記憶深處的眼神自然而然地浮上來。
表白的事情已過去了一段時間,在秀楠看來似乎是發生在遠古時期的事,她早已将那天的情景忘記得七七八八了,卻唯獨那個眼神以清楚明了的形象緊緊地附着于腦際。秀楠對那個眼神沒有好感,甚至懷有不祥的預感。雖然對方遵守了諾言,自從表白那天過後沒有再來找過她,但是盯住她看的次數比以往增加了許多,盯視的時間同樣延長了許久。
那是一種肆無忌憚的盯視,只要秀楠一踏進教室,對方的目光便死死地鎖住她,猶如蜘蛛吐出的白絲欲要将她困在編織的網中。秀楠感到非常不自在,不過她沒說什麽也沒做什麽,反正只是盯着自己看而已,不會使自己掉一塊肉,她不想因此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而短發女生也注意到了他這一怪誕的舉止,也許不只有她倆注意到,可能班上也有不少人留意到。毫無疑問,他看向秀楠的眼神是不懷好意的,雖說表面上他沒有碰秀楠一根頭發,可不代表他的內心與表象一致。人總是表面一套,背地裏一套,有時候表面的言行與內心的想法大徑相庭。
正是這一點使秀楠感到不安,總覺得接下來的日子不會一帆風順,對方不會僅限于盯視她這一舉動,大概還會對她做出什麽,至于對方要對她做什麽,她就不得而知了,總之對她做的事絕對與好事不沾邊。
“吶,秀楠,秀楠!”她的手在秀楠面前擺了十下左右,對方才回過神來,為長時間的發呆表示歉意。
“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這麽做。”秀楠擰開水瓶蓋,喝了幾口水。
“你剛才的發呆是在想他的事嗎?”
秀楠點頭。
“你和他之前是不是有過節?”她想起之前他在班上公然高調地邀請秀楠約會,秀楠還答應了呢!這件事對全班造成了不小的沖擊,沒有人會想到他對秀楠感興趣,更沒有人會想到秀楠居然答應了他的邀請!後來有人傳他們的約會無非是在一間酒吧聊天,沒有再做其他事情,至于真相是否如此,那就只有當事人才清楚。
秀楠挑起一縷發絲纏繞在食指指腹,微皺起眉頭,拒絕對方表白,這算不算與對方有過節?“不清楚啊,不知道這算不算得上是過節。”
“啊?”短發女生一頭霧水,對秀楠所說的話全然不知所雲。
秀楠向對方簡單地敘述了那天的事以及在酒吧談話的內容,對方聽完後露出詫異的神色,一手捂住嘴巴,眼睛瞪得大大的。
這麽說來,之前的傳聞是真的。短發女生心想。
“不用這麽驚訝,反正也不是什麽值得驚訝的事。”秀楠一手撐着臉腮,另一只手的手指敲打桌面,一臉若有所思的模樣。
“表白被拒絕了,這能夠算得上是過節嗎?雖然這成為過節的理由有點牽強,但對于他來說,恐怕就是因為你拒絕了他,所以他要通過這一行為來對你進行報複?”短發女生嘗試分析問題。
“我能想到的也是這樣,不過事實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沒有人清楚。”秀楠抿了抿嘴唇。
“真沒想到他竟然是這樣一個人,不就是被拒絕了而已,為什麽要做出這麽變态的行為呢?真想狠狠地揍他一頓,讓他以後再也不敢這樣做!”對方一臉憤慨,左手握緊拳頭,往桌面用力一打,發出沉重的響聲,仿佛桌面就是那個男生。
秀楠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對方的拳頭,示意對方無需動怒和沖動,“在沒有足夠的證據之前,都不能随便下結論。”
“如果他真敢對你做什麽,我可是會讓他一個星期都起不了床。”對方摩擦着拳頭,眼眸半眯,散發出危險的氣息。
話音剛落,教室的門被推開,來者正是她們談論的主角。男子的目光在她們身上停留了幾秒鐘,走向在自己的座位,坐下,然後又将視線投向秀楠。這一次,短發女生與男子對視,男子的眼神使她感到非常不舒服,更不用說秀楠了,她甚至覺得對方在用眼神來強(和諧)奸秀楠。
于是她以兇狠的眼神警告對方收回目光,可對方全然不将她放在眼裏,嘴角還微微勾起,露出讓人捉摸不透的笑意,這讓她感到一陣反胃,恨不得一拳打上去擊碎這個惡心的笑容。
秀楠将耳機插入短發女生的耳裏,示意她別再理會他,然後按下随身聽的播放鍵,不再思考與男子有關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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