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三世功名塵與土(1)
數年前。
苗文彬接任京西安撫副使,此去肩負重擔,然而更使他心情沉重的卻是手裏的信。族舅丞相賈似道書信于他,京湖諸将多與他有隙,從中作梗,致使與蒙古和議不成,此次赴任,不僅為布防襄陽,更要觀察諸将。賈相公說得頭頭是道,私人恩怨是其次,國家興亡為重,蒙古力強,唯有和議才是出路。苗文彬重嘆,賈似道力主和,年年遣使,和議成了又廢,廢了又成,他到是有誠意,只怕對方無心。想那靖康年間,金人便是如此,一面贊同和議,一面揮軍南下。
臨行時父母亦有托負,賈似道為家族所倚仗的權貴,苗氏榮辱系于賈相公,萬事應聽從于他,切勿自作主張。父母千叮萬囑,怕他的熱血壞了大事。苗文彬平時雖有些書生意氣,卻也知何事可言,何事可做,只要不關根本,不會螳臂擋車,礙大員大事。
至襄陽,按常例為新任官員洗塵,宴席上來的人不多,蒙古軍異動連連,不少人留在各自駐防地戒備,未來參與。苗文彬不怪他們,形勢如此,其實這接風宴不辦了才更好。主要參與者為襄陽及附近的文武官吏,大家飲酒聊天,雖不輕松,卻也故作出幾分樂趣。
有位武将問道:“聽聞安撫與賈相公有親,可否為衆人說一說呢?”
“不足挂齒,牛都統取笑了。”苗文彬尴尬道。上任前,已有人告知于他,京湖地區哪些人與賈似道有親,哪些人與賈似道有隙,都統制牛富正是有隙者。他笑答道:“家母賈氏為賈相公族妹,不過多年未有來往了。文彬無才,靠得母親才得公職,定當謹言慎行,盡職盡責。以後還請諸位多多包涵,共同協作,共抗強敵。”
“那是當然,或許立場不同,意見有歧,但報國之心卻是一樣。我敬安撫一杯!”牛富舉杯。苗文彬與衆人同飲。
不久後,蒙古大舉南侵。蒙古軍順漢水而下,意取襄陽,然而被宋朝水軍所阻,蒙古水戰失利,大敗北遁。此後,蒙古改變戰術,一來大練水軍,二來在襄陽附近大建城寨,意圖割斷襄陽與其它地區的聯系。苗文彬覺察蒙古人用意,上報京湖制置使,時任大使認為蒙古所建城寨為假城,不予重視。苗文彬直接上書丞相賈似道,賈似道回複的信中說了大番安慰話,勸他勿要擔憂,他與自己有甥舅關系,不會害他這個外甥,和議進程順利,蒙古人不會打來。
見反映無果,苗文彬召集諸将,決定主動進攻蒙古軍所建城寨,以打破對襄陽的圍堵,不料卻大敗而歸。此時朝廷才看清襄陽局勢,先後派遣京湖都統張世傑與淮江制置副使夏貴援救襄陽,均被蒙古軍擊敗。鹹淳六年,李庭芝出任京湖制置使,作為主戰派,李庭芝對襄陽展開大規模援救行動,朝廷派來殿前副都指揮使範文虎協助。然而範文虎實為賈似道黨羽,對李庭芝的調遣完全不理會,直接聽命于賈似道。原本年初已準備就緒的援軍,直拖到九月才向襄陽進發,而還未至襄陽,便被蒙古擊潰,範文虎丢盔棄甲,落慌而逃。隔年,忽必烈改國號為“元”。六月,漢水暴漲,範文虎趁漲水之際再次援助襄陽,又一次被元軍擊潰,範文虎借夜色掩護遁逃。
求援不力,苗文彬心中焦急,如今能援助襄陽的只有附近的樊城,然而兩城具在元軍包圍中,相互支撐并非長久之策。他亦曾多次率軍主動出擊,但均戰敗,沖不破包圍。元軍不斷有軍南下增援,襄陽的形勢越來越危急,如此下去,元軍見時機成熟,必須發起總攻,到時襄陽便完了。
一籌莫展之時,他想起族舅賈似道的策略,他的議和之策到現在毫無成效,蒙古人根本不願議和,不過卻也使他茅塞頓開。此策到可利用,雖然必不會成功,但拖延些時日或許能行。牛富、範天順等将若知此事,無論真假,必然反對,只好暫不告訴他們。苗文彬秘密準備鹽茗饋以元将,示以求和之意。
然而元軍那邊未得回複,城內人卻知曉此事了,想是辦事人行事不嚴,*消息。牛富帶領幾名都統,直奔苗文彬住處。
“你是欲求和,還是欲投降?”牛富見面便問。
苗文彬初不知他問什麽,經旁人提醒才知是為送禮之事。“我既不欲和,也不欲降。牛都統,諸位,且坐下來慢慢說。”苗文彬請他們坐下。他解釋道:“傳聞不假,确有饋禮之事,但事出有因,在下所做皆為襄陽。元軍若知我有降意,必然緩攻,襄陽也可多存時日,等待援軍,此乃緩兵之計。”
“你與你那族舅賈相公一樣,至今對和議抱有幻想。元人根本無心和議,他們才不管你是真心,還是假意,只會踏平這座阻擋他們的襄陽城,不會因你欲和而放緩。你我唯有堅守,否則沒有活路。你若欲降,便自己去,勿要累及他人!”牛富轉而面對其他都統,“今天是我等來問,他才說‘乃緩兵之計’。我等若不來問,豈不是瞞我等一輩子?此等大事,居然不與我等商議,誰知他心中真意?不定哪日偷開城門,引敵入城,我等還在夢中!”
“牛都統,你怎妄作猜疑?我豈是你口中那種人?”
“是與不是,中心自明!我知你為何相瞞,皆因我等與你不是同道中人。你乃賈相公派來肘制我等,怎會對我等真心相告?說穿了,哪是為襄陽着想,為的是你那族舅。他主和議,和議不成,他地位不穩;和議若成,他權勢更甚,你等亦可雞犬升天。你們這些人沒一個真正為國,假若哪日大宋不濟,社稷危亡,你等必定向敵仇投降稱臣,以保富貴……”
“牛富!”苗文彬怒止他所言。
牛富大笑,“若真到那天,我牛某人便一頭撞死,省得見到你等個個稱臣降敵,弄得心情不快!”
再争下去只會更不愉快,衆人相勸。本是來問個原由,既然苗文彬已作答,又沒出事,作罷便是。都是出生入死的同袍,何必如此生分争執。
牛富固執,請道:“屬下願守樊城,請安撫允之!”
“允!”苗文彬也在氣頭上。他去了也好,至少清靜。
牛富即刻離去。
衆人亦散了,只是範天順留了下來。範天順很年輕,二十出頭年紀,軍旅生活還未消去他的讀書人之氣。“牛都統說的是氣話,安撫別往心裏去。襄陽形勢越陷越危,他很着急,欠了思考,所以言語有些沖撞。”他解慰道,“安撫雖是賈相公派來的人,但安撫之行我等有目共睹。如若不是相信安撫,我等不會以性命托付,聽從安撫調遣。也請安撫相信我等。”
苗文彬怔住,氣消了下去,長嘆一聲,感慨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