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陳醫生,早……”

“早!”

向着和他打招呼的護士一一問好,陳珏穿着白大衣行走在各個樓層廊道裏。

一個月不見這群護士對他似乎格外的熱情。

查完房,交接好病人,陳珏在辦公室書寫着醫囑病歷。

嗒嗒嗒……

“進來。”

“忙嗎?”

陳珏擡頭,來人是上官錦。“還好。”

“那我能問問你這三十幾天沒來上班的原因嗎?”

陳珏瞅着上官錦。他有些抓不住上官錦話裏的表達的真實含義。“忙着學業上的事兒呢。”

“哦。”上官錦道:“又不是大四,你哪來的那麽多的要忙的學業?”

“下半年開始學習內外婦兒這些主課。”陳珏怔愣了一下。“呃,之前的基礎太差了,我想系統的學習。”

上官錦笑,似乎對陳珏的回答很滿意。“因為你請假的關系,最近人手不夠,你知道該怎麽做,對吧?!”

陳珏點頭。

“那好。下午有個手術,三點準時上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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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吃過午飯,陳珏給端木羸打電話說明情況後,端木大爺很大度也很開明,男人嘛,理應事業為重嘛。

四樓的更衣間陳珏遇上了麻醉師唐醫生,相互打個招呼後,倆人開始閑聊,主要是唐醫生說,陳珏聽,順便嗯啊兩聲應着。家長裏短以及院內流傳的小道消息後,終于說道了手術上。

“也不知道今兒個手術能有多少外撈兒。”

陳珏換衣服的手頓了一下。

外撈兒!這個詞兒有多久沒聽到了。

所謂外撈兒,大多是醫生在合法收入之外的灰色收入,具體的可參照辦事求人時的紅包以及賄賂。這種事兒也在國營醫院比較普遍,做手術要給主刀大夫、麻醉大夫以及手術配臺護士票子,多少要根據在這次手術中幹活兒多少與所擔的風險大小。

陳珏從沒想過在上官錦的療養院也會有“外撈兒”。

“嗯,應該不少吧。”

“也是。”唐大夫眼睛亮晶晶的湊到陳珏跟前兒,“這回的活計不難幹。只一樣,拿錢辦事兒,至于為什麽咱還是當做沒看到吧。”

陳珏在心裏琢磨了一下,這明顯是話裏有話啊。

“嗯。小心無大錯。”

似乎因為得到了陳珏的應答,唐大夫興致勃勃。“要手術的是個二十來歲的小夥子,身體健康得很,注意好術後感染問題,就沒事兒了。”

“嗯,沒錯。”

“哎。要不說,賭博害人嘛!得虧是年輕啊,要不做這樣的手術,日後可怎麽娶妻生子啊。”

“是啊。”

“唉!作孽哦!”

陳珏有些心不在焉。上官錦根本沒有和他說過關于手術是什麽,病人的病情是什麽。陳珏還以為是個普通的手術罷了,可是唐大夫的話……分明是別有內情!

換好衣物,陳珏朝着手術室走去。手術室門口那一臉麻木甚至是有些灰敗的年輕男子引起陳珏的主意。

那是個二十三四歲的年輕人,穿着療養院的病號服,板寸頭,垂着頭,神思不屬。他身旁站着兩個彪悍十足,面相兇惡的大漢。

在療養院見到看上去就不是什麽守法公民的家夥很正常。或是大佬的小弟,或是一同扛着刀砍人的兄弟。

陳珏揚眉,這種組合……怎麽看都不像是一夥兒的,倒像是兩個彼此對立的階級。

手術室裏主刀的和配臺的三個大夫已經穿好了手術衣。陳珏在護士的幫助下穿手術衣的時候打量着手術用的器械以及機器。

加上陳珏一共是四個手術醫生,兩個麻醉醫師,三個配臺護士,這種規模的手術,開腹、開胸甚至是開顱都有可能。

就在陳珏暗地裏尋思的時候,那個年輕人緩步走進手術室,身邊依舊是那兩個彪形大漢。

可能是手術室內過于壓抑,也可能是被心底的恐懼感占據上風,剛走進手術室沒兩步,那年輕人便停住了腳步,身體晃了兩晃。

他的身形很消瘦,療養院的病號服穿在他的身上顯得他更加的孱弱。他的面容不再是之前陳珏見到的那樣麻木,而是揪着眉,抿着唇,糾結的同時也在猶疑。

陳珏發現他的腳曾向後退了小半步,垂着的手握成了拳,他的心裏并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麽平靜。

除了陳珏沒有哪個醫生護士的眼光停在他的身上,也沒有人開口說點什麽。

停在手術室門口大概五六分鐘後,年輕人終于下定了決心。一步一步走向手術臺,腳步沉重。

陳珏站在呼吸機旁,看着配臺護士給他消毒,鋪手術用的墊單,心莫名的有些沉重,在看到年輕人眼角那滴淚後,苦澀難當。

陳珏從醫将近五年,見過的病人成千上萬。在陳珏眼裏,醫生的職責是救死扶傷,在允許的條件下挽救生命。他見過在生死之間垂紮的瀕危重症病人,也見過生命力頑強意志力堅強的患者,也見過在生死面前踟蹰不前游移不定的病患。

可他從未見過年輕人這般面若死灰心無生志的人。

不等陳珏感慨出什麽,手術開始了。

三個小時後,陳珏心情沉重的走回辦公室。今天的事帶給他的震撼太大了!

陳珏從未想過在他有生之年居然會做這樣的事!

閉着眼,陳珏啞着嗓子道:“上官錦院長,您是不是應該給我個解釋!”

早在陳珏進辦公室的時候,就發現了上官錦,只是那時候他心力交瘁,沒有說呢空閑去理會上官錦而已。

“你想知道什麽?”上官錦的語氣很平淡,就像是在和陳珏談論天氣。

“我能知道的。”

“好吧,好吧。”上官錦開口,“我這裏來往的大部分都是隐在黑暗裏見不得光的人。說是黑社會也好,混黑道的也罷,總之,就是那群人。”

“他們來這裏,一能給我創效益,二能為我提供某些便利。算是互惠互利吧。”

上官錦的療養院簡單來說就是挂着羊頭賣狗肉。他在給混黑的某些社會人士提供醫療保障的同時,也能間接的從那些人口中知道一些明路上不曾知道的事情。比如走私,比如販毒,比如□□,比如……人體器官買賣。

“今天手術的年輕人原本家境殷實,因為父親和人合資辦了個廠子春風得意之際,腦袋一時熱過了勁兒學着開始賭博,從最開始的千八百到十萬八萬到最後的上百萬。沒了賭資,先是賣房賣車,然後賣廠子借高利貸,利滾利,利滾利的最後實在沒有辦法還上了,就從十幾層的大樓上縱身一跳,遺留下孤兒寡母的接手他遺留下的爛攤子。”

陳珏悚然。這般狠毒的父親當世罕見!

“他母親驚吓的卧床不起,以前往來的親戚也不見了蹤影。那幫子高利貸手裏握着他父親親手寫下的欠條,他就是報警打官司都不可能。”

“為什麽?”一般來說只要利率高過了國家法律規定的範圍完全可以報警,由警方介入解決事情。

“他們做這一行也有些年頭了,該怎麽做會不清楚嗎?!”

“什麽意思?”

“呵。”上官錦輕笑,“陰陽合同。明白嗎?”

陰陽合同,說白了就是“陰陽借條”。一份兒是可以公開的合同,一份兒是私底下的合同,相互約定好利率,給付時間,借款期限,抵押物等細節部分。理論上,“陰陽借條”足可以支撐所有風險。借款人如果無法按照口頭約定履行,那麽所謂的債權人就可以拿着這公開的合同,也就是“陽借條”起訴追讨。

所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不外如是。

“那孩子,和你差不多大的年紀,二十年來在家裏備受呵護,突然間遇上了這麽大的事兒,他能怎麽辦?家裏值錢的東西能賣的都賣了,還差着人家三十來萬。要不是他和買家的受體匹配,這事兒也不能攤他身上。”

“難不成,這還是件好事兒?”

“起碼,他能還清債務。”

從道德倫理上,這種事理應譴責,甚至是斥責。陳珏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有供需才有市場,才會買賣。這樣的事不過是因為發生在人類身上才會冠上道德倫理的高帽,若是沒有發生在人類身上呢?”

“那些因為魚翅而死的鯊魚,因為燕窩嘔血的金絲燕,因為皮草而丢命的狐貍貂,因為人類異常審美觀瀕危的虎象……人類就是這樣,為了自己,什麽事兒都能幹出來!”

“別忘了,你我都是人類之一。”

“沒錯。你我都是人類。”

上官錦嘆了口氣,“陳珏,我們從事的這個行業,外人看來花團錦簇,只有身處其中才知如烈火烹油。日益緊張的醫療資源和人數日漸攀升病患,這種時代背景下的從醫者過度消耗着心力,薪資福利卻遠遠跟不上,合理嗎?!”

陳珏仔細的盯着上官錦看,很仔細,很仔細。

“你跑題了。”

這回,換上官錦啞口無言了。

他原本只是想把事情大概說說,具體的內容尤其是掩藏起來的□□是不能讓陳珏知道的。不是顧忌陳珏,而是這其中的變數态度,危險度堪比五級。

“陳珏,做人呢,難得糊塗。”

“嗯。我知道。”

“那……”

“和你跑題有關系嗎?”

上官錦蔫蔫道:“這事兒,你問問三少,要是他願意和你說也省了我多嘴的嫌疑。”

陳珏眨巴眨巴眼睛,他就知道,這裏面絕對有端木羸的手筆在,不然上官錦也不會讓他接觸已經兩年都不曾讓他知曉的領域。

“好。我會的。”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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