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嬌嬌
她很快又想清楚,若是自己當街打了成遠侯,後果将會不堪設想。
她咬了咬下唇,滲出血來。
一聽這話,人群中仿佛炸開了鍋,污言穢語湧入容宛的雙耳,她有些不知所措。
“怎麽回事?那姑娘負這公子在先?”
“怎麽又說他強搶民女?”
“依我看啊,就是這姑娘不守婦道,負了這公子。公子要拿她是問,她便說他強搶民女。”
“若真是這樣,那這姑娘實在是太不要臉了。”
容宛冷眼看着這一切,突然覺得有些好笑。耳邊不堪之詞也漸漸遠去,身子似乎放空了,什麽也聽不見。
真可笑,原來算來算去,都是她的錯。
驟然間人群中擠進來一個姑娘,漲紅了臉道:“你們莫诽謗我們小姐!我們小姐不是這樣的人!”
一聽到“小姐”二字,不少人白了臉,竊竊私語道:“看衣裳,這姑娘好像是大戶人家的閨女啊。”
“這公子也是,衣着不凡,我先前還未注意到。這戲咱們還要不要看?若是得罪了什麽大人物……”
在人群騷動之際,江弦有些慌亂,忙揚聲道:“本侯乃是成遠侯,這姑娘是将軍府三小姐,本是本侯的未婚妻,訂婚之際,卻不願成婚了。本侯本想與她理論,不料她居然說本侯強搶民女,大家來評個理!”
這将軍府三小姐與成遠侯訂婚的事情穿得沸沸揚揚,衆人都以為這是一樁門當戶對的好姻緣。
沒想到這三小姐竟如此……
他這話如同一個驚天炸雷響在人群中,民衆們紛紛議論,難聽的話湧入容宛的雙耳,她不禁眉心一皺。
容宛沒想到江弦居然還有這一出。
這樣一來,于情于理,她都“應該”和江弦走。
她欲張口辯解,人群中卻一陣騷動。瑞珠護在她面前,驚恐地看着眼前烏壓壓的人群。
容宛的反應卻很平靜。
她淡然地看着眼前竊竊私語卻不敢大聲議論的民衆,突然發現自己是多麽悲哀。
陽光透過樹影撒下一地斑駁,她安靜地立在原地,眸子裏盡是酸澀。
瑞珠臉頰漲得通紅,試圖呼喊:“不是這樣的!你們別說我家小姐,小姐她不是這樣的!”
她卻無人搭理,話音像一顆石頭落入了水中。容宛依舊被他抓着,淡聲說:“夠了嗎?你滿意了嗎?”
傷害了她,他還不解恨。
但如此傷害她,又對自己有什麽好處?
江弦忽然覺得自己做得太過分,心中有些愧疚。
他放下身段,軟聲說:“宛兒,我不是存心想要傷害你的。我只是想……讓你和我走。”
容宛笑了:“和你走?”
江弦看着她冰冷如霜的眸,心中很不是滋味。
她什麽時候也敢反抗他了?
就要到手的東西,他絕不會放下!
盡管這東西,只不過是一個替身。
他耐着性子,低聲道:“宛兒,你還在鬧什麽?你若是服個軟,又怎麽會被人所議論?你若是服軟了,我便讓他們閉嘴,還不好?”
容宛依舊不為所動,眸中冰冷,似乎在看一只畜生。
江弦受不了她這般眼神,他忍了很久了。怒火湧上心頭,他高高舉起手,巴掌就要落下——
容宛瞳仁一縮。
“喲,侯爺?”
一聲戲谑的男聲倏然響起,容宛的身軀有一瞬間的僵硬。
江弦一聽聲音只好讪讪放下手,順着聲音轉過身去。所有人都沒想到會有這一出,順着聲音看過去,個個吓得面如土色。
“你看那馬車,挂着‘裴’一字……”
“噓,閉嘴。你不要命了?”
衆人都明白,那是提督府的馬車,來人是掌印裴渡。
裴渡背着手從人群裏走來,唇角依然噙着淡淡的笑。他挑了挑眉:“侯爺的禮學得可真是好,大庭廣衆之下還捏着容姑娘的手腕,看來成遠侯府的家教也不過如此。”
衆人面面相觑,欲散之際,裴渡卻笑道:“諸位莫走啊。不是想看戲嗎?本督給你們看。”
他說得風輕雲淡,卻讓人毛骨悚然。
沒一個人敢走,也沒一個人敢說話。衆人噤若寒蟬,這對食宮女風波還沒過,便又一波再起,個個都怕自己掉腦袋。
裴渡瞥了江弦一眼,悠悠開口:“侯爺怎的還捏着人家姑娘的手腕啊?”
江弦有些尴尬,松開了抓住容宛手腕的手。容宛得以逃脫,揉了揉發紅的手腕,疼痛未散,她微微蹙眉。
裴渡上前一步,笑吟吟地問:“侯爺這是在做什麽?不如講給本督聽聽?”
他笑得很假,假得讓人心裏發怵。
江弦自然是不敢公然頂撞裴渡的。
他依舊是不服氣,熱血一湧回答道:“掌印,此事的确是江某不對。但這是江某的私事,還望掌印不要再管了。”
裴渡冷笑了一聲。
他這一笑,衆人都抖如篩糠,生怕此事波及到自己。
但一方面,他們又想看戲,看看成遠侯與掌印到底有個什麽仇怨。
裴渡不緊不慢道:“侯爺擋了本督的路,若是本督不管,那路還怎麽走?來往的馬車都不要過了?”
江弦深吸一口氣,低三下四地回答:“掌印,江某這就走。”
裴渡皺了皺眉:“诶,別走呀。侯爺不是說容姑娘負了你嗎?本督既然管了,就管到底。諸位聽好了,是侯爺在大庭廣衆之下抓住女子的手腕不說,還想拉着容姑娘不知道走到哪裏去。可都聽清楚了?”
衆人點頭如搗蒜。
江弦實在是忍不住,扯謊嘴硬道:“抓住她手腕我知錯,你會何時看見我欲拉容姑娘走了?”
裴渡沒說話,只撥了撥手中的佛珠,掃了那孩子一眼。
那小孩兒跳出來叫:“我看見了!是他用力拉這個姐姐走!”
江弦一時間窘得滿臉漲紅。
裴渡又笑吟吟道:“侯爺既然與姑娘只是訂婚,但并未成親。這婚姻之事,想必姑娘也是不願的。你如此去逼迫她,這般不愧是大齊第一君子,京城五大公子之首。真是知禮明儀,本督佩服!”
原是這樣……
衆人漸漸轉變了對江弦的态度。
這閹豎句句陰陽怪氣,貶得江弦一陣難堪。他忍住怒火道:“不知掌印為何要管江某的事情?”
裴渡勾了勾唇角,笑得更深,拍了拍他的肩:“天子腳下,竟還有這樣的事發生,真是讓本督驚奇。本督不是有意針對你,放心。”
話裏話外,都是“我故意針對你”。
老侯爺對他說,他在朝堂上擋了裴渡的路,故而他這樣針對自己。
他咬了咬牙。今日忍下這一辱,待日後,必将一一奉還!
江弦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好聲好氣道:“掌印,今日是江某不對,我馬上給容姑娘賠罪。”
容宛揉着自己疼痛的手腕,瞥了他一眼,淡聲說了一句:“侯爺這賠罪,小女可受不起。”
她并沒有給江弦臺階下。
這樣一來,衆人都被帶了風向——這成遠侯原是這般小人!
這三小姐若是嫁了他,這日子還怎麽過?
容宛溫婉可人,門第也高,不知是多少世家公子夢寐以求的妻子。如今要嫁成遠侯,衆人不禁有些唏噓。
江弦窘得恨不得鑽個地洞把自己埋進去,卻只能讪讪地讨好:“容姑娘,今日實在是江某的不對。江某今後定不負你,可好?”
容宛輕輕笑了一聲,卻像是戲谑的冷笑:“侯爺言重了。小女先走一步,恕不奉陪。”
天有些陰,黑雲壓城,看樣子要下雨。
不過一會兒便淅淅瀝瀝下了些小雨,來順忙給他遞傘。裴渡右手撐着傘,依舊是笑吟吟的模樣:“這戲看得可有趣?下雨了,諸位散了罷。”
衆人如釋重負,忙作鳥獸散,容宛和瑞珠也不知去了何處,只剩江弦一人立在原地,怔怔地吹着涼風。
裴渡“呦”了一聲,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侯爺不走?雨越下越大了。”
雨太寒,江弦忍不住打了個寒噤,瑟縮着搖了搖頭:“掌印,我馬上走。”
裴渡見他逃竄一般離開了市井,滿意地笑了笑。
那唇邊的笑意又很快淡下來,消匿不見。他徑自一人撐傘立在雨中,朝屋檐下走去,示意讓他別跟過來。
他遠遠看見那屋檐下,待着容宛與瑞珠二人。
“瑞珠。”
容宛站在屋檐下,看着雨從檐下滾落,打在青石磚上。淅淅瀝瀝的雨聲充斥着她的雙耳,她嘆口氣:“得找個世時間好好謝謝掌印。他幫我解了兩次圍,也不知道該怎麽謝謝他。”
瑞珠睜大了眼:“小姐,你要去見掌印?”
容宛面色有些疲倦,輕聲說:“見也見不到。雖是感激他,也不知道他是怎樣一個人,我也怕惹惱他。”
她的思緒漸漸飄遠,又陷入一片回憶之中。
其實她與裴渡,好像在什麽時候見過。
她也不知道,只是覺得他莫名有些眼熟。
或許是錯覺。
前世在與江弦的婚宴上,裴渡其實是來過的。
他也來賀喜。當時鬧得婚宴上還有些不安寧,一個太監莫名其妙來賀喜,誰見了都覺得不應該。
但裴渡,的确是收到了請柬。好像是他來了一趟成遠侯府,便帶着請柬走了。或者說,這請柬是他自個兒要的。
那時成親的時候,唢吶連天。江弦挽着她的手,她蓋着蓋頭,一步步與江弦走向喜堂。四周賀喜聲音不斷,但沒有人知道,她跌入的将是深淵地獄。
在一片賀喜聲中,她勾着唇角,卻隐隐覺得前路未蔔。她似乎就站在懸崖邊緣,這一愣神中,手竟有些微微地發抖。
江弦那時低聲道:“宛兒,莫抖,馬上就到了。”
馬上就到了嗎?
她回不去了。
耳邊的嘈雜聲如同潮水,順帶着江弦的這一句話,淹沒在她滾滾思緒之中,她聽不明晰。
那一瞬間的遲疑,在現在看來,是對的。
她跌入的,确實是無間地獄。
在喜宴散去後,第二天她拜完公婆回到自己的院落,卻意外地見到了一封請柬。
那請柬上寫着兩個字:“嬌嬌。”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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