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寧可枝頭抱香死(2)

“丞相,此意是……”苗文彬不肯接受,對伯顏搖頭。

“大丈夫成大事,哪來這多卿我情長?這個女人留不得,留下她只會礙你前途,賢婿當慎重。”伯顏嚴肅訓道,同時也惋惜而嘆,“若為男子,到也是忠烈啊!”

苗文彬告辭,呆呆出了大帳,思亂如麻,不知從何理起。伯顏容不下莫吟菊,而伯顏不可得罪,以後諸事沒有伯顏,大器難成。

帳外早有人候着,見他出來了,上前禀報,“參政,船已備好。何日啓程?”

他說的是送莫吟菊北上的船,沒想到這麽快便備好了,他還沒想清楚呢!“越快越好,就明日啓程吧!”他心思不在這裏,随口就說了。說出口,又覺不妥,伯顏的話不可不遵。叫回剛要去按他吩咐辦事的人,“等等……明日送夫人登船後,再多做件事……”他低語安排,受命人點頭遵命,立刻去辦事。

苗文彬見他遠走,人仿佛被抽空,從懷中取出只玉镯。镯子斷過,已被接上,斷口處用镂花的金箔包裹。這只镯子終沒能再戴上她的手腕。手掌用力,玉镯再斷,斷口擠破金箔,紮入皮肉。血滲出拳縫,他不覺得痛,連表情也茫然麻木了。

第二日,莫吟菊登船,兵卒仆人搬上行李。船上回望,碼頭來往皆是北人,她無心再望,早已心如死灰。此去北國,是生是死已不重要。苗文彬遣人來傳話,公事繁忙,他不來送了。管事立刻叫開船。小船駛出碼頭,逆水而上。

江川兩側皆是元軍行過的廢墟,不見人煙,只見飛鳥高懸。深秋凄冷,河風更寒,莫吟菊吹得身涼,看得也心涼,鑽入船艙避風。

“夫人吹了冷風,喝碗熱湯吧!”仆人盛了湯來。

莫吟菊正覺手腳寒涼,端了熱碗便飲。

她自行李中抽出畫卷,展開來對着發呆。菊依舊傲放,它在畫裏,就算北風襲來,亦不會凋零。

回想起他那日作畫的樣子,莫吟菊仿若回到從前。大都臨別,以為不會再見,他執筆呆了許久,一旦筆尖落紙,行筆卻未斷過,粗細深淺,一氣呵成。她想着,不覺間笑了。叫人拿紙筆來,她要作畫。

蘭成玉的畫展放于案上,另一側鋪的白紙。筆尖沾了黑墨,她亦懸筆許久,看着紙與畫,想着該從何畫起。

忽然,身覺不适,手一抖,筆落紙上,墨點污了素白。她按壓腹部,目光聚向盛湯之碗,又看向仍立在艙內的送湯之人。

送湯人戰戰兢兢,直說道:“是參政的意思!不要怨恨小的!不要怨恨小的!”

莫吟菊只覺腹痛,沒力氣說話,也無話可說。卷了菊圖,抱入懷中。她踉跄走向艙門,幾個侍者膽怯地為她讓路,不敢相攔。

出了艙,河風冷吹,深秋時節寒意更重。船仍逆水而行,漢江渺渺南逝。望江岸,城池廢影聳立,別人識不得,但她是識得的,那正是新城。萬千感慨湧來,竟使她忘了腹痛。

“撲通”,江面水花濺起。船上諸人圍于船舷,驚慌張望。那人落了水,再沒有起來……

仆人回報,莫吟菊已投江而亡。苗文彬聽後面無波瀾,只命其退下,以後不許任何人再提此人此事。

元軍順大江東進,如履平地,沿江諸将望風款附,直逼臨安。

伯顏兵至臯亭山,宋帝奉表稱臣。有一書生與伯顏抗辯,并斥苗文彬為逆臣,苗文彬無言以對,伯顏将其拘押。而後書生逃脫,召集民間之力抗元,這位書生的名字就叫文天祥。

文天祥、陸秀夫、張世傑,合稱“宋末三傑”,致死不屈,與元力抗。崖山決戰,宋軍大敗,十萬殉國。文天祥被俘,就義于大都。陸秀夫負幼帝投海。張世傑突圍而出,本欲再戰,然見得大勢終歸去矣,非人力可以挽回,心生絕望,亦堕海中。

至此,宋亡。

☆、終章 留取丹心照汗青

莫吟菊講到故事最後,她投入漢江,漢水把她沖至下游,路過的老尼救了她,醒來時已在慈寧庵。或許是吞了許多江水,體內的毒已淡了,喝了湯藥便無大礙。然而自睜眼後便不記得前塵,不知為何落水,為何中毒,自己是何方人士,姓名幾何。只有身邊一幅菊圖,興許有線索,但由于江水浸泡,圖畫已殘,文字部分只留下個圖章。她也曾到庵外尋訪名號為“山中堂”的畫者,外邊人皆說未曾聽過。再之後,山河陸沉,多少繁華如煙逝,江山易主改姓元,“山中堂”何人,更是無從查起了。

她只好在慈寧庵住下,一住便是這些年。雖終日抄經念佛,然心中怎麽也不得安寧,總有牽挂。于是便開始畫菊,越畫越癡,心想與它必有淵源,就這般順其自然吧!如今總算憶起來了,往事悠悠,不堪回首,回首更覺孤寂。

聽完故事,鄭思肖既嘆又佩,那些年、那些事、那些人,如今依然澎湃胸中。不知今日月,但夢宋山川。“夫人今後有何打算?”他問道。

“未曾想過。”莫吟菊答,“猶如一覺夢醒,醒來後身邊人事與夢中截然不同,不知該如何面對。也許在這庵中度過餘生,也許會去的別的地方。”

鄭思肖深有感觸,同病相憐。“自陸沉之後,鄭某棄了家財,終年游于寺觀。無土無根,漂泊殘生,見多凄苦,嘗夠辛酸。夫人還是哪兒也別去了,如今的世道,見了只會更加心碎。”

莫吟菊謝他提醒,以前雖未有記憶,不知世事怎麽回事,但也從善男信女口中聽聞過如今山下之事。今日記憶恢複,亡國之人,更覺走投無路。

故事說了一天,她累了。鄭思肖不打擾她休息,暫且告辭。

回房路上,鄭思肖心事重重。北風凜烈,血沒大地,其間多少悲歡離合可歌可泣事。或殉節而死者,或投敵事仇者,不計其數。百年後,或頂祝馨香,或臭如爛泥,自有公斷。而自己,既未死節,又未事仇,算哪般呢?不過是風中絮、雨裏萍的可憐人罷了,濁世浮生,守着世人不可理解的悲涼。

又過一夜,天光微亮,鄭思肖想着該下山了,自己畢竟一男子,在尼姑庵不便久住。正要去與靜慧師太及莫吟菊告別,途中撞見靜慧。

師太捧着畫卷,焦急道:“施主,忘心不見了!連同她珍視的那幅菊圖一同不見了!她在此畫中提了詩句,貧尼看不懂,請施主看看!”

鄭思肖亦驚,忙打開畫卷,此畫正是他贈予莫吟菊的無根蘭圖。右側新提了四句詩:“尋土尋根尋故國,蘭香渺渺菊香弱。而今兩花具不在,去掉凡身海天闊。”念完詩,鄭思肖略思了陣,長嘆道:“師太,這是首藏頭詩,請看每句頭一個字——‘尋蘭而去’。她已經去了。”

“去到哪裏?”師太問。

“去故國吧!”鄭思肖心想應是如此。

“故國在哪裏?”師太再問。

鄭思肖思了又思,答不上話。故國早已沒了,如今只在夢中。

他辭別師太,就此下山。

行至庵寺門口,此時視線正好俯望山下,視野開闊。一時間,思緒頓開。“一心中國夢,萬古下泉詩。”詩句脫口而出,沉沉吟嘆。他朗朗發笑,邁步下山而去。

元世祖至元二十二年,苗文彬官至江淮行省右丞。時忽必烈與皇太子惡交,朝廷黨争,太.子.黨人上書忽必烈,欲谏其退位,忽必烈大怒,是為“禪位事件”。此事後,皇太子一病不起,年尾而殁。忽必烈怒氣正盛,欲肅清太.子.黨。苗文彬扶帝座,效犬馬之力,其獲恩寵,伯顏不可及。數年後,忽必烈年邁思子,回想當年之事,悔與太子相争,反過來責怪于太子政敵。苗文彬獲罪,族誅。後世史官著史,無論《宋史》、《元史》,皆不見其傳。

未及百年,日月重開大宋天。紅巾軍席卷南北,新朝建立,是為大明。

明朝有江陵府學正,名孔克學。憑吊新城遺址時,聞得當年新城守将所作之《絕命詞》,略作改編,成詩曰:

鐵石肝腸死未休,

孤城高倚漢江秋。

三千血戰皆忠義,

不效襄陽事敵仇。

——終——

☆、後記

本人不擅長寫後記,因為不知道該說什麽。不過本書的後記卻不得不寫,只因有歷史問題要交待,以免被人說胡編亂造。這個故事以南宋末年的宋元戰争為背景,除了三個女性角色——靜慧師太、莫吟菊和薩仁吉雅外,其餘有姓有名的人物皆有歷史原型。雖不能都講清楚,但其中幾個主要人物我會講一講。

先說序章與終章裏出現的鄭思肖,歷史上真有其人,宋末元初的詩人、畫家。原名不詳,自改名為“思肖”,肖即繁體“趙”字去掉走旁,思念趙宋之意。宋亡後,他賣了家産,游于寺廟、道觀之間。鄭思肖擅長畫蘭,亡國後畫的蘭多無土無根,意思不言自喻。故事裏提在莫吟菊那幅菊圖上的詩便是其作品。

再說蘭成玉。蘭成玉殉國前所作的《絕命詞》其實為南宋都統制邊居誼所作,邊居誼正是蘭成玉的原型,真正的新城守将。邊居誼在《宋史》中有傳,他的事跡我就不重複了。按《元史》記載,邊居誼在城破後,與妻子自.焚,夫妻是死在一起的,而在故事中,蘭成玉沒有與莫吟菊死在一起,這是與歷史的不同之一。不同之二,邊居誼是以戰功累積,官至都統制,所以他在《絕命詞》中才言“血戰三年”,而蘭成玉明顯沒有血戰三年嘛!不同之三,最大的不同——邊居誼沒有與苗文彬的原型搶女人,二男一女是我瞎編的。其它與史不符的地方都是小問題,我認為屬于合理改編,不舉例了。邊居誼殉國後,南宋朝廷追贈其為利州觀察使,并為其立廟。居誼廟一直保存到二十世紀中葉,大浩劫要打倒帝王将相,居誼廟被改成學校,即後來的新城中學。在學校內發現過一塊石碑,上面刻的便是明朝學正孔克學的那首詩(參見正文最後)。

如果有人熟悉歷史,應該可以通過襄陽獻降、被文天祥罵為逆臣,這些事件中猜出苗文彬的原型是誰了。對,就是呂文煥。呂文煥出身豪強世族,整個家族在南宋末年都是極有影響力的,南宋的滅亡與呂氏集團投降有關,而呂氏家族也與奸臣賈似道關系非淺,所以苗文彬的母親就成賈似道的族妹了。現代人在談及呂文煥時,多談其堅守襄陽的艱苦,和投降時的無奈,卻極少有人談到他降元後的叛國行為,這是片面的。無論有多少艱苦和無奈,都不能成為背叛國家、屠戮百姓的理由。我在寫苗文彬的結局時,把他寫成堅決維護忽必烈統治的人,幫助忽必烈打擊太.子.黨,後來反被忽必烈誅殺。但在歷史中,呂文煥是得到善終的,在皇太子死後,他告老還鄉,離開朝廷,因此我懷疑他其實應該是太.子.黨人。與苗文彬一樣,在《宋史》和《元史》中都沒有呂文煥的傳,可見後世史家不屑于記載此人。直到民國,有人編寫《新元史》,才從零散史料中整理出他的傳記。

王虎臣的原型還是叫王虎臣,沙洋守将。他與邊居誼是不是好友,我不知道,但兩城距離不遠,兩人又同在京湖制置使下面做事,應該是認識的。王虎臣其實并不是一開始就守在沙洋,而是元軍來攻後才調往沙洋,這點故事與史實有異。另外,王虎臣并非自盡,按《元史》記載,他是在被俘後,為伯顏所殺,而《新元史》上記載,是為呂文煥所殺。之所以改自盡,是有感于張珏。張珏也是南宋将領,抗元于重慶,被俘後,在押往大都途中自盡。本來我是想以他為主角寫這部小說的,後來看到了邊居誼的傳,才改為寫邊居誼。王虎臣在拒絕為伯顏勸降時說的那句“既不能捍家國,又豈會教人叛家國”,原話出自文天祥。當時張弘範命文天祥勸降張世傑,文天祥說道:“吾不能捍父母,乃教人叛父母,可乎?”

本書第九章其實可以獨立成篇,整個章節就是為襄陽諸将而寫,但主角卻是投降的苗文彬,因為除了他實在沒有活人了。以降将的角度去寫,但願沒折損他們。整個襄陽之戰歷時六年,我寫得極簡,許多戰鬥都沒有寫。牛富守襄陽五年,最後一年才調去樊城,當時樊城與襄陽隔着漢江,有浮梁相連,我在書中寫的是吊橋。元軍最後攻樊城時才燒了浮梁,我就覺得奇怪,襄陽被困那麽久,元軍早就控制全場了,為什麽到最後才燒浮梁?按理應該早點燒,早點斷絕兩城聯系才對。或許他們也沒辦法燒掉吧,最後攻城的時候才有機會。所以我才編出了苗文彬自毀吊橋這段戲。另外,牛富的職位并不是都統制,而是侍衛馬軍司統制,這個職位應該比都統制要高一點。範天順是在襄陽開城投降後自缢而亡的,也有記載說他和牛富一同死在樊城。死在哪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和牛富用行動甩了呂文煥一耳光。張順、張貴二将由李庭芝派來入援襄陽。張順犧牲于入援途中。張貴後來與範文虎相約合兵,範文虎失約跑了,張貴中伏後犧牲。《宋史》對這二人的記載有點混淆,前文說張順是“矮張”,張貴是“竹園張”,但後文元将送回張貴屍體時,卻說張貴是“矮張”,我采用的是後文的描述,在此指出史料矛盾之處,以表明不是我混淆了他們。

宋末三傑——文天祥、陸秀夫、張世傑,可謂大名鼎鼎,這樣的大名人、民族英雄,我怎麽敢寫呢?所以他們都沒有戲,只是提了下名字,增加一下故事的歷史感。另外還有個角色——京湖制置使李庭芝,這個人不遜于宋末三傑,但現在卻很少有人知道了,我有必要交待一下。李庭芝在故事中雖是個醬油角色,但他也是位民族英雄,力主抗元的中堅力量。歷史上,襄陽樊城失陷後,李庭芝便被貶官,而書中他還卻還在制置使位子上,這樣修改完全是為了蘭成玉。蘭成玉升都統制的時間太晚了,所以李庭芝就只能多當會兒京湖制置使。再說歷史,貶官後不久,李庭芝重獲啓用,鎮守揚州。宋恭帝降元稱臣,下诏令他放棄抵抗并投降,李庭芝不予理睬。宋端宗擁立後,他投奔端宗,途中被元軍所執,押回揚州,之後不屈而死。

下面來說個輕松點的人物——範文虎。這個人在書中戲極少,出過一次場,說過幾句話,但我忍不住不得不說他,他就有這麽大的魅力。此人屎運逆天,乃奇葩中的戰鬥葩,俗語“不怕神一般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說的就是這種人。援救襄陽之時,為了不聽從李庭芝指揮,他居然給賈似道寫信,吹說自己可率十萬大軍掃平圍困襄陽的元軍,并把功勞全歸賈似道,條件是允許他不聽李庭芝的命令。賈似道信了他,而後範文虎敗仗連連,數棄軍隊不顧,只身逃跑。襄陽失守,朝廷追究責任,範文虎過失重大,大臣提議将其處死,賈似道護短,只降了他一級。元軍攻來,他想都沒想就投降。忽必烈問他,你怎麽這麽容易就投降了呢?人不要臉,天下無敵啊!他居然回答,有賈似道這種奸臣在,我們這些武将過得很苦,不如到您手下做事!忽必烈被忽悠住了。如果賈似道有幸聽到,必定想捏死這只小強吧!後來忽必烈征日本,以範文虎為将。衆所周知,遇上臺風,全軍覆沒。但這麽大的風都沒把範将軍吹死,他的軍隊被吹到島上,而他本人再次神奇般地抛棄他的部下跑了。回到大都,繼續忽悠忽必烈,忽必烈又信了他。直到第二年回來幾名幸存者,才知道真相。這是欺君大罪了,但就這樣,範将軍都還死不了,不僅不死,還更加官運亨通,榮華富貴地壽終正寝!補充下,範文虎是呂氏家族的女婿,他有個兒子叫範天順……我都不好意思說他們是父子了,所以書中沒提。最終還是考古隊掀了這家夥的墓,考古隊威武!

為什麽要給兩個男主改名字,不用歷史原名呢?最主要的原因還是我改得太厲害,邊居誼和呂文煥的身世經歷全改了,既然如此,我想幹脆連名字也改了吧!省得歷史黨噴我!該交待的大概就是這些,猶記得當初讀《宋史?忠義傳》的悲壯激情,至今難以釋懷,最後拼了首詩以作結尾:

氣敵萬人将,

丹心一片忠。

故衣猶染碧,

無力可為用。

死者長已矣,

萬古憶清風。

何人續遷史,

表為節義雄!

☆、番外篇 秋無際

已入深秋,風向轉北,北風凜凜,吹得成頭“宋”字旗劇烈顫抖。地平線上有黑雲如墨,昨夜那處腥紅似血,如有大火燒天,第二日便得知沙洋陷了。最多今明兩日,元軍便會直撲新城而來。

城頭上的男子戰袍似火,面對那片黑雲,毫無懼色。他面如冷霜,比北風更凜烈。

士兵奔上城頭,禀告道:“禀都統,元軍已順漢水而下,即到我城!”

終于來了!男子此時反顯輕松,冰霜般的面容融化出朝氣。“傳令!出城迎敵!”他一甩鮮紅披風,大步下了階梯。

城內戰鼓擂動,閘門拉起,宋軍舟師出城,逆水而上。上游軍船壓來,雙方列開陣勢。

敵船上,有一将領高呼:“來将可是邊都統?”

船首紅衣宋将遙望過去,喊話的元将竟是相熟之人,冷笑回道:“本人正是邊居誼。對面可是投降的叛将呂文煥?聽聞爾已做了大元參政,如今南回,好不威風啊?”

對面呂文煥相勸道:“邊都統,沙洋陷,新城已是孤城,大宋大勢已去,不如歸降,免得生靈塗炭。元主好賢才,邊都統必得器重。”

邊居誼不屑答道:“爾好歹也做過數十年大宋臣子,如今引元入宋,一點舊情不念,與爾這逆臣還有何話好說?速速退下,以免自取其辱!”

“兀那南人,參政與你好好說話,竟這般傲慢!可知拒降的沙洋是何下場?”呂文煥身邊一蒙古萬戶裝束的元将喝道。招呼兵卒擡上東西。

數十元兵奔上船頭,每人提了串首級,如拉升旗幟船高高挂起。前方宋軍擡頭即見,雖然首級早已血污敷面,辨不清面容,但宋軍将士見了亦感是認識之人,悲憤瞬起,吼罵聲不止。

“請邊都統考慮,文煥恭候!”呂文煥拱手。

将士幾吼與元軍速戰。邊居誼深知元軍水軍強勁,而自己不過小城舟師,差距太大,若相戰,對己方不利,下令撤回。元軍也上岸,城外安營。

第二日,元軍再派人到城下。

這次縛了個活人,邊居誼識得此人,乃沙洋守将王大用。王大用對城上人呼喊:“邊都統急降,不然禍即至矣!”

他呼喊數遍,邊居誼站在城上聽得清楚,但就是不答。

見此策招降無用,押下俘虜,元軍又放一箭入城。箭上綁有書信模樣物件,士卒取來呈與邊居誼。邊居誼将其打開,竟是元主招降黃榜。邊居誼只讀了兩行字,捏皺黃榜,對城下元軍道:“吾欲與呂參政語耳!”

元兵回禀。

呂文煥喜道:“定是要降了!”馳馬奔至城下。

“邊都統,文煥已至,可有話說?”他仰望城上。

忽地,城上箭矢突飛,伏弩亂發。呂文煥大驚欲逃,身邊衛兵中箭倒地,他亦被射得人仰馬翻。身後元兵持盾來救,擋下箭矢,挾呂文煥換馬回逃。奔逃時,聽得城上邊居誼大笑,又說了些話,他只顧逃命,聽得不清。

雖未殺死呂文煥那厮,邊居誼亦頗得意。想那逆臣自棄宋投元後,幾獻計策,助元軍攻占大宋州縣,現如今更自請為先鋒,率軍大舉侵宋。今給他幾箭也算報了些仇,來日再戰,定取其首級。

是夜,與士卒痛飲。将士間暫無上下。

席間,總制黃順憂道:“都統射傷呂文煥,是意死守。可新城區區三千人,如何抵擋得住?”

邊居誼聽言,答道:“吾知降,生且富貴;但為國,死不移耳!”

說完,端了酒碗高舉。衆将士見此,肅然安靜。

“諸位!”他言道,“此碗水酒祭大宋三百年昭昭英魂!若能有幸得生,來年衆兄弟也往我邊某墳頭倒上一碗!”傾覆酒碗,水酒腳邊拉出道弧線。“為我大宋!”空碗擲地,碗摔了粉碎。

衆将士亦端酒碗。“大宋!大宋!”遍遍山呼,灑出一地酒,摔碗聲此起彼伏。

借酒性,邊居誼要筆墨。知他要作文,部下鋪好紙,他卻嫌紙小,揮掉白紙,執筆在牆上寫來。四句七言潦潦草草,衆将士都不認得。他狂笑,扔了筆,與将士們再飲。

兩日後,總制黃順偷逃出城,降元。

次日,元左丞相伯顏授黃順為招讨使,佩金符,命其招降新城。

黃順至城下,邊居誼聽完其勸降之辭,冷笑道:“若欲得新城邪?吾誓以死守此,何可得也!”

黃順知其不可勸,見城頭上還有幾個與他要好的兄弟,便呼喊他們。城上幾人欲回應,卻懼怕邊居誼,不敢應。

邊居誼見他們狀況,對城下道:“既然來了,不如進來敘舊。死守為我一人之意,不強求他們,欲走欲留,爾等自便!”

說罷命人開城門。黃順入城,城門突閉。邊居誼厲聲道:“黃順,爾既已叛宋,還敢回來?今日便除了你這叛徒!”命軍士圍住黃順等人。

呂文煥城外久等,等不出黃順,卻見得幾顆人頭抛出城外。城上紅衣人蔑笑,呂文煥捂住箭傷,恨意幾起。“他既不願降……傳令,攻城!”

元軍以火攻,城牆焚燒如火壁,元軍蟻附而登。城上軍士死守,或殺敵,或被敵殺,或抱敵具焚。一時,數十萬元軍入不得城內。邊居誼策馬奔于城上,持刀斬敵,鼓舞士氣。即使遠處元軍大營,也可見城上奔走的火紅身影。

戰至日暮,元軍破侵漢樓,終入城內。大火蔓延,燒及民居,全城已是火海。宋軍三千人終不敵,退于城隅。

“請都統突圍出城!”士卒請求道。

遠處元軍追兵漸近。

前方火海茫茫,雖明亮,卻不見去路。

“我受命守城,如今城破,還去哪裏?”邊居誼望着烈火感嘆。

說罷,寶劍橫過頸脖。

“都統!”士卒驚呼。

熱血已從邊居誼脖間湧出。他目視那火海,縱身撲入。火焰似因得了新物,瞬間明亮,燒得更旺。

最後跟随的士卒,跪于火前抱拳相送。“将軍死國事,吾豈宜獨生!”士卒亦赴火相随。

元軍追至,見此情景,無不呆驚。

事後,伯顏入城,在一處斷壁上見有詩四句:

孤城高倚漢江秋,

血戰三年死未休。

鐵石肝腸忠義膽,

精靈常向岘山留。

不知何人所作,只見字跡狂草,非尋常人手筆。

這時有元兵擡出具燒得焦黑的宋将屍體獻于伯顏面前。

“此乃何人?”左丞相伯顏問。

元兵答:“都統制邊居誼。”

已燒得面目全非,也不知是不是。

“勇且忠,當為國士。”伯顏嘆,“南人有臣如此,國祚又怎落今日窘狀?叛逆尤多也!”

給了獻屍元兵些錢,而屍體後來的下落,已無人得知。

新城之事傳回臨安,宋廷贈邊居誼利州觀察使,立廟死所。

――――秋無際終——

番外後記:

此篇采用的是蘭成玉的原型真名。

我又偷懶了,戰鬥寫得太簡。不過覺得很難,寫這篇時卡文很厲害,前面已經寫過新城之戰,現又寫一遍,還是那些人那些事,但又要寫得不一樣……腦細胞又一次集體投河!

然而,這篇也并非完全還原歷史,篡改添加依然很大。“吾知降,生且富貴;但為國,死不移耳”這句原話是張世傑說的,我略作改動,嫁接到此。邊居誼自盡那幕模仿牛富之死,“将軍死國事,吾豈宜獨生”原話實為牛富裨将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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