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誰轉花燈共流年
入了院門,秋靜庭便要朝着廳堂的方向走。她來過重楓的小院,這裏布局簡單,一眼望到底,也不至于找不着的。
“莫……莫去那邊!”重楓突然在身後叫道,秋靜庭回過頭,看着重楓一臉的緊張顏色,連說話都顯得有些不利索起來“到……到其他屋吧。”重楓将手一指,秋靜庭順着她所指的望去,卻見她指的屋子裏一片漆黑,這樣怎能坐人?她挑起了細細修長的眉,去看重楓。重楓顯然也意識到了,有些尴尬的縮回手,低聲道“我……我這就去取燈燭。”
秋靜庭望了眼廳堂,那是這院落中唯一一處有燈光的地方,顯然重楓此前一直在這裏,屋內的光芒映在紙糊的窗紙上,隐約的晃動出了人影的樣子。秋靜庭的心中升起了莫名的傷感,此前那種冷而寂寞的心緒再度上揚起來,這樣萬家團聚的日子,原來也有人踏着煙花來陪她過節,最後品嘗這孤單滋味的,原來只有她一人。
“不必了,你既然有客,那我也不便打擾。”秋靜庭說道,她的眉眼依然平順,只是聲音有些冷。她知曉不能将自己的情緒帶出來,但她就是有些不快,然後她挺直了背脊,轉身便要離開。
“別走!”重楓着急起來,伸出手去拉住秋靜庭,她的手溫較秋靜庭更為冷一些,握着秋靜庭時,掌中是一片古玉般得細膩溫滑,但重楓此刻心中焦急,也顧不上感受這些,只急急的道“不要走,我哪裏也有什麽客人!”
“……你廳中的人影?”秋靜庭問,她隐隐的有些不痛快,覺着她将對方當做朋友,她卻當着面欺她。她看着重楓通紅的臉色,認定自己的猜測,心中便更加的不悅,當即便要甩手離去。
“哎!你……你進去看看不就知曉了?”重楓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最後一跺腳,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咬着下唇,臉上都帶了些羞怯的意思“我本打算元宵那日送你的……現下做得也差不多了……只是……只是……還沒完全好……”說到這裏,她的臉上都快燒了起來,聲音也越來越低,頭更是低得快要埋到了地上“本……本來以為沒機會送的……”手中握着的溫軟的觸覺輕輕的動彈了一下,她突然意識到自己還握着秋靜庭的手,又急忙的縮了回來,将手放在身後一陣絞動。
也無怪她的緊張不安,她原以為自己沒有送出這禮物的一天,秋靜庭或許是對她青眼有加,但重楓卻不認為秋靜庭覺得她們是朋友,所以她實在找不到什麽借口去說服自己送出這禮物,也找不到什麽理由讓秋靜庭接受這禮物。結果不曾想,這樣的機會就如天降一般的落了下來。
“給我的……禮物?”秋靜庭也有些呆,她忍不住又看了眼亮着等的廳堂,那晃動的燈光都似乎成了寶箱中隐現的光芒,引動着她去探看。
“總之……總之……去看看就知道了。”重楓故作鎮定的咳了一聲,将垂下的幾縷發絲撫到而後,輕聲說道,然後大步朝前帶路。
走了幾步,重楓回頭看了一眼身後,見秋靜庭靜靜的跟在她身後,秀氣的眉,平和而安靜的眼,看上去那樣的乖巧。她心中湧起了不知道該是松口氣的輕松,還是更加的緊張,于是急忙回過頭去。
幾步邁在門前,雙手支撐着門,重楓又回過頭,看了秋靜庭一眼,有些猶豫,秋靜庭只是笑了笑,那笑容顯得格外的矜持,重楓又有些臉紅,咬了咬牙,到底還是推開了門,然後側身讓秋靜庭走近。
門裏确實沒有人,滿地散落了許多紙屑與竹片,畫筆沾了顏料落在一旁,擺設板凳都收拾得很是空蕩,只留下了一張桌子,桌上有一盞燈。有些大,差不多得一人合圍才能抱起。燈裏點着燭火,将畫影倒映在牆上,搖搖晃晃的。
秋靜庭就一下子明白過來,她在院中看到的人影,原來是這樣。她有些愧疚,對着重楓,想要說點什麽,但重楓卻輕輕的噓了一聲,吹滅了一旁的燭火,只留下燈中的那盞,四周就一下子暗了下來,但倒映在牆上的影子就更顯得清晰。
“看那裏。”重楓指了指牆壁,然後手指輕輕的撥動着花燈,那花燈順着她的手輕輕的旋轉起來,牆上的圖畫就如跑馬一樣的轉動起來。
這樣的燈秋靜庭以前是未曾見過的,但她的好奇卻逐漸的被牆上的圖案吸引了過去,那都是她熟悉的過往。穿着狐裘,梳着發辮的女孩騎馬穿過城門遠離故土來到這孤零零的大城,金銮相見,一起讀書習字,她暴起和其他的貴族子弟扭打,被罰抄寫禮記,她偷偷的帶着食物去找她,替她研墨,陪她抄書。後來小小的女孩成了少女,蠻人的習性漸漸散去,歸斂到心中,成了誰也猜不透的深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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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重楓的轉動的花燈,就似流年倒轉,一幕幕的回憶都俱浮現,消失,最後歸于無蹤,燈的最後一幕,雪落飄搖,兩人對望無語,只是那畫還未上色,就只黑白二色,更顯蕭索無奈。
重楓帶着些緊張的看着秋靜庭,這些都是她畫的,她做的,她不知道這樣會不會又将秋靜庭的心中再撕開一傷口,可有的時候,握着這些回憶,也總好過在夜裏去空洞的追憶那些往事。所以她懷揣着不安與忐忑,去看秋靜庭的臉。
秋靜庭沒有什麽表情,只是那張臉卻有些蒼白,重楓覺得自己可能辦了錯事,更加不敢開口,一時之間,房間中靜的有些可怕,只聽到門外隐約傳來的爆竹聲,一聲接着一聲。
“這是什麽燈……”秋靜庭沒有看重楓,只是問,她的聲音裏有些微顫,仿佛只要一個小小的契機,便會忍不住哭了似的,顯得那樣的可憐。
“跑馬燈……”重楓低了聲音,看了秋靜庭一眼,說道“今晚我沒有面具了,不過……我可以出去。”
說罷,她就要開門出去,但袖擺卻突然被抓住,回過頭來時,卻看到秋靜庭雙瞳正看着自己,那眼中蓄着水霧,透出了一點點的祈求:“陪我一會兒罷。”
重楓就此再也挪不開腳,只點點頭,站定了。只她偷偷去看秋靜庭,秋靜庭卻是再也不理會她,走到那燈旁邊,手指輕輕一動,燈影旋轉起來,将此前看過的那些景又重複了一次,一次,又一次。最後那修長的手指輕輕的按住,停留在了黑白的畫像上。重楓的畫确實不錯,無論是幼時的兩人,或是長大,都顯得十分傳神到位,映在了牆上,就仿佛是真的看到了兩人一路成長的模樣。
“有的時候,我真覺着自己命裏帶了孤克,為何與我親近的人,總是離我遠去。”秋靜庭靜靜的看着牆上的影子,輕聲說“很早以前,我曾有個指腹為婚的人,那是父皇為我訂的,可是他們一家都死了。”
重楓一愣,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秋靜庭,心道,原來你還記得這些,她這個原該當夫婿的人都記不得了。她想了想,細聲安慰道:“生死有命,這是那位公子的命,與你沒有關系。”
“可是……她也走了……”秋靜庭垂下了眼,無論是她喜歡的,還是她不喜歡的,似乎只要與她親近,就會最終離去。
重楓張了張口,走到秋靜庭身邊,伸出手去,輕輕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道:“人又不是樹木,走了的人,總是追得回來的。”她說到這裏,卻是有些苦笑起來“怕就怕,心走了,便再也追不回來了。”她靜靜的看着秋靜庭“你喜歡她,她也喜歡你的,不是麽?”
秋靜庭咬住下唇,她原該拍打下重楓的手,然後對她說放肆這樣的詞句,但她卻說不出來,或許是因為眼前這個少女的眼中有着她不懂的哀傷,卻又強笑着去安慰她的緣故。
“我不知道什麽是喜歡,還是不喜歡,我只知道,我不想她離開。”秋靜庭扭過頭去說,帶了點別扭的味道,她還是不願承認,或是不願在別人承認她心中的那些妄念,只這樣生硬的說道“可是……她還是走了。”是的,那樣的決絕,半句溫軟的話也未留下,只有冷冷的風伴着她,那些從她身邊打馬而過的人,仿佛都在冷冷的嘲笑她一般。
心中或是有恨,卻又轉瞬間被一向冷靜的理智打得飄散,她知道她的處境,所以對她的選擇并沒有怨恨,反倒是欣賞她的果決。只是……從此以後,兩人就真的天各一方,她又何須要對她冷到那個地步,連句軟話都不曾開口呢?
重楓沒有開口,只是注視秋靜庭的手指,秋靜庭正輕輕的轉動着那燈,她的目光在那牆上,因此并沒有注意着重楓的眼光,直到燈中的燭火爆出了火花,發出了小小的爆裂聲,她這才從恍惚中回過神來,望向了重楓。重楓亦是微笑着對視着秋靜庭的眼,似乎在說着一件沒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問道:“新年的禮物,喜歡麽?”
“喜歡。”秋靜庭點點頭,很老實的答。
“你喜歡就好。”重楓點點頭,又笑道“畫裏的有些事,是我問沙吾提的,你別怪我侵犯隐私就好。”
“不怪的”雖然不知道隐私的具體意思,但秋靜庭那麽冰雪聰明的人,猜都能猜到,因此也只搖了搖頭“你為什麽要對我那麽好?”秋靜庭不是瞎子,她自然看得出,重楓是花了多大得心力來制作。而這燈也正如重楓所說的那樣,若不是她今晚突然起意來到這裏,只怕這燈最終也送不到自己的手裏。
重楓聞言,臉上微微的有些發燒,只是現下燭光已經暗淡,倒不太能看得出來,她故作了幾分的憂傷,眨巴着眼,笑:“我以為我們是朋友呢。”
秋靜庭失笑,應道:“嗯,我們是朋友。”
“所以你傷心的時候,朋友就該陪着你,哄着你的,不是麽?”重楓循循善誘,小心翼翼,就怕秋靜庭看破了她那薄薄的僞裝。
“是麽……”秋靜庭垂下頭去,她沒有什麽知心好友,雖然讀過許多的書,對好友的界限還是有些模糊不清的,但想到自己也是極任性的在這樣的時節來找重楓,于是又釋然了。人有百千種,誰規定過好友要做到什麽份上才算得上是好友呢?不過是以常理杜衡,但這偏偏是秋靜庭最少接觸的範圍。她的生命中向來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等級明确,界限分明。唯一的例外帕夏汗,也早就游離于好友以外了。所以竟然一時之間犯了糊塗,被重楓這樣蒙混了過去,只是道“你有心了。”
重楓笑笑,只是那笑容中的苦澀掩藏得極好,沒有讓秋靜庭發現:“只要你喜歡就好。”
她看着秋靜庭的眼神複雜,只可惜對方一點也不了解,所以她也不會再邁出那一步,就這樣吧,就這樣,靜靜的看着就好了,将心事都付流水。
作者有話要說: 紅袖招兮~~~回帖快來~~~~回帖快來兮~~~才好更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