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 ?
有些陰暗潮濕的地牢之中, 林行舟一手勾着綢帶,另一只手先是将那把暗藏玄機的扇子轉了兩下,然後将薄刃抵在謝妧的腰側之上。
他斜靠在一把椅子上, 足尖無意識地點在地上, “殿下你說,大将軍到底要多久才能找到這裏來?”
也不知道哪裏還有水滲下來, 發出來了滴答滴答的聲音。林行舟雖然在梧州的時間說不上是長, 但是他長袖善舞,這間地牢還是當年袁永安修築的,現在也變成了林行舟所有。
冰涼的觸感透過單薄的布帛順沿而上,謝妧斂容,“我覺得我現在還是可以和林大人打個商量。雖然林大人仕途不順,但是只要林大人想,錢財萬兩,奇珍異寶,我都可以作為交換的籌碼。”
“只要林大人願意現在及時止損。”
林行舟啧了兩聲, 手裏拿着的扇子滑動, 從之前的側腰, 滑到了心口之處。謝妧瞬時間心口一滞, 這種冰涼的觸感,比她之前經歷過的要更加來得真切,甚至于她還能聞到袁永安之前沾染在上面的血腥味。
林行舟比之袁永安肯定更加難纏, 袁永安還能看出所求, 但是林行舟畢竟是在那麽多天子驕子之中脫穎而出的狀元,堪破他心中所想本就不易。
更何況, 他自诩奇才,所求的根本就是那些曾經折辱過他的人百倍償還。
謝妧是他受到折辱的根源, 也是害得他從隴邺到梧州的根源,林行舟這樣的人,恐怕是真的恨不得将謝妧除之而後快。
至于景佑陵,林行舟當年在奪得新科狀元的時候,那場宮宴之中,有人盛贊他三元及第,恐怕在整個朝堂之中,也是當之無愧的魁首。
可是當年那場宮宴之中,楚月珑也在場,她向來聽不得有人将景佑陵給比下去,所以直接張口反駁。
後來謝東流也是拒了林行舟,将謝妧賜婚給景佑陵。
這麽一件事情,林行舟這樣的人必然是心生嫉恨,恨不得直接将景佑陵踩在腳下。謝妧想也能想到,若是景佑陵當真找到這裏的話,林行舟的要求,必然不只是讓他下跪。
而且,謝妧總覺得,林行舟必然不會就這麽放了自己。
“殿下作為最受盛寵的長公主,自然是能将錢財萬兩,奇珍異寶說得這麽輕描淡寫。”
林行舟的薄刃往前壓了幾分,“所以在公主殿下的眼中,我這樣的人,就是應該是殿下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狗嗎?殿下一個不開心,就可以直接将我貶到梧州,可真是蒼天有眼,偏偏是在梧州,殿下也是落在了我的手上。”
“殿下當年辱我,欺我 ,可曾想到了現在這樣的境況?”
謝妧的雙手被綢帶縛住,那薄刃幾乎就是貼在了衣物之上,只略微使勁就足以洞穿而過。
和林行舟現在周旋已經于事無補,根本就沒有商量的餘地,而他現在一心想要景佑陵在他面前像條喪家之犬,所以在景佑陵來之前,必然不會就這麽輕易對謝妧動手。
謝妧突然笑了一聲,毫不退卻地看向林行舟道:“林大人若是當真這麽說的話,那我确實更加寧願将這錢財萬兩,奇珍異寶送給狗。那也好過送給林大人這樣忘恩負義,枉顧人倫的牲畜。”
“你家中娘親含辛茹苦供你長大成人,你家中妻兒為了供你習書幾乎熬瞎了眼睛,而你在平步青雲以後,卻聯合垣城縣令謊稱自己已死,若是我說,若就算是你家中妻母養條狗,現在也該學會搖尾乞憐了。”
謝妧看着林行舟現在頭上暴漲的青筋,“而不是像林大人這樣,欺君罔上,不仁不義,抛妻棄母,牲畜不如。”
林行舟在這瞬間就像是被踩中了痛腳一般,手在一瞬間掐住了謝妧潔白的脖頸,雙目染上紅色,咬牙道:“你在說什麽?!你怎麽敢,你怎麽敢現在在我面前說這些?”
謝妧被他扼住脖頸,吐字已經說不上是清晰,卻還是勉力道:“說,說你,不仁不義,牲……牲畜不如。”
林行舟在聽到這麽一番話的時候,眼中的殺氣幾乎是已經按捺不住,手指收緊,只差分毫就可以将謝妧掐死在這裏。以往他們在背後奚落自己,倒也是罷了,但是現在……
她在自己的手中,只要自己的手指略微使勁,就足夠讓這位被聖上盛寵的公主殿下死在這間無人知曉的暗室之中,她怎麽敢,怎麽敢的?
地牢之中水滴聲接連不斷,林行舟額頭上青筋暴起,原本還存着一些的書卷之氣蕩然無存,手指關節處泛白,原本上揚的眼中帶着讓人為之膽顫的狠厲。
“殿下到現在這樣的地步,居然還是這麽不知好歹,實在是讓臣大開眼界——”
昏暗的地牢之中只有一盞虛弱的燭火,林行舟的臉被燭火映得發亮,在這噼裏啪啦的燭火燃燒之中,謝妧卻也聽到了在入口處,傳來了響動之聲。
不僅僅是謝妧聽到了,林行舟也聽到了,在林行舟的手指還未松開的時候,一個身穿寝衣的郎君就拎着一個身材有些發福的中年人走來,他在看到林行舟的手指握在謝妧的脖頸之上的時候,淡色的瞳仁在瞬間變得顏色暗了幾分。
一只手握在冽霜之上,手指收緊。
景佑陵随手将馮廊丢在一旁,垂着眼睛看着林行舟,還有林行舟手上的,謝妧。
謝妧和景佑陵的目光對視,在他淡色的瞳仁之中,看到了自己現在狼狽的縮影,也好像看到了他現在眼中,難以概述的種種情緒。
好像是波濤浪湧之中的我心遼遼,也好像是懸崖峭壁之中窺見的一線天光,又或者是在石破天驚之際,有人遞過來的手。
林行舟看到景佑陵來,才終于松開了自己的手,他剛剛差一點兒就是用了死勁的,所以謝妧在驟然能夠呼吸以後,雙眼忍不住地落了一點淚,眼尾也是紅的,而更為觸目驚心的是,在謝妧的脖頸上,還有一道極為深的紅痕。
景佑陵的視線劃過謝妧的脖頸,臉上雖然還是絲毫表情都沒有,但是眼中卻翻湧着幾乎可以化為實質的殺意,手指抵住冽霜的劍鞘。
林行舟顯然也是看得出來現在景佑陵的凜冽殺意,原本的暴起的青筋才終于消退下去,這個向來不動聲色,被稱之為天縱奇才的景大将軍,居然也會有這麽失态的一天。
還真是有趣。
其實林行舟之前還想過,若是先行找到謝妧的人是謝策或者是謝允,那可當真是沒有什麽意思,現在來的這個人是景佑陵,可是要比謝策和謝允更加有趣多了。
還有什麽比這麽一個天之驕子在他面前喪失所有的尊嚴,更加有意思的呢?
林行舟手上拿着的那把扇子抵着謝妧,他在這個時候,甚至還有心思朝着景佑陵打了一個招呼。
“景大将軍果真是少年奇才,這麽快就能夠找到這裏,下官也不知道是該豔羨将軍和公主伉俪情深,還是該贊嘆一句将軍能力過人。”
林行舟當年作為少年狀元,其實沒少和景佑陵被人拿出來比較,文無第一,但是武卻有,甚至這個少年将軍從來都沒有寫過什麽文章,自己也要屈居在這個人之後。
他沒少存着比較的心思,可是往景家遞過的請柬從未被收過,對于他來說,這種拒絕就是明晃晃的無視。
無視,對于林行舟來說,遠比看不起要更加讓他覺得屈辱。
景佑陵的聲音還似春來晚雪一般清冽,“直接說你的條件。”
林行舟手中的扇子上下滑動了兩下,被摩擦得锃亮的刀刃在燭光的映照之下,就像是被燒得通紅一般,他慢條斯理地把玩了兩下,“景大将軍,我所求不多。”
他突然擡頭,就這麽看着景佑陵,“我沒興趣關心馮廊的死活,撤軍與否我也絲毫都不在意。景大将軍之前想來是知道我和燕小侯爺的往事,我和燕綏之前的恩怨源自公主殿下,現在燕綏遠在隴邺,既然大将軍想要救公主殿下,不如你就代他受過。”
“現在,在我面前,向我跪下,親口承認自己遠不如我,然後用你自己手邊的那把劍,親手斬斷雙腿,從此以後不能直立,以慰我當年受到的折辱。”
馮廊原本被景佑陵随手就扔在了旁邊,聽到林行舟的這番話,原本就像是漿糊一般的腦袋瞬間就更像是漿糊一般,之前林行舟親自找上門來願意做自己的幕僚,馮廊還覺得是因為林行舟看自己有幾分前途。
他還曾經沾沾自喜過,畢竟林行舟可是當年三元及第的狀元,能被這麽一個人物選中,怎麽說自己也是有幾分吸引人的才能的。
可是直到現在他才發現,自己根本就是被林行舟被當刀使了,林行舟從一開始的目的就不是出城,而是想看到景佑陵這麽一個天之驕子折辱在自己手上。
景佑陵少年時候執掌朔方衛,在平定朔北之亂的時候勢如破竹,在面對謝東流的時候都是不跪之禮,況且還是斬斷雙腿,青年将士現在良莠不齊,景桓之不堪大任,景佑陵将來必将要做朝中武将的中流砥柱。
謝妧的手指略微蜷縮了一下,況且,若是景佑陵當真如林行舟所言,那麽……到時候自己和他就是俎上魚肉,林行舟怎麽可能當真恪守諾言放了自己?
他難逃死劫,必然是……除之後快。
林行舟啧了兩聲,手指碰了兩下謝妧的臉,在謝妧避開以後強制扣住她的下颔。
他對着景佑陵道:“大将軍怕不是猶豫了?可是長公主殿下生得如此花容月貌,将軍又是陛下的乘龍快婿,就算是一雙腿,那也比不上公主殿下。所以我猜測你,想來也是舍不得這般嬌弱的公主殿下的。”
景佑陵必然不能聽從林行舟所言,不然他們現在才是全然的被動。
謝妧看着景佑陵道:“林大人的算盤恐怕是打錯了,我和景大将軍早就是名存實亡的名義夫妻,父皇當年将我嫁給景佑陵的時候,是因為聖意難為,景大将軍才被迫娶了我,現在你拿我來威脅他,怕是不能如願了。”
“所以讓我來猜,景大将軍必然是舍得的。”
她擡眼看着景佑陵,希望他這個時候能明白,林行舟必然不是什麽言出必踐的君子,他打的主意,必然是要她的命。
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放過謝妧。
若是真的按照林行舟說的話,那才當真是死路一條。
謝妧說完這句話以後,林行舟臉上還是勝券在握的神色,手指略微擡起,倒也沒有再出聲,好整以暇地看着站在原地的景佑陵。
馮廊更是哪裏敢再說出一句話,自己聽到了這樣的皇室辛秘,實在是并非出自于他的本願,所以馮廊在他們都沒有注意到的時候,悄悄朝着邊緣略微挪了一點,大氣都不敢出。
所有人都在看着那個少年成名,從無敗績,行端禮止幾乎成為隴邺世家公子典範的景大将軍。
然後,在昏暗的,阒靜無聲的牢房之中,景佑陵看着謝妧,周遭的殺氣在瞬間如春風化雪一般消弭掉了一些。
謝妧也在這個時候,看到了他淡色的,裏面倒映着惺忪的燭火的瞳仁,好像是無數次自己看到過的那樣,卻又好像是截然不同。
她知道景佑陵應該明了大局為重,也知道景佑陵不可能不知道林行舟到底打的是什麽算盤。
可是她在這個時候,卻又生出了一點兒無端的想法。
然後謝妧就聽到景佑陵的聲音。
好像是春末時候湖面上撒着的一層薄冰,和那周遭所有的春景都截然不同,卻又确實昭然存在一般的堅定。
“……我舍不得。”
他說。
作者有話要說:
不會卡在這裏,今晚還有一更。
八點的flag立得很好,下次還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