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國賽(完結) (4)
所知,她不在意、不關注那些。她站在傳統武術大賽初賽夜的臺上,燈光朝她美麗英氣的臉上暈染明晃晃的燦芒,她在光明處,看不見黑暗中起伏的深海波瀾。
射箭比賽
最近有一場射箭大賽在舉行,賽場設置在T大某體育館內——T大校園太寬了,全是各種各樣的訓練館。
聽說有很多外校女生來觀賽,武笛感到很頭痛,而且陳主任又把一堆相關雜物交給她處理了。最後不知為什麽,連負責站在場邊聽從裁判指示的翻牌員一職,竟也落到她頭上。
現在,此刻,她就像個無情的機器一樣站在靶子旁邊,守着比分牌。
并且聽此起彼伏的呼叫。
“來了來了,炎火!”
“來了來了,北燃!”
“他們兩個有沒有可能在最後一輪PK呀!好期待!”
武笛瞪大眼,看着在女孩子們高漲的呼喊聲中漫步走上場的小狼——“這個人,什麽時候會射箭的?”
還有一位翻牌員是小涼,站在她旁邊說:“他是這幾年才學射箭的,圈內黑馬,你不知道?”
“啊!我還以為他又去臺上走秀。”
這場比賽是省賽,備受關注,好多媒體守在場邊。
武笛有一段時間沒怎麽看到炎火了,猜測他肯定是在忙着訓練。在休息間裏,她去瞧了瞧炎火:“喂,要上場了,你是不是搞錯項目。”
應該拿着弓箭的炎火,正拿着一把槍把玩。
聞聲,他掂了掂槍,“我最近也在學射擊,業餘玩一下。你要不要來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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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笛一個閃身到他身後,“喂,你拿着它的時候,最好離我遠點。習武之人,不愛碰槍。”
炎火翻了個白眼,收拾東西,大步從她身邊走掉。
“你根本就不懂男人對槍的興趣。”
武笛拍額頭,閉眼,“太中二了。”
旁邊有熟人笑道:“小笛,他跟你好像啊。”
“我哪裏像這樣啦?”武笛的眉毛快擰成八字了。
武笛被包苞拉着押了賭注,小狼和炎火PK,押誰贏,武笛當然押炎火,包苞左右為難放棄。場邊很多人都在押。東京五狼當然押小狼贏,四個人搶過女孩子們的燈牌來,不停揮舞、吹口哨,就差原地跳啦啦操。武笛心想,她要是小狼,站在臺上簡直要丢臉死。
大狼負責搶燈牌,二狼負責瞪押炎火的人,三狼背詩,四狼……四狼?四狼真的是,最沒有存在感了,光看背影,武笛想好半天也沒想起他的長相、性格,比不上外形相似的三狼——整天假模假樣戴個金邊眼鏡,自創一個文人标簽,問他近視多少度,只含糊答接近五十度。
到了,很快就到最後一輪,炎火和小狼決戰。
武笛看着炎火在瞄準。
8環、9環、10環……逐漸精準。
但他的箭最終很離奇地,沒有聽從他的腦子,落在了8環那種可以稱之為恥辱的地方,叮,也落在了同時爆發的巨大唏噓聲中,仿佛全宇宙都沉默。
觀衆要都是男生,早就罵起來,或者光是嘆氣聲就能壓死個人。
武笛的視野中,炎火在長長的沉默後垂下手,轉頭,看向十環光輝下的北燃——比他小兩歲、一直是他手下敗将的所謂“圈內黑馬”,真的是黑馬了。
他沒有握緊拳頭。
也沒有放任內心的野獸讓自己在場上摔東西。
即便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失敗,也因為太在意,表現不出任何表面的情緒。猶如海底在地震的時候,海面不會現出龍卷風。
他緩步走下場,接過武笛遞來的礦泉水以及肩膀上一記大大咧咧的安慰——“已經很好啦!”
炎火是武笛和正植的小學同學,小時候天天見面,初中起碰面次數變少,那時候炎火已經在地方隊開始了高密度的訓練。武笛沒見他這樣熱血好勝的人輸過,一時不知說什麽。
炎火不接話。
武笛把觀衆席中的室友木漪拉過來,心想對于任何一個男孩子來說最受歡迎的校花給兩句安慰應該都很奏效。木漪确實配合地說了兩句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鼓勵話,炎火卻驚掉下巴——
“……是你?”
武笛看到,發問時,炎火臉上出現了一種從小到大她都未曾在他臉上見過的亮光,好像是什麽絢麗的煙火在夜空泯滅的瞬間,倒映在了水面上的粼粼波光是剛才還烏雲蔽日的臉上。
“還記得我嗎?”炎火扔掉肩膀上的毛巾,追問一句。
問的對象,在短暫對視後茫然地搖了搖頭。
木漪看向武笛,似乎是要尋求解釋。武笛站出來介紹:“哦,這是我的朋友,三火;這是我的室友,木漪。”
說了等于沒說。炎火嘴巴微張,講話都磕巴起來:“你不記得我?我?就是——怎麽說,那天早晨,森林,白裙子,血……”
木漪的表情顯示出她有了印象。
“喂喂喂,借過,”小涼從兩人中間穿過去,輕飄飄掃了炎火一眼,“幹嘛這樣搭讪?對不認識的女生說話那麽暧昧……”
武笛下意識把木漪護在身後,用食指點點炎火,“警告你啦,最好不要打她的主意。我們走,木漪。”
說完,在炎火一臉錯愕的注視中把人帶走了。
出了體育館,武笛才察覺今天風很大,大到頭發在臉上亂飛的地步。
她遠遠看見站在操場邊緣的正植,不禁感嘆一句:“哇,弱不禁風的阿植會站不穩吧!”
“弱不禁風?”木漪彎起眼來。
“呃……用這樣的詞不太好嗎?”
武笛倒不是因為很多男生比自己弱,就覺得所有男生都很弱,只是,T大那種瘦瘦白白的理工男太多了,她不自覺也把阿植歸于那一類。
她朝木漪道別,朝他走過去。
他正在跟人談話,看見她了,用手勢示意她等一下,于是她止步。
她就站在不遠處幹等着,百無聊賴,靠在網球場的鐵絲網外發呆。
武笛神經線條粗,很多時候不能觀察到生活中人與事的深度細節,這一直被老爸提醒,說學武術不能這樣,否則無法上更高的臺階。可她本性如此,就是變不了。
她很少盯着一個人細看,今天發呆卻看了阿植好一會兒。風很大,阿植又穿着寬松輕薄的白襯衫,風從他的身側吹了過去,他剛好單手撐着柱子,無意之中用了力,整個左手臂與襯衫緊密貼合,顯出一條硬朗的弧度來——
這種弧度,熟悉感很強,即便在風中若隐若現,即便沒有使大力,即便距離過遠,也讓人感覺那就像是某種沒一絲脂肪的肌體……
武笛的視線慢慢失焦,視線中央的人影已經走過來了,停在她面前。
她晃晃腦袋,清醒過來,“阿植,你沒有來看三火比賽?”
“聽說竟然輸了。我現在還是不要過去問候了吧。”
初秋的月份,廣州仍是盛夏,太陽光線照在他的白襯衣上,刺眼得很,讓武笛明白剛才是眼花了。
印象中,無論在教室或家裏,正植夏天總待在空調室內,穿着寬松的白色長袖衫,不與人站在很親近的距離裏,即便放學同行的武笛,也保持着一定的交談間隔。如同他本人的性格,輕淡中混雜着疏離與淡漠,有天然的隔閡。
咻——
武笛耳朵起警覺,聽到尋常人聽不到的風聲,回頭,一個足球往後腦勺踢來。
近在咫尺,眼前一白,人已經被誰收在懷裏。
那個球砸在了正植背上。武笛真是要給氣死,這個人,沒擋球的速度與力氣,就傻傻當墊背!一個普普通通的球,她挨了無關痛癢,他偏要找罪受。
她退開,瞪他兩眼,繞到他身後左看右看,嘴裏碎碎抱怨個不停。
“沒事。”他走開兩步。
武笛跟過去給他拍灰塵。
撿球的男孩子們跑過來了,個個笑得意味不明,眼睛眯成縫,學生會宣傳部部長五官都變猥瑣,“哇哦,會長隔壁的男朋友又來見面了。”
武笛抹掉額頭的三根黑線,耷拉着雙肩,“要說多少次不是……”
“不是怎麽會天天見面?”
“校園暧昧緋聞”是一直存在的,兩人走在一起常有路人起哄,平時當事人就當不存在,但今天武笛多嘴地明确解釋了一句:“是訓練不夠緊張嗎?為什麽你們總有空閑去幻想彗星撞地球的事?”
好一個“彗星撞地球”。
衆人悻悻地擺手走了。武笛回頭,見正植不發一語轉頭離去,留個背影,喊都喊不應。
此後一連幾天不見正植,再見到他時,武笛的腿已經“瘸”了——說起來是個令人頭痛的故事。
夜
從初識就該知道,大狼不是個省油的燈,不是個節水的龍頭,不是個少事的人物。但武笛就是沒能知道。
那天,大狼被輔導員叫去幫社聯主席做志願活動——彌補慘不忍睹的學分。他耐心耗盡,坐在巨大的游泳池邊,守着一些由附小組織來T大參觀的小學生學游泳,時不時想從梯子上跳下去甩手走人。
社聯主席站在不遠處忙,時不時盯他一眼。
簡直就跟學生會主席一樣煩人。
想着,他的指尖劃過手機屏幕上的新聞,正看見武笛那張照片在網上放肆流傳。他準備摔手機,卻聽到身後傳來熟悉的訓話聲——
“你們搞什麽,兩個人欺負一個人做事情?”
“拜托,她可是舉重隊的,搬幾箱工具對她來說輕而易舉。”
“跟舉重不舉重無關,這是你們兩個人的工作,她憑什麽替你們?就因為力氣大?”
被訓的兩個男生是跑田徑的,都比武笛高一個頭,卻在她面前慫慫地撇着嘴垂着肩。
大狼歪嘴,走下梯子,搖晃到武笛面前去:“別人自主協商的事,你插手做什麽?”
有大狼鎮場,兩人也有了膽,嘟囔道:“就是。”
武笛陰森森地邪笑一下,笑得他們頭皮發麻,覺察到熟悉的風雨飄搖感。武笛又活動了一下腳踝、手指關節,“咯吱咯吱”。兩人立刻抱起工具箱一溜煙跑遠,田徑比賽都跑不了這麽快。
大狼斜起筆直的劍眉,在他那張典型的日本人面孔上,做出極其扭曲的表情來。最終,他“哼”一聲,大步走掉了。
總有天他要滅這中國女孩的威風。
迎面,社聯主席跑過來攔住他,“大狼同學,你的任務還沒完成,要去哪裏?”
“訓練館。”
“去幹什麽?”
“廢話!練擊劍!”
大狼人還沒走出游泳館,報複的機會就來了。
調皮的小學生們在游泳館門口的臺階上蹦蹦跳跳,而迎面有運送體育器械的快遞員推車經過,龐大器械箱擋住了視線,眼看就要撞上不長眼的小孩們,武笛一個快步沖上去,一手一個,攬着轉了個圈,貼着旁邊另一堆廢器械躲過一劫。
而那堆“廢品”本只是暫放此處等待被處理的,大狼恰巧站在旁邊,讓它們在回收前還發揮了一把給世界添亂的作用。
大狼指尖微動,抽掉了原本就松散捆綁着的繩子。
武笛才松口氣,就慘在懷裏護着兩個孩子,腦子反應過來了動作卻跟不上,電光火石的武術掙紮後,獨自跌下了臺階。
這大狼,要說他有多無聊,倒也沒到那地步,他又沒有去專門設計這把戲,只是時機發生得巧,只要站在暗處手輕輕一動,就可看一出好戲。不花錢,不看白不看,這是東京五狼的社團團風。團規麽,則是“習武之人,鋤強扶弱”。
于是後來武笛就一瘸一拐走路了。
學校大概又要頒一個“見義勇為獎”給武笛同學,當然醫生也要再開一張藥方給武笛病號,小學生們的年級主任拉起橫幅祝武笛的腳早日康複。
其實受害者內心也是發虛的。以前,武笛雖自知由于年齡、女性體格、經驗等等方面的原因,自己在武術的道路上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比她優秀的人比比皆是,可自己至少會是最勇敢的那個,有勇氣好像什麽都不怕了——如今左腳受傷,忽然間有了懼意,她要怎樣準備比賽呢?
第二天,她堅持從訓練館裏走出來,碰見幾個體操隊的女孩子喝着奶茶在花壇邊聊天。
“北燃昨天的車賽你們看沒看!”
“看過啦看過啦,摘頭盔那一下真的好帥哦!射箭賽車都精通,快要取代阿植在我心中的地位了……”
“誰?哦,你說隔壁那個數學系的帥哥啊,可惜可惜,就是比小狼矮了點……”
武笛剛好經過,忍不住插一嘴,“哇同學,一米八一還算矮?這要是在我們練武的人裏面,都算太高了,說嚴重點是種缺陷。”
“拜托他又不習武啦。而且,這種人手長腳長的,如果練武,出拳啊踢腿啊什麽的不是很快?”健美操女孩翻一個白眼。
“下盤不夠穩啊。”
然後體操隊的女生們都翻了個白眼,扭頭一甩辮子走掉了。
武笛走下臺階,遠遠瞧見熟悉的身影。她裝看不見等着她的人,盡量保持身體平衡靜悄悄走過,卻被正植一把拽住——“怎麽回事?”
他的目光往下。
武笛的目光卻往上,“什、什麽怎麽回事?”
“腳。”
武笛花費了不少口舌,才向他解釋清楚,這不是大狼導致的,這只是不小心摔着了,已經擦了藥酒,過不了幾天就好。
最後,兩人坐在一間空訓練室內,他沉聲說:“不要參賽了。”
“幹什麽啦,小傷而已……”
“我現在去替你申請退賽。”
武笛本還讪笑着,忽然收斂神色,拉住起身的他——“不要這麽認真啦,真的沒什麽大不了的。阿植你看。”她從背包裏找出一張卡片,上面寫了一個人的聯系方式,XX,國際圍棋大賽冠軍。
他的眼神表示出他的注意力稍稍被轉移。武笛早有準備,阿植從這個畢業的暑假起,對圍棋有了些興趣,每次周末問他關門悶在家裏幹什麽,他都說在研究棋子。
她眨眨眼,“你要是有需要請教的,可以問他哦。我保證他會搭理你的。”
卡片被塞到正植手裏,他的眼皮斂下去,聲音低柔了些:“你怎麽會認識這個人?”
“他不是在S大念書麽,最近追我表妹阿晗,我讓阿晗去要的號碼,哈哈。但阿晗要我去她那個小破電臺當午夜嘉賓作代價。你知道的,她那個電臺冷清到要被調到淩晨四點檔去了,哎!”
午夜,對于武笛一直是個陌生而不友好的詞,她一般不會做任何夜間的外出行動。
“為什麽對我好?”他問。
“啊?這……我們兩個這麽熟……”武笛撓着頭發,被他問得愣神。
“就這樣?”
他的眼睛直視過來。
武笛想了想,小聲說:“小時候你救過我嘛,在我腳抽筋溺水的河邊,所有小夥伴裏只有你立刻跳下來救我,那時候你也還小,不太會游泳的……”
“為什麽一直抓着那件事不放?”正植抓了抓頭發,語氣躁起來。
武笛沒見過他這種臉色,“我……”
“照這麽說,你也救過我,小學夏令營在山坡失足挂在一棵樹上,是你拼命拉上去的。”
“啊?有這回事?”
“當然,你幫過那麽多人,從小到大熱心腸,不會記得這其中一件小事。”
武笛叉起腰,“總之,阿植你好可笑,當初叫我參賽的人是你,現在叫我退賽的人也是你,你究竟成天在想些什麽?”
“我想什麽?”
他早就沉下臉,眸中迸發陰鸷的意味,“我在想一個人。”
說完,收拾書包離開,動作幅度大,“哐哐哐”弄出一陣響聲。
留下一臉莫名其妙的武笛。
武笛很久沒有一個人回家了。武館位于城北半山腰,就算加倍付錢,出租司機也不願開上山去的。吵完後,她只能像往常那樣,走過楓葉街,在街的盡頭右轉上盤山公路,繞兩個大彎。
那段路,不過幾百米,但想着容易,夜裏走可不容易。景區沒有觀光車,只有纜車,情侶們都是直接在山底坐纜車直達山頂看夜景的,沒有人大晚上走山路。
景區的燈太少了,隔好遠才亮一盞——大概只是對武笛的夜間視力來說太遠。
她揉了揉眼睛,慢步前進。
楓葉街,如其名,街道兩邊長兩排楓樹,街長五百米,坡度傾斜十五度。老居民樓的車停很多在街兩邊,平時路上沒有車輛來往,這是一條被用來當停車場的廢棄街道,相當于步行街。
國慶後,秋意漸起,廣州沒有冬天,可是有落葉。滿街的楓樹簌簌落葉,地上大多數葉子都是綠中帶紅,就被山風呼呼刮掉的。
武笛轉角走入楓葉街,揉了揉雙臂,“怎麽穿短袖有點冷啊……”對這座城市來說有點異常。
漫漫枯葉紛飛,砸在路兩邊的車上。那些泛紅的葉子似乎都喜歡往人身上靠,一片片砸在武笛身上,讓她更謹慎而緩慢地行走着。
而在她身後三十米遠的地方,另一些楓葉,正往另一個人砸去。
好似塵埃在肩上落定。
兩個身影一前一後地走,如過去多年來時而出現的情形,這樣的夜,前面的人從不曾發覺。
區賽複賽
武笛雖不必過多準備區賽,卻也不能硬靠瘸着的腿進市賽。
最近她的網絡關注者很多,她不想讓人失望。有人關注是好事,假如決賽真拿到第一名,武館趁熱打鐵就有救了。
她不想讓武館發現腳傷,這天下午,她獨自出門打車去買新藥膏。下了車,走向中藥館的巷子路上,她手捧一盒龜苓膏走走吃吃,斜前方忽然“咔嚓”一個大閃光,吓得她手一晃,紙盒碗裏的蜂蜜都灑了出來,可惜。
前方,一個四十來歲的幹癟瘦小男子跳出來,放下相機,露出一張驚喜的臉,喃喃道:“絕啊!絕啊,這下不會失業了。”
武笛本以為這是從網絡上追蹤來的網友,下意識收住了跛着的腳,站直,打量他手中的相機,“你是?”
男子走過來,雙眼一眨不眨盯着她,忍不住拍拍手,啧啧搖頭,“真是讓我碰上了。”
武笛試問:“記者?攝影師?”
對方熟練地從衣服內袋裏摸出一張名片,塞到武笛手裏,微微一笑,又詭異地盯着她的臉。
職業:星探。
武笛還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名片——直接把職位标為星探的。
“方便借一步說話嗎?”
武笛不動,瞄着他。
這位星探瞧一眼她灑掉的龜苓膏,轉一轉眼珠,指向旁邊一間糖水鋪,“請你吃龜苓膏!”
桌上,星探審視着坐在對面的女孩子,始終微笑着。
“沒想到你這樣漂亮的女孩子還會武術,厲害,厲害。”
“還好,還好。”
“所以,你在這裏念書,那你家在哪裏?”
“旁邊山上。”
“……老家呢?”
武笛舀起一大勺龜苓膏,吃了才回答:“均安。”
星探愣着。
“順德均安啊。”武笛說。
“哦,”星探僵硬笑笑,“我上海來的,對你們大灣區不熟……哈哈,連你們這種苦味的龜苓膏都吃不慣,喏,一點也不甜。”
“龜苓膏本來就是苦的。”武笛放下吃的,睜大雙眼,“佛山市順德區——美食之都——你沒聽過?那,總聽過祖籍在我們鎮上的一個人……他姓李。”
“……李漢明?”
“不是那個廚子啦!是李小龍。”
星探忽然拍桌喊:“別動!”
武笛愣住了,暫時按他說的做,保持将勺子舀起的姿态,一動不動。
星探拿出相機,比劃了一下,放下相機,搖頭啧啧嘆:“藝術啊……”
下午的暖黃光線,從武笛斜後方的落地窗外灑進來,她手持碗勺的手臂微微用力,T恤衫與手臂貼合出緊致的線條,搭上英氣的少女感的側顏,讓星探捕捉到一絲影片海報的氣場。
武笛:“……可以動了?”
星探敲敲桌子,“走吧!跟我簽約,拍電影去!要不行,先拍一部電視劇也好啊!”
“我?”武笛指了指自己,撲哧笑了,“你講真的,我這樣,能拍戲?”
“能!就是要你這樣的!”星探抱着腦袋來回走了幾步,近乎自言自語,“你這張臉,只有放在大熒幕上,才能凸顯出真正的魅力和氣質!你懂嗎你懂嗎?”說着,他又忽然一下湊到武笛面前,近到幾厘米距離審視,“那,或許現實生活中,人家只覺得你是個靓女而已,可一到熒幕上,你就有不一樣的氣場!熒幕會放大你的眼睛和眼神!美人在骨,你是絕代美女!”
星探開始抱頭來回走,嘴裏叽裏咕嚕自說自話,引來糖水鋪老板和顧客頻頻擡頭。
武笛放下吃的,起身,趁對方沉浸式發表講話時迅速往門口挪去。
“……诶诶,站住!你走什麽呀?你信我,你真的能……”
武笛出門一瘸一拐躲進小巷子。
“呼……”甩掉人,她松了口氣。
這一轉頭,又見一張布滿皺紋的、烏漆麻黑的面孔赫然出現在自己面前,她再度吓一跳。
“啊,是你。”那人掃一眼她的腳,甩手舉起一個瓶子,“這瓶跌打損傷藥酒,救死扶傷,利過西醫手術刀,快過中醫草藥膏,丐幫秘藥,世上獨一份,看你上次買過我的書,便宜你九塊九拿走啦!”
又是那個老乞丐——上次在學校旁邊的巷子裏目睹了她教訓東京五狼的乞丐。當時賣給武笛的《詠春拳》,內容也太稀奇古怪,還偷工減料,一本書裏面超過一大半都是空白頁,真正的圖文沒幾頁。
武笛拿起藥酒瓶,借着太陽光仔細看了看,确認裏面是滿瓶裝,才磨磨蹭蹭摸兜。
“啊,差五毛錢……”
老乞丐撇撇嘴,摸出一張牌子,“那,掃碼支付。”
武笛臉上的肌肉抽搐一下。
“對了,小姑娘,上次買回去的絕學看完沒?”
“看完了。”
“好,那,我這裏還有一本,第二本半價送你啦。”老乞丐遞出一本泛黃卷邊的書,封面只幾個大字:詠春拳2。
“啊?”武笛歪着頭,拼命眨眼,“哦哦,我才記起,上次我拿回去放到書桌抽屜裏就忘啦……還沒開始看,不好意思下次再買。多謝。”說完撒腿就跑。
老乞丐望着她踉跄的背影,嗤笑一聲,搖搖頭,“你要是認真看過,不至于腳上摔這麽慘。年輕人,呵!”
武笛萬萬沒想到,當天這瓶九塊九的跌打酒,居然扭轉了傷勢。
到賽前兩天的時候,她變得行動自如。那腳踝處的紅腫漸漸消散,她跳了一下,沒事,再來個後空翻,也沒問題,順便高擡腿,竟然完美。
武笛震驚了,覺得這搞不好是什麽江湖失傳的靈藥。她決定,下次再見到老乞丐,一定要買一箱這樣的跌打酒放武館存着。
順德區的複賽場就這樣開始了。
那天,炎火來了,正植沒來。後臺,炎火揣兜逛到穿鞋的武笛面前,吹一聲口哨。
武笛站起來,歪頭瞧一眼他身後,又左看右看,開始活動筋骨,漫不經心地小聲道:“……阿植知道……我的腳已經好了吧?”
“啊這個,你直接問他啊。你們的事我怎麽知道。”炎火遞給她一罐汽水,“他說你不接他電話。”
武笛接過水,咳嗽一下,別開視線,“反正比完賽我會聯系他的。”
“怎麽不直接跟他說?也許,他根本就不會反對你繼續比賽,溝通一下有多難?而且你腳已經沒事。”
“你不知道,之前阿植就阻止過我,他才不會贊成我參賽。”武笛拉開易拉罐,喝一口,斜着眼,“所以,阿植今天确實沒來。”
炎火搔搔頭,把臉轉向別處,“呃,大概在趕他的小組作業,沒時間過來看你比賽。這種小賽場你又沒有問題,沒必要全員到齊吧。我來看看已經夠意思。”
“哦!”武笛大聲應。
“好了,去吧去吧,比完就去吃燒烤喝啤酒。”
比賽開始了。
雖然本場不會上衛視,但由于武笛早在網上有一定關注度,已經有些媒體前來拍攝,還準備給她做賽後采訪。
今天是席叔來陪武笛,這會兒人正站在記者們面前官方地談話:“其實,大家的問題都差不多,我這裏統一回複,我相信小笛。她是習武之人裏少見的懂寫謙卑二字的人。沒有過度的優越感,自然不會産生巨大的挫敗感,所以無論什麽結果……”長篇大論說着,一不注意時間,都輪到武笛上臺了,席叔這才收住演講,匆匆忙忙趕到臺前去。
“小笛,沒事的!”席叔壓低聲音補充一句,“注意始終正面朝敵。”
為什麽強調正面?因為對方是個矮個子男孩,一看就靈活得好似要變作一只松鼠從你腳下溜過去。
這時,裁判突然連吹口哨,大力揮手示意這個參賽者下臺去,随後,他們讓一個一百三十斤的女孩上場了。
原來是參賽者牌號都搞錯。武笛趁空再活動一下筋骨,席叔又在腳邊仰着頭囑咐:“注意始終正面朝敵。”
為什麽強調正面?因為對方是個壯實的肌肉型女孩,要是閃到你背後一個過肩摔就厲害。
反正無論怎樣都要正面朝敵。前輩們總愛強調那些起繭的理論,武笛倒着背都沒問題,還能幫忙找補一下。但其實呢,這種區賽根本還沒多大難度,不管對手是男是女,武笛都沒有感到威脅。
大多數武者,身上、眼神裏是帶一種氣場的,這種氣場,還分了很精細的級別,能透露自己大致是在哪個水平。武笛不是故弄玄虛,只是打多了,有時候直覺能預知很多東西。
果然,這一百三十幾的胖女孩,好比大狼那麽蠻,拳頭既狠又慢,踢腿既重又偏,根本沒打到什麽點上。武笛真是運氣好,自腳受傷後第一場打鬥就不太費力,雖說對方生命力強,還是沒幾個回合就要結束。
觀衆們驚叫着,媒體記者們則趕緊抓拍,閃光燈不停。
胖女孩最後大汗淋漓躺倒,四肢被武笛半跪着制衡,卡在地上一動不動。武笛的膝蓋頂在她的鎖骨處,兩人都大喘着氣,勝負已出。
穿一身黑衣服的武笛起身,朝臺下鞠一躬,要下場了。這寬松黑衣服莫名顯得身形纖細瘦削,加上丸子頭又散下來了,擡頭一個甩發,鏡頭是咔咔沒停過。
下場前的瞬間,武笛的目光不經意掃過臺下,另一個穿着賽服的男生——大概是後面要上場的人,正将目光一動不動投在她這邊。
本來沒什麽,跟武笛不相關,可不知怎麽回事,刺眼白光下看不太清,她總覺得暗處這人眼熟,戴着一副黑框眼鏡,個子不高,畏畏縮縮的……
略像那個眼鏡仔。
武笛激靈了一下,再擡頭,看不見人了。
回想,那眼神裏不經意透露的氣場,卻是強如暴風雪的。
她恍惚走到席叔那邊去,被一堆媒體記者包圍,接過毛巾擦了擦汗,大方地理順散亂的秀發,一邊喘氣一邊微笑地對鏡頭回答問題。
被記者們圍着走向後臺的過程中,武笛瞥見在不遠處站的一個熟悉的人影,她腳步一頓,于是,迅速把記者們甩給了席叔和炎火,徑直朝角落走去。
穿白襯衣的正植,與穿一身黑的武笛站在一起,面對面立着。
武笛低頭:“阿植……”
對方沒說話,擡起右手,遞來一個禮物盒。
武笛雙眼閃亮:“哇!”
在她擡頭閃亮亮的注視中,他的眼睫毛垂下來,眼窩處蘊着柔和的情緒,“今天生日,這是你的禮物。”
武笛立刻接過盒子來,三兩下嘩嘩嘶啦扯開絲帶、包裝紙,翻開盒蓋——躺在閃閃發光的星星草墊中央的,是一個做工精致的黃檀木精鋼雙截棍。
她跳起來:“雙截棍!”
武笛揚起雙臂,繞着他呼啦啦轉了一圈,心情簡直要飛起來了呀。
正植替她拿着多餘的盒子,側身讓出空間,“試試手感。”
“哎,我一直想玩這個,但老爸不讓我玩,如果是阿植送的,我就有理由收下啦!”武笛馬上呼呼甩了幾下,“哇,怎麽第一次拿就這麽順手?長短好合适。”
“定制的。”
武笛的嘴角上揚得誇張,她看向阿植,幾乎是立刻,毫不猶豫地,伸手攬向他的脖頸,踮腳抱了一下,在後者微顫的目光中說:“謝謝你,阿植!”
功夫巨星
正植點開消息欄,見老媽發來一個賣萌的表情包,有種不祥的預感。果然,後面還跟了一段話:阿植,我已經跟你爸爸吃過飯了。他這次回國變了很多。你沒來,我看出他很失望,剛才,他給我打電話說想找你喝杯咖啡,聊聊天。
正植退出聊天界面,正媽媽立刻追來一條語音消息:
“阿植,坦白說,這麽多年不見,你真不想親生阿爸?我保證,連繼父也會贊成你去見一面的。”
他看着手機屏幕熄了,黑色方塊上出現黯然的眼窩。
在上下九步行街的一間咖啡廳內,落地窗邊,唯一曬不到陽光的一張桌子前,父子兩人相對而坐。下午暖和的陽光,照射在他們氣場之外的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