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國賽(完結) (9)
拿刻刀雕出來的、精瘦而高質量的肌體曲線,令武笛瞳孔放大。
正植将她抱上了岸,放在水池邊,自己從扶梯處上來。
——來不及問何時出現的了。
——不關心他來幹什麽了。
坐在地上的武笛,延遲被嗆,咳嗽後說出的第一句話就是——“天啊!阿植你……哪來的肌肉!”
擡頭,兩人對視。
他不吭聲,武笛追問:“問你啊!”
幾乎就視了百個世紀那麽久,好似從希臘神話人物誕生起就對視到2019年。
塵埃們輕輕墜地。
正植別開視線,嘆息一聲,“既然……你已經發現,那我直說了。”
“說什麽?”
武笛半張着嘴,驚掉下巴,視線不覺往下移……然後他蹲了下來。
“其實我——”他平視她的眼睛,“我确實——”聲音越來越沉,灌水的手表秒針也搖得越來越慢,“最近我也開始練肌肉了,因為,對武術有了點興趣。”
兩人的睫毛上都是水。
兩雙眼睛都緩慢地眨了一下。
武笛愣過後,幹笑一聲。“哈!你幹嘛藏着掖着啦!”她長舒一口氣,“啪”地拍一下他肩膀,然後就坐在原地給自己抽筋的地方按摩揉捏,“诶?你什麽時候也學那些男孩子吸引女生啦?來,讓我看看腹肌有多少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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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笛懂那種肌肉——那往往只是一種漂亮的符號,并不代表身體真正的強壯,鍛煉者一開始就是奔着塑造曲線的目的去的,差不多算走捷徑啦。
她直接伸一只手去試,想拉他的襯衣,誰知人猛地站起來,手落了空。
武笛眯出星星眼,爬起來,湊近,用很慢很詭異的語速道:“喂,阿植……該不會,是有了喜歡的人吧?”
正植渾身一僵。
他這一僵,武笛更像是琢磨出了什麽天機,五官的管理漸漸失控:“真的!好會隐藏,我都沒發現!”
已經落地的塵埃們,在寂靜之中,又重新飛舞起來,旋轉、上升,漸漸彙聚成肉眼不可見的風暴。
片刻過後,他咬牙答:“是。”
說完,人撿起外套就走了,頭也不回。
武笛在原地叽叽喳喳說什麽,都喚不回他。
看着他挺拔的背影遠去,武笛安靜下來,環顧四周,找到毛巾擦了擦頭發,感覺到渾身細細密密的涼飕飕冷意。水珠從泳衣邊緣不斷滑落,如同心底有什麽東西也滑落。
怎麽阿植不順口告訴她那個女孩子的名字呢?難道,自己與阿植其實沒那麽熟?
她找了個地方坐下,一邊給腿部按摩,一邊想着。
這時候,陸陸續續有人進游泳館,貝薰也來了,空蕩蕩的館內終于有一點人聲。
游泳隊隊員們從附近走過,見到兩張新面孔,不覺打趣道:“哇哦,兩位校花身材也太一般。穿便服勻稱修長,穿泳衣馬上暴露身材弱點。”
“女性沒有身材弱點這種說法。”
男生們嘻嘻哈哈:“說真的,你們兩個還沒有包苞身材勁。”
喜歡口嗨的男性哪裏都有,即便在T大,也不是誰都會拿女生當寶,游泳隊的男生尤其如此。
貝薰正要上前開罵,武笛擋住了她,活動一下手指,假笑道:“那你們真是期待對了,包苞一會就來,不過,有沒有福氣撐到那時候就看你們的本事了。”她揚一下拳頭,作恐吓狀,“以後,說話小心點!沒事不要盯着女生的身體看。”
男生們撇撇嘴,一哄游散。
武笛的純黑色連體泳衣勸退了大家,而貝薰,又太冷,是那種沒有誘惑性的冷,對男生也沒多大吸引力。
貝薰的長相很“喪”,不笑時簡直是厭世臉第一名。大眼睛下三白,顴骨略外凸,下巴後縮,臉部有點方、有點肉,好在五官量感大,倒也與臉型适配。她原本不會擠上校花榜前十的——有時單看外形穿着都不知她是男是女,但在網絡上太有人氣,T大沒人不認識她,都看過她的視頻,所以憑知名度投上了榜。
武笛擡頭,指了指跳板,“準備好了嗎?”
“沒有。”貝薰說。
武笛揉了揉額頭,“不要放棄,你應該不受限制自由自在奔跑的。你知不知道,你跑起來時,最勇敢最漂亮。”
貝薰退後一步,“那好歹先熱會兒身吧,我順便回憶一下教練教我的動作和注意事項。”
“……行吧。”
武笛也不想重複剛才沒熱身引起的抽筋災難,接受了建議。兩人磨磨蹭蹭熱身好半天,這身都熱得快着火了,武笛擦擦汗,見游泳館裏人越來越多,問:“可以了嗎?”
“不知道。”
“拜托啦,別怕,教練就在那邊坐着,不會有事。”
貝薰盯着波光粼粼的泳池,失神呢喃着:“可是,話說回來……我之前用視頻欺騙了很多人,是真的錯了,對吧。”
“對。只是情況特殊,你有兩難,內心遇到矛盾不知道怎麽決定……但只要是個正常人,就會遇到對錯的選擇。每一次都能做出最正确的選擇,那是神的能力,不是你的。”武笛放低聲音,猶豫片刻,“錯了,就去承認,去改變。也不知道怎樣才能真正安慰你,我現在能想到的唯一一個方法是,也告訴你一個我的錯誤,一個曾經也隐藏過很多年的錯誤……”
武笛向貝薰簡短講述了小時候第一次撞見霸淩的事。
貝薰聽完,點點頭,“聽懂了。怪不得……你這個人平時那麽熱心腸,原來是贖心裏的罪呀。”她難得笑那麽一下,“嗯,我覺得你前面說的那幾句話很有道理。”
“那些話是阿植的。”
——上次去電臺接她回家的車途中,他對她說的。
“啊,我還以為那種理工男沒什麽哲學思辨能力。”
武笛的眸光顫了一下,“其實,阿植不一樣哦,他好像也不是那種常見的理工男……”
貝薰往高臺跳板走去,“一般吧,正植這種類型在我們T大不受追捧的,大家不迷學術型,只喜歡荷爾蒙爆棚的硬漢——肌肉都數不過來那種。”
“數不過來是因為T大人算術不好。”
“喂,幹嘛為一個男人貶低我校?”貝薰回頭,眯縫着眼睛審視她。
“……”
武笛趕緊跟上她的腳步,并排站上跳板去了。
雖經過專業教練指導,但貝薰本身不太會游泳,仍怕跳到水裏,何況是恐高的她。她戴着游泳鏡在跳板上進退維谷。武笛堵住她來來回回的腳步,“我說了,別怕。跟我一起跳下去。我都練習過這麽多次,場地也沒有問題,該教的也都教你了,你還怕什麽?”
下面漸漸聚攏圍觀的人。
“要是我暈倒怎麽辦?麻煩你,記得替我撥112。”
“是120啦。放心,落水後我會馬上牽你的手。”武笛站好,深呼吸兩次,“準備好,我數123啦。咳咳,1——2——”
貝薰苦着臉,閉眼,以相同動作與武笛一起跳了下去。
(危險動作,請勿模仿)
“咚——咚——”
“嘩——嘩——”
世界,起初是深藍色的,再是淺藍,再是白花花的,最後,完全睜眼時,一片花花綠綠的世界從水面上浮了出來。有些人站在岸邊鼓掌。
貝薰被帶出水面,沉沉浮浮,心跳好快。她轉移視線,在那些花花綠綠的人潮中尋覓,對上了一雙想要的眼睛,一雙也褪去了些倨傲的眼睛。那裏的眼神,似乎也在她眼裏尋找回答。
她忍不住揚起嘴角,心間撲騰出一陣純白浪花。
龍門
正午太陽烈,正植繞僻靜遠路走回G大的過程中,在泳池弄濕的頭發和衣服已經幹得差不多了。
他摸出手機,給武笛打個電話去。
武笛馬上就接了,搶在他前面開口:“阿植你剛才走那麽急幹嘛?不是來找我的嗎?什麽事都還沒說就走人。”
“嗯,是有一件事要跟你說。”他垂下眼,不覺停步,路邊樹影搖曳在他清冷的臉上。
“好啊,說吧。”
“見面說比較好。”
“啊,但我這邊走不開……”
“忙嗎?”
“是啊是啊。”
“那我們另外約個時間。”
“嗯!下午六點,正好一起去喂阿灰。上次我留了一周的貓糧在灌木叢裏,不知道還有沒有剩。”
挂了電話,正植在G大校門口看見不遠處停着一輛眼熟的面包車。
他戴上帽子,快步走過去。
車門由內拉開:“上車。”
面包車走高速公路,往城郊一間廠房開去,停在負一樓的地下停車場。
工廠有着高度機械化、專業化的運作模式,偌大場地、各樓層間不見一個工人,也不知這裏面究竟是做什麽的。建築統一呈煙灰色,加之天色轉陰,刮起風來秋葉紛飛,地上易拉罐呼啦滾,好比懸疑片開場。
正植下了車,與幾個戴墨鏡、穿黑西裝的男人通過密碼通道降至負二層。
鋸齒狀石門自動向兩邊拉開。
上方匾額題“龍門”二字。
裏邊燈光昏暗,迎面襲來拳風,正植接住後側身一閃,抓住來人肩膀。拳腳相見,一兩個回合下來,那人被扼頸抵在牆上。
正植按下牆壁上的遙控開關,打開最明亮的大吊燈,空蕩蕩的會議室頓時呈現在眼前。
“果然是年輕人啊,年輕氣盛就是好。”被鉗制的男人站直,彈了彈肩膀上的灰,走到會議桌前坐下,優雅地翹起一條腿,理理西裝領口。
正植掃視一遍會議桌,發現另外只有一人,“……老先生沒來?”
“身體抱恙,你不知道?”另外那個三十幾歲的男人撇撇嘴,吸一口煙,吐出一大口霧。渾身小麥色肌膚,在暖燈光下顯得更黃,胸前汗毛較盛,散發一股子荷爾蒙魅力。
正植看向剛才的男人,皺眉,“Jason,你沒通知我?”
“本來老頭子就要退休養身了,武術學校準備交給軒打理。但軒要忙本職工作,你又在上學,所以今天讨論一下,交給軒的老婆打理有沒有問題。”
正植脫了外套,坐下,“就這件事?你們知道,我對這些不關心,随便你們怎麽樣。問題是——大白天停車在G大門口,怎麽想的?”
Jason看他一臉冷漠,噗嗤笑了,“誰會注意你啊!怎麽,怕外面的人知道高手阿Z的真實身份……其實是個從小奧賽獎拿到手軟的書呆子?”
正植起身要走。
Jason一腳勾過凳子腿,發力,往他膝蓋踹去,卻沒擋住人,後者一個擡腿就把椅子踹飛了。
兩人幹瞪眼。
Jason嘆口氣,“OK,說重點,下禮拜我要回羅馬,但老頭子交待的事還沒完成。軒要忙本職工作,沒時間,所以你……”
“說得好像在座誰沒有本職一樣。”
“是啊,大學生也是本職嘛。咳咳,先說重點,最近有一間空手道館冒了出來,在本地設了兩家分館,勢頭很強。本來不關我們的事,不過,暗中使用卑鄙手段搶我們生源,破壞行規,那就有必要警告一下了。”
正植揉了揉一頭碎發,“誰?”
“在你們學校任職的西野教授,日語專業,擅長空手道。”
“我從來不知道我們學校有教授會武術。沒搞錯?”
“說明你的警覺力降低。上了大學,最近忙着和青梅竹馬的女孩子談戀愛吧?”
另一個男人揚起嘴角,忍不住插嘴:“他倒是想談。”
說罷,兩人都揶揄地笑看他。
正植閉了閉眼,竭力把語氣放輕:“上回問過的漢語言學校外國生源事宜,有回複沒有?”
“在催了。你先把自家事做好OK?”Jason那一張俊臉上五官都扭曲——戀愛害人不淺,盡為別人家考慮。
正植起身,拿起外套,“教授的事我會去查的。”
剩下兩人面面相觑,互相用眼神對問——感覺他今天氣壓很低?全程臭着一張臉。
出了地下室,正植跟着領路的司機往停車位走去,過程中,聽見灌木叢背後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他視而不見,徑直往面包車走去。
灌木叢後,兩個人影如鼠竄逃,沿着長長的花壇弓身而行,全程屏息,行至盡頭,卻見一雙白色板鞋。
大狼和三狼同時擡頭……
迎接他們的,是踢來的兩腳,一前一後,如浪從他們脖子上湧動襲過,又快如影,兩人瞬間被刮到草叢中。
大狼捂着腮幫子,感覺下巴都快脫臼,半張臉發麻。
多雲天,太陽忽從雲中鑽出來,正植的陰影就移到兩人身上。
大狼躺地後,指着正植的鼻子,惡狠狠地支支吾吾,半晌,卻發現怎麽也喊不出面前人的名字,回頭問三狼:“他、他叫什麽名字?”
三狼也在揉腮幫子,含糊道:“啊?老大,我只知道武笛,那武笛身邊的人我又記不住,他一個透明人而已……”
“透明個鬼啊!你沒看他一腳能把你踹上二樓?”大狼給三狼額頭一拳,氣得中文都利索了。
三狼看向正植,馬上對其展露笑顏,“誤會,大哥,是誤會,這樣,我給你念一首唐詩賠不是……”
三狼正要站起來,大狼起身,借着他肩膀發力,又把他按地上去了——大狼站穩了,怒目圓睜——“你果然不簡單!那晚在江邊,我就隐約感覺後來那個人眼熟……呵,學生會主席是夜瞎子,我可不是。”
正植的眉頭皺起來。
大狼環顧四周,“哈,龍門……龍門我可清楚,沒想到你跟他們有往來……那麽,你跟我們家是對手了。”
地上,三狼拽一拽大狼的衣襟,眼神暗示他不要多嘴,他根本不聽。
他繼續歪着嘴角——也不知是表示挑釁還是臉痛,“那說來就有趣了,幹什麽遮遮掩掩呢?連熟人都不知道你背後的身份,保留神秘感?還是,你背後的那個幫派有鬼……”
“你最好是封嘴,話太多沒有好處。”正植往前逼近兩步,面無表情道,“順便,給你提個醒,以後離武笛遠一點,否則——”他轉了轉拳頭,“鼻血不夠你流。”
大狼一摸鼻子,發現手上沾着一點點紅色。
正植轉身走了。
大狼又在小弟面前丢夠臉,暗暗往腳下吐一口唾沫,對三狼小聲地罵罵咧咧以挽回尊嚴:“呵,為一個男人婆出頭,真搞不懂你們國人的審美!那種眉毛又粗又濃半個男人相的母夜叉,好比女野豬……不懂溫柔還敢當校花,天生暴力傾向,老實說,那種女的,扔我老家都沒人要……”
……暴力傾向?
正植駐足。大狼話音未落,一陣拳頭接連揮來,好比鼓手敲鼓,節奏快如閃電。被揍者四肢盡被“矯正”了一番,痛到嗷嗷叫,最後倒地仰面朝天。
正植站直,輕輕松松地立在那裏,動手看起來不費吹灰之力——“你稱英勇為暴力?”
他拍拍手,瞥大狼一眼,走了。
——認識一個人多年,他才知道她溫柔不溫柔。
路上,武笛打了個噴嚏。
已過六點,阿植的電話仍然撥不通——不在服務區。武笛獨自去喂了阿灰,匆匆趕回山上,到正家等他回來。平時阿植租住在學校旁邊的公寓裏,今天是周五,他肯定會直接回家的。
做飯阿姨将菜端上桌後,正媽媽非要邀請武笛一起吃飯,武笛吃不下,卻沒拗過正媽媽。
“笛笛,你上大學後,只有周末才回家,我都很少看到你啦,算是好不容易逮着你吃個飯。”正媽媽趕緊請阿姨把廚房裏的腸粉全部盛出來,“小笛笛最愛吃腸粉,不用給阿植留,反正他也不吃油膩食物。”
武笛不好意思地拿起筷子。
“笛妹,你也知道,我這個人比較宅,平時除了逛街購物,根本就整天在家追韓劇不出門的……”正媽媽說着,餘光瞥見桌上正植的空碗,回頭問阿姨——“對了阿姨,上次阿植的碗是不是忘放消毒櫃啦?”
阿姨趕緊從廚房出來,匆匆将那副碗筷放進消毒櫃裏。
武笛笑笑,“阿植有點潔癖哦?”
“啊這個,大家不是都默認阿植有點潔癖?不然他怎麽會從不跟人親近?我是他媽媽,都沒跟他勾肩搭背過。何止這個啊,阿植其他小怪癖也多得很。那,比如說啊——”正媽媽每次碎碎念都喜歡掰着手指頭數,“阿植都好幾年不吃油了,我們家阿姨每頓給他單獨備菜,你看桌上——他的正餐都是粗糧、堅果、蔬菜、牛肉或雞肉,在時間允許的條件下會少吃多餐,也不喝亂七八糟的飲料,只喝鮮榨果汁、低脂牛奶。啧啧,也太像佛門中人了,不然,就像那種減肥的小女生,你看哪個年輕男孩是這樣的?”
武笛噗嗤笑了,笑完,臉部肌肉僵一下,“不對,阿植偶爾也會跟我一起去外面吃油膩食物啊。我從不知道他在家有這些飲食習慣……诶?中學那時候,他也常常獨來獨往,都不去食堂吃飯的。”
正媽媽攤攤手,又搖搖頭,“所以說他這個人有點怪嘛。”
以前,武笛不曾注意這些散落在生活中的小細節,如今警覺了起來。她看看手表,起身,“阿姨,你先吃,我去外邊公路上看看阿植回來了沒有。”
說完,不等正媽媽喊住她,就快步走了出去。
彼時,落日在楓葉街盡頭耗盡。
正植就站在遠處的公交亭下,懶懶靠着柱子,吸上一口煙,長長吐霧,暫時不想回家。
想着武笛的事。
煙霧漫過冷冽白淨的臉。
一開始,究竟是他不該以阿Z的身份多管閑事,還是他不該以正植的身份隐藏心意?他就搞不懂了,他,和她,就兩個人,怎麽會搞出個三角戀來。
到頭來兩邊失算。
感情的事真棘手,如今就算想抖出真相,也不知以何方式。
片刻,他轉身,指間夾着一支煙,回眸就對上武笛的臉。
武笛瞳孔放大。
她深吸一口氣,咽了咽口水,僵硬地走近一步,踮腳湊過臉去仔細看——
“天啊!阿植你……你吸煙……”
正植也僵在那裏,反應過來後,一手扶住微抽搐的額頭。
武笛都快跳起來,“……你是不是經常吸?你什麽時候學會抽煙的?我都沒發現過!也沒聞到過味道……”
回家的一路上,武笛好好給正植上了一課,分析了多種吸煙的危害,并反複試探他是不是跟街頭小混混結識了——他是不是喜歡上人家小太妹,想裝酷去勾搭人家。
正植耳膜疼,難得對她顯出一點點不耐煩。
或許是他自己心煩。
他站住,在離家不遠的岔道口,把煙盒扔進垃圾桶,淡聲道:“不常吸。”
Battle
游泳池的單元劇還沒結束,只播完一集而已。
武笛在泳池邊上坐了許久,望着水面,腦海裏翻湧出記憶碎片,不知為什麽,那些碎片都有着互不匹配的裂痕,無法拼接起來。她解不開疑惑。
她在這裏等着教木漪學游泳,因為木漪最近加入了一個社會性公益組織,需要掌握游泳技能。
但先來的卻是包苞,以及,她身後的一個陌生人。
武笛打完招呼,見包苞別扭地不給人作介紹,便把她拉到一邊問:“那是你新交的男朋友?”
“不是啦,學長而已。”包苞柔聲道,扯了扯裙角,臉頰紅紅的,低下頭不露齒地笑了一下。
武笛手臂上起了雞皮疙瘩——“我要去游泳了,你來麽。”
“游泳?人家哪裏會,等一下學長教我。我說T大游泳池很大,約他來這裏學的。”
“你不是說過從小會游泳?”
包苞猛地擡頭,瞪着武笛,“笛笛,你記錯了吧。”
“是嗎?”武笛撓撓頭,“好吧,我們校游泳隊那麽多人,随便找誰不行?我保證你只要一問,男生就搶着來教。”
包苞皮笑肉不笑:“我畢竟不是T大的人,還是麻煩我的學長比較好。”
武笛搞不懂了,她幹嘛一會兒說人家“只是”學長,一會兒又說麻煩學長比較好。某一些女生真的有點奇怪啦。
木漪來了。
于是包苞拉着學長走開了,貝薰也去和小涼玩了,剩下武笛和木漪留在那裏,本來可以勉強組個友情CP,這時候,炎火從淋浴間走了出來,插到兩人中間。
炎火剛換好泳褲——“诶?我錯過了什麽?剛才還見一堆人圍在這裏。”
“怎麽最近在哪裏都看到你?你離開射箭隊了?”武笛斜眼看他。
“沒有。”
炎火的存在已經吸引部分女生目光,而下一刻,北燃一出現,更多女生忽如雨後春筍争先恐後冒了出來。
公衆确定貝薰和席塵涼的關系後,北燃還算有自知之明,及時放棄,畢竟他也不願意做第三者——當然他自認有那個能力。
現在他發現另一件有趣的事。
他曾經的最強對手、現在的手下敗将——炎火,敗給他後,竟沒有要死要活的表現,也沒有立刻奮起直追,而是開始無所事事跟在一個女孩子身後。
這也太沒意思了。
誰都知道,炎火輸不起,這次怎麽看開了?難道,這人心底裏并不認同他北燃為勁敵?
北燃掃一眼人群中那個女孩。
彼時,木漪正獨自在泳池角落裏,落了單——因為武笛剛在岸邊不小心絆倒一位高個子留學生,人家流了鼻血,武笛趕緊扶人去躺椅上休息了——
那留學生母語是英語,暈過去前,急着說了一句英語——就像交待遺言似的——當然誇張了,只是受刺激眩暈而已。由于語速快,武笛沒完全聽懂,趕緊搖晃人喊道:“喂喂……你不要走啊,等等,你用廣東話或普通話再講一遍……”
路人:“……”
北燃趁無人注意,溜到泳池角落,從水中鑽出來,把木漪吓了一小跳。
“嗨。”他抹了一把濕臉。
木漪揮一下手,瞳仁瞬間放大。
——明顯是驚喜的信號。因為,平時沒什麽人主動對她打招呼。
看得出來,很少有誰會主動走近這位校花,女生們只是表面同她微笑點頭,從不與她深交,維持着沒有熱情的距離。
北燃判斷出她的表情蘊藏着友善,便直接游到她面前一尺,“同學,你好像不大會游泳。”
“嗯,武笛最近在教我呢。”
“正好,游泳是我最擅長的。”他抹了一把濕漉漉的茂盛中短發,眨一下眼。
那邊,武笛剛要把摔倒的同學送醫務室,動靜鬧得太大,同學自己爬起來走掉了并表示沒事。武笛這才回頭,剛好看見令人震驚的一幕,立刻拉了拉炎火的胳膊,“看——”
這視角看去,北燃與木漪臉貼臉。
實際上,只是木漪的泳鏡掉了,北燃撈起來替她戴上。北燃視線一轉,瞥見岸上瞠目結舌的人們,便故意挑起一側眉,眼睛盯着炎火。他轉身,飛快地游回岸邊,離開“肇事”現場了。
——哪怕人工呼吸,也不是這樣做的吧!
任校花被誰親了,都會擊碎男生們的心,何況還是親眼目睹的情況。但心碎歸心碎,當場握起拳頭一副要幹架的架勢,倒是只有炎火一人了。
武笛拽住要追出去的炎火,“喂喂,你幹什麽?”
炎火還往前沖。
不過武笛力氣比他大,輕松抓住這八塊腹肌的高個子——“哎,他一直就是這樣調戲女孩子的……”
“所以視而不見?連你也忍?”炎火回頭瞪着她。
噢,炎火生氣了。
熟人都知道,炎火脾氣不好,火氣跟名字一樣,早期偶爾輸個比賽是要踩爛弓箭的,好勝心強到走火入魔,贏過他一次的人會被他追着PK一直到完敗地步。輸給北燃的一個多月來,他暗中準備報複,私下裏除了訓練就是訓練,在T大任何一處聽到“北燃”兩字就雙眼噴火。
就這樣一個要強的人,你實在想不到他為什麽要追木漪——
徹夜未眠後的早晨,他在食堂對武笛說:“我被打通任督二脈了。”
武笛艱難地咽下叉燒包。
“我不能按兵不動,再那樣下去,她遲早是別人的。”
“你想幹什麽?”
“她是一個乖乖女,我可不是一個乖乖男。我發現,之前我表現得太過舔狗,沒一點男子漢氣概,畏畏縮縮、前瞻後顧,其實事情很簡單,昂着頭朝她走過去,一手撐在牆上,壁咚,吻下去!Over。”
武笛下意識擡起拳頭,“你再說一遍,你要對一個女孩子做什麽?”
“表白!不可以?”
炎火咬緊牙,把臉貼上來,武笛倒不敢打了,翻個白眼,“你那樣算猥亵。”
“別人才算猥亵,我怎麽說也排在校草行列裏,又是地方隊人氣隊員,要沖國家隊的,我哪點不好?我是被愛情敲暈,搞得沒自信了,一點也不像以前的樣子。”
“以前你什麽樣?”
“我什麽樣你不知道?我中學時候可是二中桀骜不馴的風雲人物。”
“我記得呢,中二少年。”
“……”
武笛搖搖頭,“其實,我本來不支持你追木漪的,但與其讓那種人禍害木漪,不如便宜你。是時候讓北燃知道他不能為所欲為了——他剛才還約木漪去看賽車。”
炎火揉着滿頭亂發,“那我到底該怎麽辦!”
“找我出主意就對了!”武笛撩起袖子,深呼吸後思索道,“很明顯,你應該先除掉勁敵。”
“……北燃?”
“對,他對付女孩子有一套,T大和G大很少有人逃得出他的魔掌。”
“我懂了。具體怎麽除掉他?”
“Battle!”
炎火站起來,一錘子落向餐桌,震得旁邊人的筷子都彈起來,“那正是我最擅長的。我現在就去下戰書!”
戰書說下就下。
當天,兩人PK賽在射箭館進行。
專業隊和其他校友擠滿觀衆席。還挺多人支持北燃的,上次炎火輸給北燃,這回買北燃贏的人更多了。
按理說,北燃這種……長相邪魅、偏陰柔型的男生,在男性荷爾蒙爆炸的T大是受人唾棄的,高個子陽光男孩們最不屑這種沒有陽剛氣的人了。但現實與道理相反,任何一個近距離見過北燃的男生都不得不被折服,暗嘆一句——靠,是真的太帥了,這臉就是雕塑。加上北燃有“射箭隊黑馬”的傳說傍身,又很懂泡妞,于是一年多時間就在T大積累了相當的人氣,成為男生們暗暗佩服的對象。
當然觀衆裏面女生也不少:
“怎麽辦!都好帥,一個很有動漫感,一個很有臺劇感,我選不出來啊!”
“小孩子才選,陽光熱血少年和痞壞神秘少年,我都要!”
“噓,不要說話了,馬上做夢。”
在備賽的熱身時間裏,武笛過來,拍拍炎火的肩,“放心,你很少在同一個人手裏落敗兩次。”
炎火活動開手臂,望向北燃所站的位置,“說是這麽說。不過……你知道,自從上半年我手臂受傷過一次,恢複後狀态就不好。”
“哎呀,你的手沒事,你是心理陰影而已,正好借此克服一下啊。記住,等下每一箭都不要受前面的環數影響,這樣想——輸了就輸了,沒什麽大不了。”
觀衆席第一排有女生小聲嘟囔道:“炎火?他是神啊,他怎麽會輸。”
一直以來,炎火是備受矚目的種子選手,光環已經不少,而北燃,只是近兩年出頭的黑馬,如果買贏北燃,那會讓許多喜歡刺激相信奇跡的人加倍得意。人們喜歡天賦論,喜歡天生的強者,喜歡神秘的光芒。
過去,炎火雖然順風順水一直沒輸過,但他十分害怕輸,而且知道,自己總有一天會輸。于是上次就那樣輸了。
舉弓前,北燃輕笑着瞥炎火一眼。
而炎火不再看他。
箭館裏響起斷斷續續的中靶聲,一箭又一箭,反複地舉弓、開弓、靠位、瞄準。
他這會倒是沒想木漪的事。
撒手——
在風中緊繃的最後一箭,仿佛穿過迷霧籠罩的墨綠色森林,受了阻力,在幾十米外彈落在地。裁判立刻上前找箭孔,在一片嘩然中,裁判站起來宣布環數。炎火愣在原地。
他不敢再輸,那真的會令人失望。
……卻偏偏輸了。
夜裏,周末偌大射箭館空空蕩蕩,地板冰涼,炎火一個人躺在地上注視天花板。
天花板遮住了星空,顯得沉悶而令人透不過氣。
他回想這半年積累的所有不順心,感覺到史無前例的挫敗感,喃喃自語道:“卷不動了。放棄吧。或者,早點接受自己是個平凡人,還更好受。”
“拿過大賽金牌,怎麽會平凡?”
附近與腳步聲一起出現的,是清靈的嗓音。
視線上方,倒映出一張熟悉的臉。
那張面孔,臉型是鵝蛋臉,骨型卻是瓜子臉的構造,面中飽滿,高挺的鼻梁上有明顯的駝峰。無論以哪個角度看過去,都是絕佳的骨相和皮相。
炎火驚坐而起。
旁邊有甜品的香氣飄過來。
“武笛說,你沒有吃晚飯。”木漪坐在他旁邊,拆開甜品盒子,将食物遞到他面前,歪頭一笑,“吃點甜品吧,會放松下來。”
炎火遲疑後,接過東西,磨磨蹭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