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實習生的生活總是苦樂兼備。

剛習慣了在手術室剖宮産手術的流程,陳珏又被科主任指定到産房學習順産接生。

站在産房門口,聽着裏面的産婦撕心裂肺的嚎叫聲,那一刻,陳珏的心裏直突突。

裏面在生孩子啊!

這位大哥,別這麽激動的看着我,我也不想進去看你媳婦是怎麽把孩子生出來的?我也是身不由己,沒辦法啊!

就在陳珏默默地和産婦家屬兩相對視,無語凝噎之際,陳珏被接産的婦科大夫喚進了産房。

他提着心,吊着膽,戰戰兢兢的執行帶教醫生的每一個指示。

調整産床,調試無影燈,監測胎心音,和護士一同對着臨時醫囑,時不時觀察産婦的面容表情。陳珏的心緒一點一點調整到正常。

不就是女性生孩子嘛!沒啥!

沒等陳珏做好心裏建設,正在生産的産婦長長的一聲慘叫讓陳珏那顆波瀾不驚宛如古井深淵的心狠狠的揪了一下。

太疼了!陳珏心有同感的縮了縮小身板。産婦的痛叫聲依然不歇,回蕩在産房。

“好了,再堅持一下,宮口馬上就開全了。”接産醫生的語調平平,聽不出什麽情緒。

疲累不堪、面容憔悴、雙眼明亮的産婦咬着唇,對着冷靜的産科醫生點點頭。

自然分娩是人類進化史中女性亘古不變的本能。 多少的科學論證皆表明,順産對于産婦,對于孩子的好處甚多。 而這兩年,剖宮産手術依舊在年輕的準媽媽間泛濫成災。雖然怕痛又追求快速便捷生産的年輕媽媽們省去了孩子在降世時必須經歷的苦難,但她們的迫不及待很有可能在日後為孩子帶來隐憂。

在這種風氣背景下還能堅持順産的媽媽,每一個都是英雄。

陳珏懷着崇高的敬意快速的看一眼還在産床上忍痛堅持的準媽媽。雖說,醫者面前無性別,可該注意的地方,陳珏一定不會逾矩。

忍受着陣陣宮縮帶來的節律性疼痛的産婦皺着眉,咬牙抿唇,五官因疼痛扭曲的變形。額際鬓間滿是汗水濡濕後的痕跡,握着産床把手的雙手,骨節凸顯,青筋遍布。

又一陣疼痛襲來。接産醫生的手放在腹部因宮縮而膨成球裝,肌肉緊實的的宮體。觸摸了将近一分鐘後,她伸手進産道,感受一番宮口後,她吩咐了護士一聲後,對着産婦似安慰又似評述的口吻道:“先歇歇,保存體力,一會兒才是你使力發功的時候。”

産婦虛弱的揚起唇,沒等她開口說話,護士搶先一步将事先準備好的富含高蛋白、高能量的流質食物一勺接着一勺喂進嘴裏。

幾口之後,産婦搖頭拒絕護士的投喂,擠在一起的眉無聲的訴說她的痛。産科醫生一手抵在會陰口處,保護這處的肌肉不會因過度的撕扯牽拉而裂傷。一手壓在宮體底部,随着節律的的宮縮幫助胎兒盡快自宮體脫離進入産道。

接産的醫生姓王,三十多歲年紀,已是個三歲孩子的母親。平常陳珏和她沒什麽交流,這一次,若不是科主任的要求,陳珏不可能進的去産房。

一旁幫不上忙卻有點兒手足無措的陳珏憋着氣,暗暗在心底為生産的媽媽和孩子打氣加油。而全副心神都放在産婦和即将降世的胎兒身上的她,根本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去關注陳珏感同身受的樣子。

啊——

産床上的産婦一聲痛叫,陳珏趕忙伸出手握住她的手,沉穩又帶着希冀的音調,低聲安撫。

王醫生則是趁機一手抵住會陰口,另一只手幫助胎兒的頭撥露。

可能是疼的厲害了,也可能是握着産床側面的把手遠不如人手舒服,正在努力配合接産醫生調動身體肌肉、力氣的産婦,狠狠的攥着陳珏的手,狠狠地,力道之大讓陳珏無法也不想掙脫開。

陳珏一邊疊聲鼓勵安撫有些焦躁的産婦,一邊關注着胎兒着冠和宮縮的情況。

“壓着宮底。”

陳珏趕忙抽出一只手,掌面迎向宮底,力道順勢而用。

“5%的葡萄糖注射液靜脈注射。”

“空點?”

“空點。”

護士點點頭,利落的從另一側壁櫃取出葡萄糖換下之前的藥水。

“來。深呼吸……好,好。慢慢的呼出一口氣。哎,對。就這樣……緩慢的使個勁兒,慢慢來,不要使勁兒使大了……”

幾個呼吸後,王醫生一手插着胎兒的頸部,一手幫忙扒開括約肌,沒兩下,胎兒就從母體脫離,降臨人間。

這一瞬,陳珏看的一眼不眨,鳳眸瞪得老大。

什麽叫臨床經驗?這就是!

陳珏回想着适才王醫生上手的時間段,那真是不早不晚恰到好處的借力使力,不然,就憑産婦已然沒了力氣的勁道,孩子保不齊會卡在産道裏。

在止血鉗和彎剪的配合下,三下兩下剪斷臍帶,并包裹好。王醫生用經高溫滅菌消毒過的醫用紗布将剛剛娩出的孩子擦拭幹淨。而後一手拎起孩子的腳丫,啪的打了一下兩個小腳掌。

“哇啊……”的一聲嬰啼響徹整個産房。

年輕的母親聽到後掙紮着要起身探看哭的很委屈的孩子,眼裏滿是心疼。産房門外,孩子的爸爸,爺爺奶奶,姥姥姥爺,一杆子長輩們眼睛大睜,耳朵豎起,通通擠在巴掌寬的毛玻璃上,努力探看室內的情況。

受外力刺激影響大哭的孩子被一直很冷靜,手都不抖一下的王醫生抱遞給護士。後者将孩子放在事先由準備好的包被中,包好後放置新生兒專用的公斤秤上。

好家夥,七斤六兩,夠重的。

孩子的媽媽含着笑看着,淚水止不住的從眼角滑落。眉目喜悅,眼球卻是泛紅。

見狀,王醫生顧不得母嬰同處一室的原則,略略板着臉道:“孩子順順利利的生下來,看上去一切健康。你哭什麽呢?”

“疼的。”

聞言,王醫生又好笑又無奈。最疼的那段時間早已過去,現在才回過勁兒來?

“聽話啊,不要哭了。再哭下去,眼睛就毀了啊!”她勸慰的同時一手輕輕牽拉着臍帶,一手按在宮底輕揉的按摩擠壓,促使胎盤排出。

那種仿佛要将整個人撕裂的疼痛過後,這種小小的肌層牽拉痛完全可以視為被螞蟻咬了一口。

生産後的媽媽不時的朝着護士看去,準确說,是朝着護士手裏的孩子看去。緊繃的身體放松後,再也無法聚集一絲一毫的氣力。她只能眼随心動。

孩子被護士送出産房,母親盯着護士的背影看,直到房門關上,她才收回不舍的目光。

幾分鐘後,殘餘的淤血被清理幹淨,産後氣力全失、精神疲憊産婦被推出産房,身為家屬的丈夫颠颠兒的跑過來,含情脈脈、激動的無語倫次。

陳珏微抿着唇,嘴角含笑。這夫妻倆,感情真好!

沒等陳珏感慨完,有人遲疑的喚道:“陳珏?”

他轉頭朝向發聲的方向,“你怎麽來了?”看向來人,陳珏有點不自在。

“你怎麽……”上官銳猶豫着,倒不是他心存歧念,實則是現在的這種狀況不好訴諸于口。

一次性的手術衣上沾染了幾團新舊不一的血跡,水藍色的口罩、手術帽遮擋住陳珏的五官頭部,徒留一雙鳳眸在外,精光閃閃。他的手上還帶着手術手套,幹涸的血漬彙成深淺不一的暗紅色的印記。

“剛接了個産。”

幾個字堵得上官銳不知該怎麽回話的好。

靜默一會兒,上官銳道:“還習慣嗎?”

陳珏笑,鳳眸裏滿是亮晶晶的愉悅。“習慣。這裏很好。”

上官銳盯着陳珏的眼睛看,确定對方說的是自己的真心實意後,他才慢悠悠的說道:“習慣就好。”

這回換陳珏納悶的看着上官銳了。輕易不挪動地方的上官銳難不成是特意來找自己的?

“剛得到信兒,今年醫院會從各大高校招聘品學兼優的醫學生儲備培養。第一批首先從進院實習的實習生裏面挑選。”

陳珏被上官銳說的這個消息弄得一愣。他知道上官銳為什麽會把這個可以稱之為內部消息的信兒傳給他,但,陳珏早已打定主意,畢業後找個由頭徹底的離開北京城,離開端木羸。

可上官銳把這個消息一說,他那原本安穩沉寂的心不由的有些躁動。

如果上官銳所說不假,這是個多麽有誘惑力的消息。陳珏掩在口罩後面的唇蠕動兩下,喉頭發緊。

上官銳“啪”的一下拍上了陳珏的肩膀,“加油!希望日後,我們能成為并肩作戰的同事。”

上官銳如同他來時一般走的悄無聲息,陳珏怔怔立在産房門口,直到被經過的護士開口才恢複了常态。

他斂起神思不屬的表象換上一副全神貫注的專注。

表象終究是表象,真正的內裏除了陳珏,沒人能猜出絲毫,就連陳珏自己都快要被心底的沼澤吞噬殆盡。

有那麽一句話叫做習慣成自然。可是刻在骨子上,融進血脈裏,遍布了周身的每個細胞神經元都在叫嚣對自由的渴望,每一日,每一日。

那種向往,那種希冀,陳珏已經壓抑了幾千個日夜,百萬累計的時分秒。陳珏不知道自己究竟還能抑制它多久,還能若無其事多久。陳珏只知道,他快要忍不住了,只要一條小小的導火索。

即使是一條小小的導火索,那也是需要時間耐心等待。

陳珏只期望在他還沒有徹底爆發前,導火索能盡快被找到,并點燃。

他期待着。

作者有話要說: 又到了一年之中最為繁忙的時間了,作者君好苦逼。

同理,為了緩解作者君的苦逼憋悶感,作者君決定讓某些人苦逼!嘿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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