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國賽(完結) (3)
一樣是慣常的平靜與溫柔,如月色化成透明的水。
“走吧,我剛過來看到食堂旁邊的小餐廳還在營業。”他揉了揉她的頭頂。
武笛随他走,卻沉默不語。
“提供視頻的匿名路人,是你吧?”走着走着,鵝卵石小徑上的影子不動了,她站定,眯起眼,“所以,為什麽在出事當晚不直接把視頻拿出來啊,還對警方說沒有錄下視頻證據?非要等貝薰撒完謊才給出視頻,害我跑了沒必要的一趟。”
正植回頭,“這樣你才會長記性啊。”
“?”
正植側過身去,并不與她直視,“那天我去做筆錄的時候,貝薰就當着我這個目擊者的面說了謊。我想,就讓她把謊編下去,好扯你進來看看,留個教訓。以後不要再随便幫人了,這次有視頻作證據,下次?”
“這也行?”
武笛收回眼睛裏對他略感陌生的打量,皺着眉,“阿植你真是太陰險啦。”
“長點心吧。”
她冷着臉,挪開幾步保持距離,“但你這樣做只是徒勞。下次再遇上這種事,我還會直接出手。因為發生的場景是真實的,一群男孩子欺負一個女生,在那樣的情況下,被判斷為一件不平事是成立的。萬一發生更不好的後續,我不願意承受那樣的後果……”
說完,她鼓着腮幫子氣鼓鼓大踏步往前走了。正植追上來,喊她,她不應,繞路躲來躲去。
沒辦法,他只好抓住她的手腕——
嘶。
那一瞬,不知哪來的詭異力量感,像觸電般困在武笛的手腕上,扯着她全部的經脈似的,幾乎到無從抗拒的程度。整個身體都跟着僵硬了一下。她被震住,驟然停步,困惑地看向他,可在他松手的剎那幻覺又消失了。
他站的位置正好逆光,從比她高的頭頂擦下濃橙色的暗光,落到她眼睛裏,不适。而在他微陷的眼窩裏,卻似潛伏着更深闊的幽暗——“這只是個提醒,不信我的話,将來有一天可能會陷入真正的麻煩。你所信奉的正義會叫你摔個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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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我根本……”
他微微眯緊眼。
武笛沒來由的心髒“咯噔”一下,即将脫口而出的話收住了。
偶爾——只是偶爾——阿植的眸中會晃過一絲她不曾觸碰過的銳芒。猶如寒川之巅的冰晶。閃一下,叫人感到冷。
也許又是幻覺,轉瞬就消失了。
正植再次把手放到她的頭頂,輕輕摸了摸,接過她肩上的書包,幫她拎着,“別傻了,先去吃飯。去晚就沒有你最愛的姜醋蛋了。”
“啊啊,要命!”武笛彈開一步,尖叫起來,苦着臉跑到垃圾桶邊作嘔,“……阿植你好煩啊……嘔……”
明知那是她最讨厭的東西,讨厭到一聽名字都會引起生理性不适的地步,炭黑色的姜醋蛋,又酸又辛,世界上最難吃的食物!還這樣惡心她?
正植站在原地輕笑着注視她。
——小争論就這麽結束了。不管怎樣,在武笛心中,阿植是她決心要一直守護的人,是那個與她一起長大的朋友,是那個曾在幼年溺水時賭命救起她的小夥伴,無論外人眼中的正植多麽淡漠,她永不會真的對他生氣和失望。
薄荷
武笛從訓練室出來,天已經黑了,她打算去隔壁G大找阿植喂流浪貓——因為有夜盲症,她一般不會在夜間單獨出行。
然後,她就在G大自習室的側門口,聽到了一段隐秘的對話——
“這麽說,就是正植搶了他的名額。”
“哇,你有沒搞錯?正植家裏有錢,住本市XX山上一棟洋樓呢!他爸搞房地産的,搶什麽獎學金!”
“你懂什麽,那又不是他親爸……”
武笛本不喜歡聽人在背後議論這些私事,但接下來的對話內容,卻牢牢抓住了她的神經。
“這麽跟你說吧,被搶名額的那個眼鏡仔,在數學建模競賽裏拿了第一名,正植第二。你想想看,正植是什麽人?一個以數學滿分理綜扣8分進我們G大的人,競賽狂魔,據說從小到大拿遍國內奧數金獎,他能服氣?”
“哦!你這麽一分析我就懂了……”
“明白了吧?”
“明白了。”
昏暗的壁燈下,武笛的視野黑糊糊的。她用力揉搓了一下眼睛,隐約看到那兩個人影走遠了。她站出來,走到光線明亮的門口,這時,正植剛好從自習室裏面出來。
暗黃色的光線,斜斜地從他身後擦下來,在白襯衣的褶皺處投出凹凸不平的光影。
武笛看着他。
她想起前段時間——按理說就是申請獎學金那會兒,他比較忙,她問他在忙些什麽,他也沒回答。
從高中起,武家搬來廣州,每天晚自習放學她都跟阿植一起回家。她比阿植高兩個年級——由于小學時學習太拼命連跳兩級——導致現在十九歲讀大三,跟大一的正植同齡。但她不是真正的學霸,跳級拼了半條命。阿植天才僅憑好強的個性,在學習上的好勝心堪比一個玩射箭的朋友三火,想拿第一就要拿第一。高考分數達到了全國TOP3某高校調檔線,因為不想離家遠才報G大的。
——然而無論阿植好勝心再強,也不可能沖對手玩下三濫手段報複。
“阿植,陪我去喂阿灰吧!”
正植走過來了,替她拎過書包,“訓練完了?”
“嗯!我太喜歡T大的訓練室了,好大!比我們武館的寬敞多了,哎,我們武館偏要開在景區山上,寸土寸金的房價,沒辦法,只能租那麽點地方……”
剛才偷聽到的對話暫時翻篇。
直到第二天,這點小破事在G大論壇上傳了起來,很快又在貼吧等其他網絡平臺發酵,當晚就到了公廁食堂都有人竊竊私語的地步。連隔壁的武笛都聽到風聲,察覺到這情況對正植不太好。
沒什麽女生在背後攻擊他,但兩所學校都是男生人數占多數,男性的妒忌化體質多發自內心詭異的自信,抓着把柄肯定煽風點火地燒起來。但很奇怪的是,私下議論這事的都是不熟的路人,熟人什麽的根本對正植閉口不談,甚至有種講到正植名字會燙嘴的感覺。
武笛抹了抹汗:跟熟人打聽阿植的事太難了。但正植本人好像根本都不在乎,照常度日,完全不為流言蜚語所困,直到他察覺武笛也不太對勁——
這兩天一碰面,武笛就會見縫插針地聊到這事,暗戳戳地試探他,想從他的話裏套出“有用的”信息。正植在第三次被問到“所以申請那兩天你在忙什麽?我記得你有段時間一直不見人影……”
他停下了腳步,沉着臉,“問完了?”
武笛愣一下,“我……”
“問完我先回去了。”
這街角的路燈壞了,武笛在黑漆漆的視野裏伸手,心髒咚咚跳,她顫抖着摸了摸空氣,“阿植?”
沒人回答。
“阿植你走啦?你先回來呀,我、我看不太清!現在是左轉走那條路嗎?”
還是沒聲音。
看來,真的是生氣了。
武笛嘆口氣,匆匆從口袋裏摸出手機,打開手電筒,照着腳下的路磨磨蹭蹭前行。
過了暗處,她到了大馬路上,決定打個車去喂貓,心下不停念叨這阿灰真有派頭,竟有人專為它打車去喂糧。
出租車開遠了,正植從路燈柱後站出來,臉上沒有表情。
之後幾天兩人都沒再見面,聽三火說武笛好像很忙的樣子,叫去看射箭比賽都沒空。正植不知道她是在忙些什麽。
“嚯!在各校網平臺散布謠言的人,是比賽獲第一名那個眼鏡仔?所以這算把小號扒出來咯?小涼你厲害呀!”武笛豎起大拇指,湊到小涼的電腦前,睜大了眼睛仔細看,右上角那張眼鏡仔的一寸照,越看越覺得有些熟悉——“诶?他不是阿植高中時的同學?”
“你認識?”
“那更奇怪了,這次比賽他獲第一名,沒理由那樣做啊,何況還是針對老同學……”武笛搖搖頭。
小涼聳聳肩,“這我就不知道了。幫你扒號雇的是一個計算機專業大神,記得錢轉給我。”
“……”
武笛暗暗去打聽眼鏡仔的事,G大人和高中校友都找過了,拼拼湊湊才找出一種真相的可能。
一、眼鏡仔是個數學癡,但高中時每一場競賽的第一名都被正植奪去。
二、眼鏡仔曾多次遭受校園霸淩,性格懦弱、自卑、寡言少語。
三、眼鏡仔前不久表白的一個女孩子拒絕了他,卻轉身向正植塞了情書。
——當然,以上這些原因,只能确定動機,不能确定事件,但無論如何散播謠言是真的,武笛已經搜集好證據,連夜整理了澄清的長帖發布到G校網絡平臺上。
于是,當天校網的讨論就炸了,男生們沉默,女生們全站出來:早說了,我們阿植平時看起來那麽溫和淡然的一個人,怎麽可能做這種事嘛!
眼鏡仔被大家置頂鄙夷。
武笛收手,高高興興地走出T大校門,正好看到迎面走來的正植。
他從馬路對面而來,過斑馬線時,在人群中脫穎而出——高高長長的身形,白襯衣、黑長褲,斜挎一個黑書包,手揣兩本一看就令人頭疼的書。包苞老說他這樣的人是什麽“漫畫裏走出來的斯文美少年”,武笛卻擔心地覺得他需要多喝牛奶多吃肉。大概是從小在武館裏長大的原因,培養的審美都是“大塊肌肉”、“壯實身板”、“深黃皮膚”才算健康俊男。
“還在看什麽?”
武笛眼前晃過一只手,她才回過神來,從忙亂的視線中找到阿植的臉。
他說:“在等我?”
“嗯!是啊。”
兩人習慣性地走向喂貓的那條路。路上有不少G大的女孩子盯着武笛看——事實上,每次與他同行都是這種狀況。
“帖子是你發的?”
“……是。”武笛斜着眼瞄他,小聲問,“阿植,你會不會覺得我扒人家小號不好?可我一開始就懷疑有鬼,因為清楚你不會做那樣的事,所以才暗中查……”
他站定,打斷她——“謝謝。”
武笛捶捶自己的左肩,笑嘻嘻道:“能幫你澄清這件事,我也很高興!”
正植愣了兩秒。
“又是那種助人為樂的高興嗎?”
“當然啊!”
他的表情不大好,武笛看不懂。
兩人又走了段路,到了天橋下,阿灰從薄荷叢裏竄出來。武笛沒忍住,直問道:“阿植,我還是想知道,既然獎學金的事你沒做手腳,那申請獎學金那兩天你究竟在忙些什麽呢?”
“當時在給你發布武館招生信息,發現了一些生源,是漢語學校的外國人。但這條渠道沒打通,在了解中,有消息再告訴你。”
“哦……”武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還有,你競賽怎麽會輸給眼鏡仔啊?”
“大概因為考前發生一些事,心神不寧。比如前晚你去做了筆錄。”
武笛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那晚他們倆還稍微争論了幾句——“不是吧!這也是我害的?”
正植這才笑了,揉一揉她的頭頂:“開玩笑。”
兩人蹲下來,給阿灰拿出貓糧。
武笛從幾種貓糧裏左挑右選,拿不定主意,“昨天好像吃的這種?還是這種?沒印象了……”
正植撐着下巴,望着她的側臉,“T大學生會主席,操心G大的事這麽積極,還竄校發帖子。”
武笛吐了吐舌頭,“我可不是完全自願當什麽主席的,當初以專業和文化兩方面第一的成績考進T大,被團委老師推去參選,說了各種好處,我就去了……”
“你是從小當班長當習慣了,勞碌命。”他移開視線,“那既然是學生幹部,思維應該比較成熟,怎麽每次遇見不平事都用最沖動的辦法解決?”
“我哪裏沖動啦?”武笛把剛要伸出去喂貓的手收回來,阿灰眼看着到嘴的糧撤了,瞪向正植。
“就不怕那眼鏡仔報複你?”
“他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能對我做什麽啊?這件事本來就是他錯了,也算給他一個警告。”武笛忽然賊嘻嘻地笑起來,戳了戳他的手臂,“對了阿植,我已經知道你不是給自己申請的獎學金哦!你把錢轉給一個申請助學金失敗但家境很差的同學啦。”
正植:“……”
阿灰喵喵叫,跳來跳去。
他摸了摸阿灰,那貓毛還殘留着薄荷叢的香氣。他把貓糧全都攤開在它面前,任它挑選,聲音輕得像水一樣淌過:“今晚食乜吖(晚飯吃什麽)?”
沒問武笛,但她回答:“涼拌魚皮!”
武笛了解阿植,每當他內心變得很溫和的一些時刻,跟她說話就會不自覺說回方言——回到兩人熟悉的廣東話氛圍,然後問她想吃什麽好吃的。
“好,走吧。”正植起身。
阿Z
因為得知武笛又要參賽,老爹和席叔都囑咐她很多事宜。
但兩人終歸都忙于招生之計,沒太多心思空出來指導她,只在她每周末回家時帶她練練拳法。這天早上,武笛一個人在武館習武完畢,回樓上房間,洗完頭拉開抽屜找吹風機時,看見了抽屜裏的迪迦奧特曼周邊,有卡片也有小模型。
她出神地看了一會兒,忘記擦頭發,發梢的水水珠都滴到桌面上,這時,門外有人咚咚咚敲門。
“小笛?在裏面嗎?”
武笛一震。
席叔扯着嗓子在外面喊:“你昨天說木樁壞了,哪個壞了?我現在去修。”
手忙腳亂的武笛沒出聲,趕緊把桌上的東西都抹進抽屜裏,手腳慢了點,席叔推門進來的瞬間——迪迦奧特曼的模型還沒來得及塞到抽屜裏,滾了下來,落到地上。
咚——咔!
東西彈起來,在空中抛出一個溫柔的弧度,砸成兩半不說,心也碎成兩半。
“人在屋裏?怎麽半天不出聲……”席叔大步走進來,僵住,視線粘在地板上那可憐的迪迦殘肢上。
武笛呼吸都停了。
席叔緩緩地擡頭,望向武笛。沉默之中,兩人對視了差不多一個世紀那麽長——實際上也就一秒鐘。席叔繞過她,在她倉皇的阻止下依次拉開抽屜。漫威系列的經典模型全都暴露了出來,蜘蛛俠的眼睛還大刺刺地望着席叔。
席叔指着她的鼻尖:“我的話你聽不進去是不是?這些是什麽東西?嗯?你告訴我,是什麽?”
武笛:“這是……”
“你除了哈日哈美還會什麽?作為一個佛山市順德區均安鎮的人,你是不是忘記了我們自己的英雄?你覺得比不上漫威那麽潮是不是?”
武笛:“不是……”
“建國七十周年,還有兩個半小時大閱兵,你卻在這裏……呵!我不懂,那種個人英雄主義有什麽值得吹捧的?”
武笛彎腰撿起迪迦的殘肢,悶着臉,小聲嘟囔道:“阿叔,你根本沒了解過它們,怎麽能妄下斷論?比如《迪迦奧特曼》,這部特攝連續劇裏面其實每個人都是英雄……”
席叔捂頭,眩暈。
吃早飯時,席叔還黑着一張臉。武笛轉頭,猶豫着對老爸商量道:“阿植最近同我說,發現漢語言學校的外國生源了,如果順利,也許能打開新的招生渠道……我覺得,我們也該轉變戰略,可以重新開一個以外國人為市場的武館,也許能成為一個新的開始……”
“閉嘴!”席叔又站起來,一拍筷子,“小笛啊小笛,你是誠心氣你阿叔?”
武笛着急地擺手,“不不不,主要是現在正好有這樣一個機會,漢語學校的校長Adrian主動向我們發出了信號,他有好多學生資源!如果合适,接下來我們都會有穩定的生源……”
席叔摔筷子走人——“要教你去教!你想得太簡單了,語言這關過得了嗎?文化這關過得了嗎?”
席叔走後,桌上剩下的人面面相觑。
武笛低頭,懶懶扒拉着白米飯。
武師傅含糊道:“小笛,不說基本的溝通成不成問題,根本上的,如何向外來者解釋武術的真正內涵,這同我們自己的文化緊密相關,要教好,你要展開的是一個東方,一片地域,一種思想,不僅僅是那點技巧。很難的。”
溝通不下來,這事暫且就放下了,沒有人再提起。
武笛讓正植不要在Adrian那邊把話說死,只答需要多考慮些時間,後續合适再聯系洽談。
武笛憋得慌,吃了早飯便下山去溜達了。過幾天就要進行區賽初賽,訓練緊肯定沒時間出來走走,現在要抓緊時間逛會兒,也許運氣好,會撞見一點需要行俠仗義的事呢?只要在中午前趕去和阿植碰面就行——兩人說好了一起去吃一家老字號牛雜。
武笛經過一家珠寶店,看見大幅電子熒屏上正在直播建國70周年大閱兵儀式,不覺停下了腳步,專注地看起來。路過的大爺大媽阿叔阿嬸也都停下來,密密麻麻圍了一堆人。
從《義勇軍進行曲》結束,直到閱兵儀式開始,不知不覺,腿都站麻。終于,一個個方隊踏出來,氣震山河,每一步都震在觀者們的心上,旁邊一位老爺爺不禁老淚縱橫。
女兵方隊剛走出來,人們正看得專注,武笛眼前閃過一抹黑影,接着,斜前方一個老太太大喊:“哎呀,我的菜!”
沒有人理她,大家全都在專注地看電視直播,老太太再喊一聲:“哦不是!我的錢包——哎呀,抓小偷!”
武笛扭頭。
一個矮個子男人,搶過皮包“咻”地跑遠了。武笛雙眼一亮:“光天化日之下,一個小賊,也敢來破壞這盛世?哼!看我怎麽教訓你!”
她疾速追上去。那小賊動作真快,大概是經驗充足,跑起來好比田徑運動員,才過兩條街武笛就感覺到吃力了。但她不會半途而廢,卯足力氣狂追,最後竟追到一間廢棄的破舊工廠裏去了。
“嘎吱——哐!”
生鏽的鐵板壞掉,砸了一塊到地上,有了大廠房裏唯一的光源。可裏面堆滿雜物,擋了光線,仍是暗黑一片。往裏追的過程中,橫空冒出來好幾個人。
武笛的腳步放慢些了。
她的眼睛又陷入熟悉的混沌中,隐約見一些人影在晃動,卻只能憑聽覺判斷腳步的方向。
“嚯!”
斜前方襲來一個拳頭。她本能地伸手接了拳,膝蓋踢向對方右肋處,反手一個過肩摔,那人“啪”地撲倒在地,同時有什麽東西飛了出來,掉在靠近光源的地上。武笛蹲下去,看清楚,把錢包撿起來,再走回小偷身邊,“呵,國慶期間,舉國同慶,這幾天你都歇不住,非要出來偷搶……真以為正義也歇七天嗎?等着,馬上送你去見阿sir。”
小偷奄奄一息道:“我、我警告你!我我我有槍……”
“哇,你覺得槍能吓到我嗎?”
“那你覺得槍比拳慢?”
“不,槍比拳更快,法律比道德更有力量,但在我這裏不講那些,我打你只是為了打你。”話音剛落,她一拳落下,剎那間,小偷的同夥們一擁而上。
她不得不收拾那些人,打鬥之中,卻卷入了更深的黑暗,在廢舊的大鐵桶與集裝箱之間穿梭、跳躍,陷于視覺的困境。那些人只是長得身強力壯,打鬥毫無章法,根本就是在亂打,而即便這樣,失去視覺的她也招架不住。
武笛決定不再戀戰,逃為上計,可這時身後卻貼來一人,板過她的雙肩,将她轉到角落去,按坐在靠窗的集裝箱上。
那麽熟悉的移動速度。
她坐在光亮處,卻看不清前方廣闊的黑暗,幾乎是下意識地喊了出來——“……阿Z?”
人已沖到前方去,前方接連傳來一陣拳打腳踢聲,哀嚎叫喊不斷。在昏暗的環境下,聽覺格外地敏銳,武笛甚至分得清阿Z的每一拳每一腿,身手快得令聽者心驚肉跳,半分鐘,世界安靜了。
他緩步走回來,一步,一步。
武笛咽了咽口水,耳根子不受控制地爬上一點熱。
她感覺面前那個模糊的身形停住了。很不公平,她坐在暗光下,他站在黑暗中。她只感覺到含混的臉部輪廓,看不清他的臉,心裏默念着,過來,再靠近一步,過來,一點點就好,站在窗邊的暗光下,也許就能看清臉……
對方伸出了手,抓過她的手腕,将一個沾滿灰塵的錢包放回她手裏。
與此同時,他們中間“唰”地踹來一腳,兩人迅速甩開手——是倒地者中唯一還站得起來的一個人——被阿Z一掌切到後頸窩,又倒地了。
廠房外響起警笛聲和剎車聲。
奇怪,根本還沒報警啊?武笛剛發神一秒,想起什麽,擡頭一看——
阿Z又消失不見了!
她熟練地收住眸中的失落,搖搖頭,起身,站在剛才暈過去的人身邊,俯視道:“你說你惹他做什麽?兄弟,路走窄了。”
武笛實在不想再去做筆錄,而且也不敢因此錯過與阿植約的午餐,于是踢開近旁一扇窗,往警車過來的反方向跑掉了。
她打了車,一路趕去約飯的地方,牛雜店的牛雜早已賣完,做下一批得等黃昏了——也就是下班高峰期。那麽,兩人只能改午餐了。
“總是那麽忙。”正植坐在順記冰室的桌對面,面無表情地吃一份幹炒牛河。
冰室內的暖黃燈光照在他不算多白卻很幹淨的臉和頸窩間,少年清爽的皮膚猶如面前那杯椰子雪糕,叫武笛剛想伸出去拍拍他肩膀的手收了住。
武笛抹了抹自己額頭殘留的汗,再看正植那面癱樣子,真莫名感覺他像個“受氣的小媳婦”似的,咧嘴笑了:“對不住嘛,阿植,下次一定準時。都怪我在路上看閱兵直播太入神啦。”
區賽初賽
賽前這天,武笛去食堂吃過了飯,正準備趕到訓練館打木樁,卻硬是被包苞拉扯着去看什麽本校最新校花榜。
“小笛你好強啊,大三了還能跟新生們一起上榜,聽說是連續三年上榜啊……”一路上,包苞嘆不停,“雖然體育院校的校花榜很水,可你和木漪是真扛打!所以說,直男們還是有一定審美的。你們這顏值拿去美院比也不輸!”包苞用力拍拍武笛的肩,臉色忽然蒼白,“等等……”
兩人已走到報欄前,并肩站着。
TOP10:XX網站跑酷運動百萬粉絲UP主——貝薰。
跑酷?不意外,貝薰的确是很像玩那類運動的個性女孩。
TOP3:省青年武術大賽冠軍&T大17級學生會主席——武笛。
TOP1:冰雪公主(花樣滑冰運動員)——木漪。
前三都算校花。
而由于榜上前十有三位來自同一間寝室,這間寝室當天就出名了,被人們稱為“花仙宿舍”。路過的幾個女生都在叽叽喳喳讨論這件事。
是,那是真的花啊,武笛心裏想,木漪不知在陽臺上種了多少花花草草,夏季招無數蚊蟲。
“T大還有人比我更慘嗎?”包苞貼着報欄玻璃,差點滑倒在地,被武笛扶住——“我是不是亂入我們寝室了?啊,我一個美院的,為什麽實習會被派來T大搞項目!不給酒店住,讓我來住這種宿舍……”
武笛:“……”
武笛看着榜上五花八門的照片,撓撓頭:“那個小狼,為什麽也會出現在這個榜上?”
而且渾水摸魚進了前十……
旁邊有女生大聲喊道:“因為長得太陰柔美了啊!好魅哦,真是美男子,氣場又很酷撩那種,他在任何榜上都不足為奇呀……”
“應該去花心大蘿蔔榜。”武笛嘴角抽搐,走開了。
從小到大,武笛不缺人誇。抛開學習用功、成績好、懂事聽話、脾氣好的優點,還有個絕對加分項——長了一張符合男女老少各類人群審美的臉,很正、很讨喜。用公園老太太的話說:“這女孩子看起來長得挺……善良。”
說一個人長得善良有兩層含義。
一是說,你長得實在太“不可描述”了;二則是說,你過分美麗,叫人忍不住相信你很善良。
武笛是後者。一般來說,最讨長輩們喜歡的孩子大多是在同齡人中格格不入的,但武笛略有不同,她能同時受這兩類人歡迎。小時候算命先生說,這孩子面相很“正”,将來是個可塑之才。嗯,的确很正,英氣的美貌在哪裏都很“端正”。明明是濃眉大眼,卻不會顯得明豔,整個骨相散發的都是幹淨清純的氣質,五官也不一定多麽出衆,可組在一起,總是合照裏最抓目光的那個人。
比如現在,這裏就有一張合照,正是區賽初賽現場拍下來的——
那晚,武笛在比賽現場,穿着武館的灰色棉布衣褲,紮高馬尾,站在寬闊的木質平臺上。臺下只有稀稀疏疏的觀衆,露出木讷呆滞的表情。
“咚——”
鼓聲響,比賽開始了。
看得出這場賽事在“弘揚中華傳統武術”的主題上還是很用心的,整個場地的布置充滿中華武術元素,TV的“片頭”特效更是生動、恢宏,很明顯是砸了錢制作的。另外賽事在商業性上也花了許多心思,參賽者的簡介裏故事線紮實、人設各有特色。
僅僅是順德區的一個初賽,武笛卻感覺,已經跟省賽差不多了。這一屆順德區的高手太多,初賽就見識到。
最令她印象深刻的,是一個男孩子,身高一米六五,跟她等高,但體重卻是1.5個武笛。在詠春拳上,體重并不會占太多優勢,可他肌肉結實而靈活,這樣綜合下來絕對算是個強勁對手。她有點希望下次能和這個人交手了。
導播太懂電子熒幕前的觀衆心理,切武笛的鏡頭時,燈光、特寫、慢鏡甚至橫空冒出來的濾鏡一應俱全。
冷色調白光下,少女馬尾輕揚。飽滿的額前,碎發散在臉頰邊,被汗水潤濕後貼着皮膚——皮膚是緊致而富有光澤的,唯獨唇色略顯寡淡,這倒也襯了漆黑瞳仁裏的殺氣。
慢鏡頭一來,頭發絲都飛揚出優雅決絕的弧度。
這比賽大概正是想搞點什麽動靜打造大衆化噱頭:“詠春拳新秀——順德美少女的武術成長史!”相關通稿實時在網上發布出去,配那些漂亮的無數動作特寫鏡頭,引發一陣轟動。
其實當晚勢頭還沒有起來的,是第二天早上有網絡達人轉發了相關圖片,武笛的名字才在大衆眼前晃了一晃。
接下來兩天,那張參賽者合照,在網絡各大平臺瘋傳,登頂實時新聞榜幾小時。這讓武笛小火了一把。因為賽事前期的視頻、照片都會放到網上,網友們當時就震驚了:學武術的女孩子這麽好看的?
當然,領教過武笛“拳頭提醒”的T大男校友們會覺得,武笛這樣的女孩太可惜了——好好一個良家姑娘,偏偏想當英雄俠客。
只有女孩們不那樣想——
武笛身高夠高,腿卻不算多修長,但身材勻稱,不胖不瘦,賽場上衣衫下擺輕揚時,展示了極好看的馬甲線條,肚子上沒一絲多餘的肉。不像那種純為好看練出的腹肌,而是那種真正健康美的腹肌,聚光燈下若隐若現,勾勒出緊致的曲線來。
少數男網友們破音喊:妹妹好飒好美!妹妹決賽給你投票!
多數女網友們破音喊:妹妹看我一眼!性別不要卡得太死!
——電腦前,正植“啪”地關了屏幕,起身,沉着臉去打開冰箱倒一杯冰水喝。
初賽算是過去了,新聞熱度暫歇。
但校園風波才起。
武笛不知道,自從上次最新校花榜出來後,室友木漪就一直活在黑暗中,承受語言暴力的摧殘。
起初這暴力只發生在網絡上,女生們開小號吐槽木漪,後來過了新生期,木漪在校內漸漸跟人熟了些,暴力直接轉化為面對面的羞辱。
女生們會當着本人的面甩臉色。
這所體育院校的女生,大致分為兩類,一類是常見的女漢子型——她們看不慣木漪表面那套“純情淑女”的姿态扮相,認為僞裝過度;另一類則來自健美操之類的專業,這些專業的女生更會打扮些,看不慣木漪內在那層“人淡如菊”的氣質,認為僞裝過度。
總之,TOP1被推到風口浪尖是正常的,不正常的是,對比榜上其他人的口碑,差距過于大了。
人們——至少女生們——都更喜歡武笛,首先,武笛在雌性認知中,不是嬌滴滴的矯情妹,也不是溫柔小姐姐,她是禦姐型天然“沙雕”。這樣的話,出衆的相貌不會帶來敵意,反而更招人喜歡。木漪則不同了,她在女生中的口碑兩極分化,雖然了解她的人知道她的純粹與善良,可這世上畢竟是不了解的人居多,完美便成了虛假的代名詞。女生們确實有這樣的腦回路,換作男生則不一樣,把木漪捧到校花位置上高高挂起,并對武笛這類女孩表示:好好看,但只适合做兄弟。
體校是男生居多。
這個榜就是無聊的男生們做出來的,這也是排名遭女生不滿的根源。
——但武笛對這所有的一切一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