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章節
麽辦?”
這正是子熙在考慮的問題。她原想托小美照顧老虎,但老虎認生,常常對陌生人張牙舞爪以掩飾內心的焦慮,所以她在小美樓上住了幾年,對老虎來說小美仍然是個陌生人。
她還在猶豫,頌陽已經寫道:“我可以每天下班時來看他。”
她想了一想,最後心疼老虎的念頭占了上風,回短信說:“那就謝謝你。”她把貓糧在哪裏,貓砂在哪裏,家門鑰匙在哪裏,連同老虎的一日作息一并發給他,最後說:“如果有時間的話,請你多陪他玩一會兒。”
貓通常是獨來獨往的動物,但老虎是一只怕孤獨也怕寂寞的貓。
頌陽立刻回短信:“會的,你放心。”
她正想再次鄭重地道謝,頌陽寫道:“就這樣把老虎交給我,沒有交接儀式?”
這時候她正走到地鐵站口,裏面一陣風灌出來,揚起她的衣裙和長發,川流不息的世界在她身邊經過,她站在原地考慮再三,最後說了實話:“對不起,我現在不适合見你。”
她現在不适合見任何人,經不起任何情緒的波折,她需要去沒人的地方療傷,找到重新出發的勇氣。
他停了很久才回:“我明白。”
旅行的意義
長途旅行并不孤獨。火車上和子熙坐在一起的有一對年輕人,活潑外向的女孩子和腼腆內向的男孩子。女孩子眉飛色舞地講他們倆的歷險。他們曾經是大學登山隊的成員,一起登過珠峰,還同去過很多地方。女孩子無限神往地回憶:“我最難忘古格的石山和戈壁,那麽壯闊悠遠,在自然和時間面前人太渺小。站在那光禿禿的山上,覺得世間再沒什麽煩惱不可以放下。”
女孩子高談闊論,男孩子只靜默地望着女孩子。
上天終究是公平的,創造一個愛說話的她必然會有一個沉默的他來愛她。他們十指相交,像兩株喜陽的蔓藤植物,交纏着一起向有陽光的地方伸展,無論爬多遠,總還在一起,因為根在一起。
最後女孩子對子熙說:“我們要去獨龍江。反正你也沒想好去哪裏,和我們一起去吧。”
所以子熙跟着他們再踏上西去的旅程。從昆明再坐二十幾小時的汽車輾轉到怒江的小縣城貢山,最後徒步走上大半天,越過崇山峻嶺和蒼莽叢林,才到奔騰的獨龍江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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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住在獨龍族的村民家裏。那家的主人當過兵,所以普通話也說得流利。兩夫婦只有一個女兒,十一二歲的年紀,黑裏透紅的皮膚,滴溜溜轉着大眼睛好奇地看他們。
木片搭成的房子透風漏雨,在晴天反而是種享受。夜晚的月光伴着涼風從屋頂傾瀉,遠處是獨龍江隐隐約約的轟鳴。
江水在村前拐一個大彎,讓她想到李白的名句: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她喜歡《将進酒》裏的每一句話,喜歡“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也喜歡“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那樣寫意人生,她做不到。
事實證明她也不是背包客的材料。經過前一天的跋涉,她的腳上起了大泡。那對青年情侶随着向導去轉山,她留下來坐在村口的大樹下寫生。
碧綠的獨龍江在不遠處呼嘯而過,頭頂有藍天,四面青山環抱,世界仿佛只是江水劈開的山巒中那一道峽谷。可惜她沒有相機,但還好她有速寫本。
幾個小孩在江邊用大網兜捉魚,其中有一個是主人家的女兒,昨天主人介紹過她的名字,好象是什麽梅,但她聽不懂他們的方言,所以幹脆也叫她小美。
小美噼噼叭叭踩着水花赤足向她跑來,跑到跟前探身說:“蕭姐姐,你在畫什麽?”
子熙答:“我在畫天上的雲。”
小美不解地擡頭望天:“雲有什麽好畫的?”
她笑笑。長在山裏的孩子不知道城裏鮮少有這樣清爽的天空。她喜歡小美身上那件象毯子似的衣服,上面有獨龍族特有的條紋圖案,就說:“我能畫你嗎?”
小美欣然同意,但到底是小孩子,坐了幾分鐘就坐不住,好奇地問:“蕭姐姐,給我講講你住的城裏是什麽樣子。”
小美跟阿爸去過縣城,那是她涉足最遠的地方。可是城裏有什麽好講,子熙連想都不願意想,于是說:“城裏有很多電影看,我給你講電影裏的故事。”
講故事當然好,小美熱烈響應。子熙想到看過的哈裏波特,伏地魔的故事還算精彩,就從頭講起。也許是故事真的精彩,小美聽得津津有味,連捉魚的孩子們也都跑過來圍住她們。
哪裏還畫得成什麽畫,她幹脆收起速寫本。孩子們大多普通話不好,家裏也沒電視,就由小美來翻譯。
後來子熙才知道,小美的翻譯完全是再創作的過程。魔法學院開在山洞裏,伏地魔是肩披黑色長發的山妖,伏地魔的小跟班是狡猾的螞蟥精。獨龍族人相信萬物有靈,哈裏波特揮動桃木樹枝和山妖伏地魔大戰三百回合,是善的靈魂和惡的靈魂的交戰。
這樣的故事講了兩天,子熙要和她的旅伴重新出發。那對青年還要北上到西藏去。小美在他們出發的那天早上紅了眼眶,她拉着子熙的手說:“蕭姐姐,再住幾天吧,你還沒講到哈裏波特打敗伏地魔。”
子熙也舍不得小美。她喜歡她純真的笑容,黑裏透紅的面頰,星子般明亮的眼睛。她為小美畫了幾幅肖像,每次小美端端正正地坐在那裏,子熙就說:“想想最讓你高興的事。”小美就會笑,天底下最純粹的笑容,仿佛世界就是她的天堂。
她有一次問小美:“剛才你想的讓你高興的事,究竟是什麽?”
小美說:“今天我在河裏捉到了大魚,晚上阿媽會做魚湯。”
那麽簡單的快樂,她多希望她也能做到。
子熙留下來,在小村子裏住了将近一個月,盤纏幾乎用光,最後那一天主人正好要去縣城,可以帶上她。再是舍不得,也終究到了要離開的時候。
離開的前一天傍晚,小美來大樹底下叫她:“蕭姐姐快來,阿詩姐姐家有人來說媒。”
她被小美拉去鄰居家門口看熱鬧。鄰村來了一個說媒的,正在屋裏奉茶。鄰居一家統統坐在火塘邊,二十歲的阿詩紅着臉坐在父母身後。
說媒的應該是個口才不錯的,口若懸河,說得滔滔不絕,可惜子熙一個字也聽不懂,還好小美在耳邊輕聲翻譯:“他們村有一頭牛……還養了一頭大母豬……他們家種菜瓜,拿到縣城裏賣……小夥子有文化,還會讀報紙……”
看來小夥子在這裏也算是高富帥的代表,條件相當不錯。也不知說了多久,小美低聲歡呼:“喝了喝了!”父母喝了媒人奉的這碗茶,就算是定下了這門親事。
這天晚上小美鑽進她屋裏,拉着她的手躺在她身邊,戀戀不舍地問:“蕭姐姐,你什麽時候再來?”
她自己還不知道要去哪裏,只好說:“伏地魔已經死掉了。”
小美說:“我還想聽你從頭講一遍。”
子熙說:“我回去給你寄書來,你可以天天看。”
小美扁着嘴:“我還不認識很多字。”
子熙安慰她:“沒關系,會有很多插圖。”
小美還是難過:“你還沒給我講你住的城裏是什麽樣子。”
子熙想了想說:“我唱我家鄉的歌給你聽。”
月光穿過屋頂的縫隙,偷偷地鑽進來,遠處是獨龍江婉轉的低吟,猶如黑暗夜空裏纏綿的嘆息。她能想到的只有那一首歌:
Blue moon, I’m standing here alone,
Without a dream in my heart,
Without a love of my own.
小美問:“這首歌唱什麽?”
子熙答:“唱藍色的月亮。”
小美雀躍:“我也會唱月亮的歌,我在縣城裏聽到的。”
小美的歌聲清脆,她唱的雲南方言子熙聽不懂,但這首歌她恰巧知道,叫《小河淌水》,很美麗的旋律:
月亮出來亮汪汪亮汪汪喲,
想起我的阿哥在深山,
哥象月亮天上走啊天上走喲,
山下小河淌水清悠悠。
小美唱得頗為動情,子熙笑她:“你才幾歲?就哥啊妹啊的。”
小美紅了臉,但一本正經地反駁:“我已經快十二歲了,很快會有媒人來說親的,象阿詩姐姐一樣。”
不錯,她很快也會長大,會出嫁,會為□為人母,但希望會她一直單純快樂。子熙撫摸她柔軟的長發:“你不怕嫁給一個不喜歡的人?”
小美堅定地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