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節
無論如何也夠不到。她幾次拉母親的袖子求救,母親都置之不理。
母親淡淡的不說話,飯桌上多半時候是老夫人在絮絮而語,什麽紐約冬天太冷,什麽她的公寓太陰,什麽她的風濕,她的腰疾,什麽王太太一家如何其樂融融,陳老太太家的媳婦又成立了慈善基金。父親總是在賠笑:“媽,冬天太冷不如到加州住幾周……風濕嗎?我聽說延慶堂有個中醫很不錯,什麽時候回國看看……”
老太太對他的建議總是置若罔聞,每說幾句就悵然地嘆氣,每嘆一次披肩上的白毛就随風顫抖。
很長一段時間裏子熙都惶惑不解,奶奶明明風濕,又總說別人跟兒子孫子一起住多好,為什麽不幹脆搬回國內,而非得住紐約陰冷的公寓?縱使她不喜歡母親,母親住在溫哥華,紐約或國內有什麽區別?後來知道還是有區別的,不如意是一種姿态,她用風濕要挾兒子,只為了讓他時時記住他的過錯。
她那樣恨意綿綿,其實也怪不得她,蕭雅芹簡直是她人生中最大的挫折。
話說當年秦仲書還是秦公子,蕭雅芹還是演愛情片的小明星,青春玉女花樣年華。按照八卦雜志的說法,秦公子一睹芳容,驚為天人,開始每天鮮花禮物地鞍前馬後。無奈家裏早給定了門當戶對的親事,佳人又始終不冷不熱,幾番驚天動地的革命之後,秦公子也只好偃旗息鼓,乖乖結婚。
那位姓何的大家閨秀據說婚後也過得不如意。兩人結婚,相敬如賓,雖然有一個兒子,但縱然是舉案齊眉,到底意難平。蕭雅芹雖然漸漸成為國際巨星,也是雲英未嫁,不大幸福。如此一來,秦老爺子一過世,再沒人拿捏得住秦仲書那顆暗潮湧動的心。他不顧秦老夫人尋死覓活的反對,毅然和何女士離婚,重拾青春舊夢,對蕭雅芹展開攻勢。
後來蕭雅芹怎麽撇下了羅政文嫁入秦家,外間衆說紛纭,有多個版本。說來說去,總之是說當初愛得死去活來又如何?後來秦仲書也多有花邊新聞,蕭雅芹也不幸福。人性有時候就是這樣卑劣,見不得別人好,而在別人的不幸裏總能不斷找到更大的自我滿足。直到如今某某某寫博客歷數嫁入豪門的拜金女明星,第一個提到的十之八、九又是蕭雅芹。
秦仲書也不見得幸福,怎麽能幸福?如今意難平的成了對方,歷盡艱辛以為娶回來的是女神,沒想到只是女神的雕像,冷冰冰的可遠觀不可亵玩。
何女士倒有更好的結局。她再一次嫁了人,嫁給一個南洋富商,去了新加坡。
後來子熙和母親沒再去紐約渡過聖誕,兩個互相不願見面的人,還是不見的好。直到那一年的六月,奶奶過七十大壽,要大擺筵席,在電話裏和父親說:“叫那誰也來,兒媳婦從來不來看婆婆,成何體統。”做壽沒兒媳露面,應該也是件不體面的事。
那年六月,父親,母親,和子墨同去紐約,子熙被赦免,一個人留守在家裏,因為那些陳太太王太太們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
說來諷刺,從來不去紐約的母親,死在那次旅程的歸來途中。
那時子熙剛剛大學畢業,父親想送她一輛新車作禮物,她挑了一輛豐田的汽油電力兩用車,既經濟又環保,并且說:“爸爸,你替我出首付,我有了工作可以自己月供。”母親也贊同:“小孩子培養獨立性也好,她們那些同學也都一樣。”
父親向來對母親百依百順,又只道她不想和別人不一樣,高興地同意了。
自己的新車哪裏都新鮮。她開着新車去機場接機,同行的還有司機老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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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其實不知道子墨會來。這幾年子墨在萬盛穿着黃馬褂升得飛快,父親樂得清閑,甚至已經把萬盛的網絡業務完全交給他,他比父親更忙,所以子熙還以為他會直接回國。
臨上車父親把子墨趕到她車上:“你們年輕人還是坐一起,別和我們湊一塊兒。”
子墨無所謂地笑笑,伸手向她要車鑰匙,她果斷說:“我開車。”
他象是不屑似的勾一勾嘴角,坐進了副駕駛的座位。
周五的晚上華燈初上,她記得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他問:“聽說你在俱樂部打工教小孩游泳。畢業後打算做什麽?”
她說:“我申請了幾個報社美編的職位,有一家已經快錄取了。”
他“哧”地笑:“那最好先別辭你俱樂部的兼職,現在的實體報紙都不景氣,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倒閉。”
他做網站的,自然巴不得實體報紙都立刻死光。她在心裏腹诽,還沒來得及張嘴反駁,他突然大叫“小心!”,方向盤被他猛地向左一拐,車子向左急速拐了一個大彎。
右邊有一個黑影“嗖”地擦着他們的車身蹿過去。子墨以前所未有的音量朝她大吼:“你到底會不會開車!”她委屈地吼回去:“那輛車都不開燈,我怎麽看得到!”
她還想說,那人超速,都不開直線,八成是個酒駕。還來不及,一切發生得太快,一聲巨響,黑影已經和前面的車轟然撞上。
父親和母親坐的車在高速上翻了幾個身,最後才停在隔離帶邊上。肇事者的車轟然爆炸,火焰點燃半邊天空,絢爛如煙花盛放。
父親被推進手術室之前還有神志,她看見他的眼睛慌亂地四處逡巡,最後定格在她臉上,胸口疾速起伏,嘴唇蠕動。她湊過去聽,才聽到他斷斷續續地說:“你媽媽,你媽媽呢?”
子熙早已哭得不成人樣,眼睛腫得幾乎睜不開,聲音也沙啞了,只忙不疊地點頭,泣不成聲:“您放心,她沒事,她很好,她只撞破了一點皮,包紮一下馬上來。”
父親笑得很祥和,但她知道他不相信。他長久地注視她,似乎要最後看上一眼,好牢牢記住她的樣子。良久他才長長嘆一口氣:“可惜,眼睛不象。如果眼睛再象一點,那該多好。”
她長得象母親,白皮膚高鼻梁鵝蛋臉,可惜眼睛不象。
母親死在開往醫院的救護車上,子熙深刻地記得她滿臉是血的樣子。她一定是用盡所有力氣,才會那麽大力地握緊子熙的手,她用冷靜而堅定的聲音說:“去見見你爸爸。”
這是母親留給她的最後一句話,去見見你爸爸。
她在人生最後一秒鐘放不下的,是那個把她釘在十字架上而成全了自己的人。所謂愛情,是多麽殘忍的現實。
子熙辭去剛剛得到的工作,跟着子墨回國去。對見見親生父親這個目标,她卻萬分的矛盾。大明星突然有成年女兒找上門,怎麽聽都象搞笑喜劇片裏的情節。況且她一點不想認這個父親,也怕對方不想認自己。
本來打算完成母親的心願就回加拿大,一拖就是幾年,她安慰自己,大明星也不是那麽好見,難不成要她去唱片公司門口和小粉絲一起蹲點?
秦仲書把萬盛留給子墨,把小部分萬盛股票留給了子熙,暫由子墨代理,到她結婚那一天就全部歸她。紐約的秦老太太幾乎氣得心髒病突發,子熙聽見子墨在電話裏安慰奶奶:“您別着急,現在一輩子不結婚的女人大有人在。”
她寫好了放棄遺産的聲明,又撕掉。那些日子她哭得幾乎神志不清,想到父親最後長久的注視,她想他是希望自己是他的女兒,盡管眼睛不象母親。他原不必給她留什麽,但留了,她怎麽忍心宣布不要。她沒想過從秦家得到一分錢,股票一輩子由子墨代理好了。
母親也沒留下什麽遺産,當年她只演電影,不喜歡什麽廣告商演。在秦家這些年,本來就心灰意冷,對俗世沒多少眷戀,名下不多的産業也陸續捐給了慈善事業。
結果就成了這樣,奶奶繼續住在紐約陰冷的頂樓公寓,何女士住在她新加坡的豪宅,子墨留守H市的秦家産業,她租住在市區簡陋的一室一廳,幾個人各自占據世界的一角。他們三人每年六月聚在紐約,沒她什麽事,他們是一家人,她只是樹上落下的一片葉子,漂浮在陌生的城市,見者會說天涼好個秋,沒人理會她最終只有腐爛的命運。
月亮的這一半
萬盛這天開會讨論華悅娛樂發來的合作提案。根據提案,萬盛和華悅會合資成立一個子公司,專門開發華悅影視作品的周邊産品。華悅每年幫萬盛制作若幹部微電影,版權由萬盛享有。華悅影視和華悅音樂旗下所有藝人都在萬盛所屬的網站上開通博客,等等等等。
萬盛視頻的李行副總給董事會做一個報告,澎湃激昂地宣布,和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