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情懷漸覺成衰晚(2)
苗文彬拍門請求原諒,任他怎麽說,莫吟菊不開門,也不搭理他的話。她在門內淚流如雨,抽泣得渾身顫抖。千山萬水,她為的什麽?等來的不過是一個又一個謊言。他為何變成了這般?
猶記那年臨安城,他與她坐于樓上,聽那樓下衆士子書生意氣,激昂策論,說的都是憂國憂民,論的都是平戎良對。那時他尚未入仕,胸懷大志,對國對民自有一番想法。士子争來争去,都未說到他心上,他索性下樓,慷慨陳詞,例舉朝廷弊政,廣舒改革之策,引得衆士子連連喝彩。
同樣是那一年科舉,考場中,洋洋寫下萬言,将胸中國策盡言于紙。發榜之日,名落孫山,他也不在意,只将心中所想全道出來便好。誰料,科舉雖未成,其母家卻托關系在朝中為他謀了份職,從中幫忙的大員正是當朝權臣賈似道。襄陽告急,賈似道薦他駐守襄陽。他誓要大有作為,已将生死度外,拳拳之心只為報國。
“吟菊,我知你不會原諒我!我這樣的人也不敢奢望原諒!醫士來了,他為你治傷,我走了。怕給你找麻煩,這些日我也公務繁忙,就不來了。”苗文彬在門外說。
之後,真沒了聲音,他真走了。莫吟菊打開門,不見苗文彬,只見到侍女領着醫士,門外守着。
都是皮外傷,休息幾天的事,然而對莫吟菊來說,真正的傷處永遠在心裏。苗文彬已不是從前的苗文彬,她還留在他身邊幹什麽?真想這麽走了。她不是沒采取行動,但卻走不了,苗文彬似有告誡這裏的下人,多看着她。起卧都有人盯着,如同軟禁,更讓莫吟菊難受。
苗文彬也真如他自己所說,再沒來過,或是忙于公務,或是無臉相見,如果不是這別院的開支仍由他在支付,外人真以為他已抛棄住在此處的女子。然而苗文彬不來,有人卻時常來——他的妻子。
三天兩頭就來找麻煩。這些日子,苗文彬似也沒理睬她,使她心情煩躁,每到莫吟菊的住處便發氣撒野,對莫吟菊動辄打罵。莫吟菊起初不服,總會反抗,但她抗不過,薩仁吉雅帶來的人多,幾雙手便把她按住,而她自己的侍女卻不會幫她,她們只會事後請醫士,照顧她傷勢。既反抗無用,之後漸漸任由她打了。
每到夜深人靜,莫吟菊便在房中哭泣,這日子如同沒有盡頭。枕旁放着系裙的腰帶,她幾起念頭,欲用這條帶子了結自己,但又總忍不下心來。她這般死了,不過裹出去埋在無人處,折磨她的人反到快活,而自己親人,恐還在家鄉等她歸來吧!念及親人,身邊境無親人一件信物,尋遍四周,只得腕間翠綠玉镯還有些意義,但如今這玉镯越見越煩。蘭成玉曾說她會摔了此镯,當時不信,今日到信了。他有此先見之明,料到會有此情傷,只是他也走了,她已孤身。
擡頭見着挂在牆上的菊圖,一朵孤單,兩朵恰好。燈光昏黃,畫紙顯得發舊,猶如歲月染色。莫吟菊落下淚珠,映着墨菊。
再說蘭成玉,此時已回到新城,剛落腳,王虎臣便帶了信來——京湖制置使李庭芝召見。蘭成玉不懂,何事會召見他這個游散之人?
“以前與李制置見過幾面,但未有交情,他怎麽想起我?”蘭成玉問陪同的王虎臣。
王虎臣笑了,“相見不一定要有交情,你現在可是鼎鼎大名,我把以前我們一起救助鄉民與元軍散戰的功績都記在你頭上,全報了上去。朝廷已核實,确有其功,要封你官做!”
“虎哥!”蘭成玉才痛苦,他不想做官,“那些功績怎能算我頭上!又不是我一人立下的功勞,還有虎哥你!我得與李制置說明白!”
“說不明白了!朝廷任命估計已下,李制置只是來宣布,對他說沒用。”王虎臣拍打他肩頭,“是好事,躲什麽!我知你心意,你見朝廷昏暗,權奸當道,所以不願出仕。但國家正值多事之秋,人民水深火熱,忠良一個個都躲着,誰來救國救民?正是我等出力之時。”
蘭成玉無答,既有猶豫,又有考慮。
見着制置使,李庭芝對蘭成玉大加褒獎,誇其不愧為功臣之後。随後宣布朝廷任命,蘭成玉屢立戰功,命為京湖制置帳前都統制,駐守新城。蘭成玉接下委任,左右祝賀晉升。
“蘭都統!”王虎臣向蘭成玉道賀行禮。
他故意叫他都統,蘭成玉很不習慣,腼腆道:“虎哥,別人叫就算了,你還這麽叫?還是叫我山中石吧!”
王虎臣故意逗他,叫什麽都統,他自己也不習慣的,但蘭成玉接下任命,他還是極高興。“沙洋、新城為兄弟之城,你我又情同手足,我守沙洋,你守新城,如此安排豈不是天意?假若元軍來犯,你我相互援助,任他十萬、二十萬大軍,也休想鑽過我等胯下!”
“虎哥說得輕松。元軍若再來犯,必起滅宋之兵,我等除非死戰,否則不可禦敵。”與王虎臣共事本是高興的事,蘭成玉卻喜不起來,“這次送莫姑娘去大都,我亦順道觀察敵情。忽必烈篡位自立,蒙古諸王多有不服。一怕蒙古諸王與大宋結盟,使其腹背受敵;二來拓展領地,增加財富,将來即使蒙古諸王造反,依然可以坐擁江南;所以忽必烈必滅宋。若我們戰敗,不是稱臣納貢可以了事的。”
“賈似道一心媾和,保自身富貴,怎想人家根本不稀罕他送的那點土地金銀,要的是他老底!這奸臣辦砸了國事,大不了再去做忽必烈的臣子,仍能得個一官半職,只害了大宋,害了百姓!”王虎臣義憤冷嘲。
他等蘭成玉應和,蘭成玉卻不出聲。王虎臣見得蘭成玉憂憂郁郁,他的心思,王虎臣多少明了。兒女間的事他實在幫不上忙,只得開勸道:“自在逍遙的山中石怎變得如此多愁善感?這可不是山中石。那塊石頭如同臨海碣石,面對驚濤駭浪,不會移動絲毫,哪如現在柔軟似綢!難道還真是,美人淚,水滴石穿?”
“虎哥!休要取笑!”今日王虎臣總是拿他玩笑,他可承受不住了。
“既舍不得,又何必送她遠走?既已送走,就不要想念。如今國事為重,她在大都至少不受戰亂之苦,你也該安心。”王虎臣勸不了太多,蘭成玉的心結只有他自己去解。
蘭成玉也明白道理,但心裏就是放不下。“她的心不在我這,留下人又有何用?但求苗文彬那厮能好好待她。”他自我寬慰,越求心安,心卻越不能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