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三世功名塵與土(2)

鹹淳八年,元軍不再耐心圍堵,正式開始攻城。先攻襄陽,久攻不下,轉而攻打樊城。樊城外城先陷,軍民退守內城。元軍攻內城不克,在城外築起高牆鎖城,然而樊城還有道鐵索吊橋與襄陽相連,兩城仍可相互往來。元軍奪橋,襄、樊二城宋軍死守,盡管死傷無數,總算擊退元軍進攻。

同年四月,京湖制置使李庭芝棄用範文虎,派張順、張貴二将援助襄陽。二将從清泥河入漢水,意以輕舟百艘出其不意繞過元軍,然而仍被元軍發現。二将力戰,甩掉元軍,進入襄陽,為封鎖已久的襄陽帶來希望。

聽聞援軍入城,苗文彬欣喜若狂,奔往城門處。援軍已下了船,待命等候。都統制張貴見了他,先行問候。張貴個子不高,人稱“矮張”,盡管如此,卻絲毫不折他的勇武之氣。

苗文彬還禮,顧視左右,問道:“聽聞來了兩位都統。還有位張都統呢?他在何處?”

張貴神情轉暗,答道:“途中元軍阻截,張都統殿後,一場激戰,下落不明。”苗文彬聽聞,肅然起敬,已知兇多吉少。

數日後,有屍漂來,披甲胄,執弓矢,身中四槍六箭。識得正是張順。

張貴領苗文彬清點送來的物資,苗文彬信得過,能送來就好,哪還管數目對不對。清點完畢,張貴向苗文彬辭行,“在下該回去向李制置複命了,安撫保重。”

“這就走?”苗文彬勸道,“四周元軍封鎖,來不易,去更不易。張都統,不如留下助我。牛都統已去樊城,我身邊正缺骁勇之将。”

張貴抱拳道:“此來襄陽,已知有死,只要安撫用得着,聽憑調遣!”

“好!”苗文彬感激萬分,即邀張貴入室,商議大事。

援軍入城,襄陽士氣大振,苗文彬打算借此士氣,聯絡郢州,打開襄陽與郢州的通道。張貴擔憂道:“目前郢州守将為範文虎,此人辦事不牢。”

苗文彬也知範文虎是什麽人,但嘆道:“如今只能聯系于他。一來郢州較近,二來範文虎手下兵将多;三來他是個敗将,元人料想不到我們會求他。”

張貴考慮再三,似只能如此,聽從苗文彬安排。

重金尋得死士兩人,皆深通水性,攜蠟封密書,入水游至郢州,後得返。範文虎約定時日,許以五千兵,龍尾洲接應。

待到約定之日,苗文彬與張貴率軍出城。夜半行船,以黑夜為掩護,順流冒進,悄悄過了元軍封鎖,衆人慶幸有驚無險。至勾林灘,漸近龍尾洲,遙望軍船旗幟紛披,應是範文虎的五千兵了。苗文彬心喜,下令前進,與其會合。舞出流星火以示身份,對方見火,亦向他們靠近。

苗文彬躍上船頭,欲先向範文虎問候,忽見得船頭旗幟不對,大呼:“是元軍!”衆人頓時驚慌。

對方見露了身份,不再隐藏,舉火照明,樓船列炬,水面猶如白晝。

“安撫快走!此處我來斷後!”張貴大吼,率船迎戰。

不想竟陷敵圍,苗文彬羞憤難當,怎能這般逃了?“安撫快走!”張貴止他參戰,“安撫當回襄陽!”

手裏的刀握得快碎了,卻拔不出鞘,士卒挾他登上輕舟,快劃駛離。苗文彬回頭,張貴率衆軍船已與元船混成一片,鼓聲噪動,炬火焚天。苗文彬忽感胸口陣痛,空生得七尺男兒,無力參戰,欲哭無泣。

似元軍全被引去龍尾洲,歸來之路未遇敵情,只聽得木槳劃水與陣陣蟲鳴。士卒突然大叫,前方有船,苗文彬頓驚,若是元人軍船,他們這點人只有束手就擒。

來船近了仍未見攻勢,船頭一人揮手喊:“是苗安撫嗎?安撫勿驚!是我,文虎!”

竟是範文虎!苗文彬既松了口氣,又有氣湧上心頭。待近了,看得果真是範文虎。“約好龍尾洲接應,我等去了,但不見範使君,卻見元軍,這是為何?範使君怎出現于此?”苗文彬質問。

範文虎嘆道:“安撫勿怒,突生意外,我也無法通知你們。二日前我已至了龍尾洲,怎料風吹鳥鳴,我見有異,疑元軍來攻,便後撤了三十裏。撤時有兵卒走失,被元人所獲,*消息。那龍尾洲現已為元人所占,心想你們去了定與元人碰上,我乘輕舟來瞧,或許能與你們相遇。怎料仍是來晚,看安撫模樣,軍船不在,已與元人戰亡了吧?”

苗文彬拉住他,急道:“話以後再說,張都統正與元人激戰,你的軍船在哪兒?快調去增援!”

範文虎一點不急,撫開他的手,“我的軍船還在三十裏外,哪來得及?那矮張自恃骁勇,就讓他與元人一戰。勝了,功勞算給安撫;敗了,我等又沒損失。”

“範使君,你說的何話?”苗文彬驚異地盯住範文虎,他竟說得出這種話!張貴與他同是保家衛國的将士,對他如此冷漠!

“安撫不會不知矮張是李庭芝的人吧?李庭芝自坐上京湖制置使的位子,處處排擠我等。我不過打了兩場敗仗他便将我丢棄郢州。”範文虎為自己叫屈,由于援助襄陽失敗,朝廷責于他,雖未有處罰,但令他心中不快,更恨政敵李庭芝,對他多有責問。“安撫,你我皆是為賈相公辦事。賈相公榮,你我榮;賈相公損,你我損。李庭芝的手下會真心待你?安撫被困襄陽,外面許多事不曾知曉。都統制牛富暗中收羅你的錯事,幾書李庭芝,欲将你罷職。”

“胡言!牛都統被困死樊城,與我通信都只能依靠吊橋或弓箭,又怎能傳信李制置?”牛富雖與自己有隙,但苗文彬不信那樣忠耿的人會背地告密,到是範文虎,更像那做那種事的人。

範文虎冷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他如今被困死,當然安靜,受困之前可沒少說安撫壞話。安撫私下給元将送禮,已傳得滿朝皆知了,不是牛富傳出的,還會是誰?其實送禮有什麽呀?我也送過,賈相公也是這個意思,與元人通好。元人力強,只有求和才是上策,而李庭芝那幫人想以戰功擴展勢力,不顧社稷安危,一心求戰。賈相公派安撫至襄陽,就是為看着李庭芝的那幾個手下,怎奈安撫管束不住!安撫只有與我一條心,才可與他們抗衡。此次龍尾洲之約,如果不是安撫相約,我才不來!冒險出兵為的什麽啊?還不是擔心安撫有個萬一。如今安撫無事,範某的責任便盡到了。”

他的話說得苗文彬心寒,一腔熱血已落冰窟。

輕舟靜靜地劃,船槳攪動泛着月光的江水,水聲有節律地和着蟲鳴。苗文彬坐着不說話,範文虎遺憾道:“好不容易出城,按常理不該回去了,不過安撫還得回去,襄陽還得由安撫主持大局,但安撫盡管放心,賈相公必會保安撫周全。實在不行,大不了投降。在哪兒不是為臣?現在看來,投靠北國或許更有前途,這大宋的境況你我都知道……”

船劃進蘆葦,漸漸無蹤,範文虎說得滔滔不絕,卻也漸聽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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