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陳珏的臉色一下子就青了。

老太太金淑蘭笑眯眯的看着陳珏,像是沒有注意到陳珏不愉的臉色。

被端木羸按在沙發上後陳珏就有了心理準備,無論是冷嘲熱諷還是指桑罵槐,陳珏一一在心裏刻畫幻想過。唯獨這種不冷不熱,不陰不陽的态度不在他的意料之內。這樣的柔中帶刺,軟中帶硬,陳珏真心應對不來。

“你們聊,我去換件衣服。”陳珏拎起行李朝着卧室走去,腰背挺直,步履間不帶絲毫拖沓。端木羸的心無端一緊。

客廳內的幾人眼睜睜的看着陳珏的身影被房門隔絕,氣氛一時間頗為怪異。躲進卧室的陳珏倚在門上深深的吸一口氣,再吸一口氣。幾番換氣依舊無法平息胸膛的炙熱。

這日子,沒法過了!

端木羸的目光慢慢從房門轉回來,綠眸暗凝,面色讓人看不出什麽情緒。就在元佩岑要張開嘴勸慰端木羸時,老太太金淑蘭一把握住她的手,對着面露不解的兒媳婦,金淑蘭緩緩搖頭。長輩們不發話,作為同輩的端木贏兄妹更不好出聲。何況,幼弟端木羸的感情生活遠遠輪不到他們插手。就在衆人不知該做什麽表示時,端木羸的手機鈴聲響了。

端木羸接通電話,是父親端木樊。被郝少嵂請到某個隸屬國家安全部所屬的小樓,喝茶閑聊外加回想當年的他在敘完舊以後,準備回到位于北京城的老宅。挂斷電話,端木羸将父親的意思轉述在座的家人。

放下心的元佩岑攙着婆婆起身,端木贏兄妹也站起身準備離開。既然父親要回到老宅,他們待在這裏算什麽。

端木羸掃一眼卧室房門,既然父親沒有提到陳珏,他也就沒必要将陳珏帶到父親的面前。想到陳珏之前不愉的面色,端木羸敲敲房門,好一會兒,門才打開。

“雅玉。我回老宅了。”

“嗯。”陳珏背對着端木羸,聲線平穩,讓人聽不出語調起伏。

“有事,打電話。”

“嗯。”

盯視着彎下腰背的陳珏好一會兒,直盯得陳珏背後發毛,端木羸才緩聲道:“我走了。好好照顧自己。”

“嗯。”

房門合十,腳步聲漸響漸遠,另一個房門被打開,關閉。

陳珏放下手裏正在整理衣物的活兒,靜靜的聽着,直到什麽也聽不到,一片靜無後,他一屁股坐在床上,低着頭,面色青青白白轉變着。

端木羸的家人不待見他,他心裏早有準備,甚至隐約想借着親人的助力來抵抗端木羸的強權。端木贏一見面就用錢砸人的舉動,陳珏看在眼裏,喜在心上。然而,接下來端木泠的親近友好的态度則讓陳珏蠢蠢欲動的心一下子安分起來。在沒有探清楚端木羸家人的真實想法前,他不會把自己的心思明明白白的擺出來。

可,這一次不在預料中的碰面讓陳珏的心不由的跌至谷底。他從來沒有像這次一樣深覺無力,乃至催生出無法抵禦的沮喪。

他該怎麽辦?

端木家的老宅位于西城後海附近。據說曾是幾百年前某代皇室宗親的別府,後傳至金淑蘭的父親,是金淑蘭嫁帶進端木家的嫁妝之一。它靜靜坐落一隅,歷經百年滄桑變幻,不變的是它一磚一瓦,一草一木所蘊含的歷史。

扶着祖母走過大門、影壁,端木羸的眼睛不時看顧着祖母臉上的感慨。他生長在英國,直到十六七歲才随着父親回到國內,見到了那時已然破敗的大院。見慣了英倫歐式風格建築的他,在看到大院的第一眼時,心裏莫名的酸楚。

端木樊頂着寒冬的凜冽,背着手在正房的房門口階下。院子裏花木凋零,不見冰雪痕跡。見到母親,他快走幾步從端木羸手裏接過老太太的手臂。自從動亂始金淑蘭離開後,就再也沒回國過,也再沒有回到這個她居住了幾十年的大宅。

“沒想到,還能回來。”

是啊,一走三十年,她是真的沒想到還能有回來的一天。

一家人團團而坐,慨嘆一番世事變遷後漸漸變得安靜,寂靜。靜默一會兒,作為大家長的端木樊開口。“我從不知,你會喜歡同性。”

平平淡淡的一句話,頓時風雲變色。

端木贏兄妹安安靜靜的坐在一旁,低眉垂眼,這個家裏,父親一直有很強的威勢。老太太金淑蘭慈愛的拍拍身邊端木羸的手,她做出這個舉動,一是表達自己對于幼孫的愛護,二來嘛,她也是通過這個小小的安撫舉動間接表明自己的立場——在不影響她抱重孫的前提下,只要是愛孫喜歡的,她就支持。在場唯一緊張的只有元佩岑一人,處于丈夫、兒子之間,她真的不知該如何是好。

“我也不知道。”端木羸很是實事求是。

端木樊笑,他的三個兒女中,長子端木贏沒瘸腿之前,要能力有能力,要眼光有眼光,唯一不足的就是手段通天卻無法心狠,瘸腿之後依舊沒有改變。倒不是說心慈不好,只是處在這個特殊的身份上,需要狠下心來斬草除根的時候決不能手有餘請。就像當年的那段孽情。

二女兒端木贏因着自幼身邊上趕着獻殷勤的異性過多,小小年紀便學着冷着一張臉,硬着性情趕走不懷好意的男孩兒、男青年們。

只有三子端木羸成長的最為迅速,最為讓他側目。十八歲之前的端木羸穿金戴銀長在富貴窩裏不知人情世故的王子,直到遭遇了欺騙、背叛、傷害才在一瞬間成長。稚嫩青澀蛻變成成熟老練,從不通人情世故到對敵的心狠手辣。他的蛻變,他的成長,讓他這個父親欣慰的同時也說不出心疼。

可他是個父親,是個不善言辭的父親。有什麽話,溫情的也好,動容的也罷,他從沒有在子女面前懇談過。除了長子,他懷着培養繼承人的心态關注他的成長外,次女、幼子皆是放養成長。直到長子瘸了腿,他身上的擔子不得不轉交給幼子端木羸。

最終,端木羸也不負他的期望。屬于他的傳奇,正由他在書寫。

“阿羸。”作為父親,端木樊很少這麽親昵的稱呼子女。他正正臉色,很是正經嚴肅。“你是同性戀?”

作為一個不負責的父親,他有必要在兒女們成年後給予适時心理疏導,甚至是意見。

“不是。”

得到端木羸的切确答案,上至長輩金淑蘭、元佩岑,下至手足端木贏、端木泠都松了口氣。在陳珏之前,端木羸是有段感情經歷的。雖然最後結局出乎意料的悲慘,但對方依舊是個不折不扣的女性。

“那你……”潛在的臺詞含義是什麽,在座的凡是帶着耳朵的人心知肚明。

“我只是喜歡他。而他恰巧是同性。”坦然的不能再坦然的态度,讓所有人明白了端木羸潛在心底的真心實意。

“喜歡?”端木樊品味着這兩個字。上一次端木羸動心喜歡一個女孩兒,兄弟倆差一點倪牆不說,就連他這個父親多少都受到一些波折。這一次……

“你喜歡他,那他喜歡你嗎?”

端木羸的身體一頓,他擡頭,綠眸對上父親那雙似是關心又似什麽都看透的眼睛,莫名的些心虛。

是啊,他喜歡陳珏,那陳珏喜歡他嗎?

端木羸不出聲了。端木樊卻不準備視如無睹。“你是我的骨血。你是什麽樣的心性,作為父親,我一清二楚。同樣,你會喜歡怎樣的人,我同樣一清二楚。”

雖說,知子莫如母。但比起不怎麽靠譜的妻子來說,他還算靠譜。

端木羸被父親接二連三的綿裏帶針紮的步步退縮。姜自是老的辣,然,雛鳳也可清于老鳳聲。

“暫時,不代表永久。”

有自信是好事,但過分的自信也可能是不自信。端木樊略有深意的看着端木羸,似笑未笑。

父子兩一時無話,氣氛靜谧起來。

“那是個好孩子。”金淑蘭似有意有似無意插了一句嘴。“人長得挺好看的。”說完,她還點點頭,很贊同自己的所言。

端木羸也點頭。在他看來,陳珏确實是個“好孩子”。這一點,他很贊同祖母。

端木贏兄妹倆在看到端木羸一臉的确實如此的與有榮焉後,兩個人撇撇頭,不想去看他那副讓他們覺得看上去有點兒傻的模樣。

作為母親,一個有點兒不靠譜的母親來說,端木羸喜歡同性這件事與其對她是一種震撼,不如說她在擔心兒子會再一次受到傷害。

端木樊哂然一笑。端木羸喜歡同性與否,在他們這樣的人家來看,可以說是不算什麽。身為父親的他關注的一個是兒子的身心,一個是兒子會不會為此擔負不必要的壓力。他相信,無論是母親、妻子、長子、次女,他們在乎的應該和他是一樣的。

這是屬于家人的關愛。它或許不夠委婉,不夠溫情,但,這确實是真真切切的親情。

作者有話要說: 登陸後臺發現文收又增加了,好開心。╭(╯3╰)╮各位看官。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