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一夜火
“走水了!!走水了!!!東十四巷的鬼宅走水了!!”聲音從遠處傳來,重楓覺得傳到自己耳中時,就如雷鳴滾過一般,震得頭皮都在發麻。
“怎麽了?”秋靜庭注意到了重楓那一瞬間慘白的臉色,于是問。走水這種事,在這到處都是煙火的節日并不少見,每年都會發生幾起,所以秋靜庭倒并不覺得奇怪。只是那街道的名字似乎曾在哪裏聽說過,只是秋靜庭細細想來時,卻又搜索不到相關的記憶。
“那裏有我的恩人!”重楓咬了咬下唇,看着秋靜庭“我要過去,你…先回府好不好。”
重楓的焦慮是真情實意的,她不知道那邊的火到底有多大,但是看到這光景,也知道必然不小,而最好的謊話就是真假參半的話,若她表現得太平靜,卻執意要去,反而讓人起疑,所以她說得半真半假,心中的憂慮也是實實在在的。秋靜庭微一思索,随即道:“我與你同去。”
重楓眼中劃過一抹隐藏得極深的焦慮,但她又實在找不到什麽借口拒絕,只得點點頭,極目望去,正巧見着一個京都衛戎耀武揚威的打馬過來。于是她也不再多說,幹脆而俐落的将對方拖下馬來,翻身跳了上去,拉過缰繩,雙腿一夾,馬兒嘶鳴一聲,沖了過來,重楓俯身攬過秋靜庭的腰,将她側身放在自己身前。整個動作幹淨至極,連一絲一毫的拖沓也沒有。
秋靜庭側過了身子,看到身後那個衛戎氣急敗壞的翻身爬起來,大呼小叫的在後面追着,景色如風一樣朝身後掠去,前方的人流則似水波一樣分開,罵罵咧咧的給她們讓出道路。
“你…怎麽敢…”秋靜庭咋舌。
“既然做過一次,那也不妨再做一次。”重楓回答。
秋靜庭嘆了一聲,知道這個麻煩恐怕最後也只得自己來解決了,想到那些比女人還婆媽的衛戎,她有些頭疼,又擡眼看了眼重楓。
還是那清秀的面容,卻是面無表情,所有的氣息都收斂起來,似乎躲進了一個殼,不想讓人發現。
重楓沒有發現秋靜庭打量她的目光,她用盡全力只求以最快的速度到達易府老宅,她下意識的想要去摸自己的刀,卻只抓摸到腰間那個小小的裝飾佩刀,所以她心中的不安更甚,只能用力的握緊缰繩。
當她終于看到那沖天的火焰毫不留情的吞噬着自己童年回憶中那些高牆與高樓,當她聽到四周救火的人惋惜院中那個瘋子沒有出來的種種話語時。她仍然忍不住有些雙眼發黑。但她用力的咬了下自己的下唇,強迫自己清醒過來。
于是她毫不猶豫的跳下馬背,搶過那些本準備放棄救火人手中的木桶,将裏面的水盡數倒在自己的身上。
“別去,火太大了。”秋靜庭知道她想要做什麽,在後面喊了一聲。
重楓側過身子看了她一眼,嘴唇微微的動了下,然後沖進了火場。
秋靜庭看着那個身影竄入火場中,一下子就不見了蹤影。火場熱浪滾滾,火舌似乎都要舔到她面前,帶來一陣陣的熱風,她卻覺得有些寒意襲來,忍不住搓了搓自己的手臂。來回踱了幾步,她又有些擔心的看向火場,她看懂了重楓那瞬間對她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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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
這樣大的火,又怎麽能放心呢?秋靜庭擰緊了眉,卻見四周那些探頭探腦的人正看着自己。她眉尖一挑,淡淡的道:“還不快救火!”
那久居上位的氣勢一下子就鎮住了看熱鬧的人,一時竟忘記了放棄救火的念頭,就下意識的抓緊了手中的什物,忙不疊的繼續了。
冷水在這樣的天氣裏浸透衣物,就像是塊冰,但很快的,又被熱氣蒸騰開去,呼吸被熱氣與濃煙替代,簡直就要窒息了。重楓的手摸上了衣角,又頓了頓,用手掩住了口鼻,飛快的朝着易三平常待的地方飛奔而去。她看出這不是自然起火,因為這火勢實在是太大了,很明顯是有人澆了易燃的東西,想要将這宅子化為灰燼。重楓不及去細想是誰,她只知道,易三會很危險,所以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去奔跑,只覺得心髒都要跳出來了。
但她仍然大聲的呼喊着易三的名字,只盼着那個執着的人能聽到,她甚至想,哪怕是一聲微弱的呼喊也好過這只剩下燃燒的噼啪聲響的大宅。可是她的祈願并沒有被上蒼聽到,或者說,從她生下來到這個世界後,她所有美好的祈願都沒有被上蒼聽到過。她只能死命的瞪着眼,去透過滾滾濃煙,嘶啞着嗓音去喊着易三的名字。
可是,沒有人回答她。直到繞過了大堂,一灘血跡在那處刺激着她的雙眼。她想要沖過去,想從那灘血跡中看出什麽來。可是搖搖欲墜的支柱發出了巨大的響聲,終于轟然倒下,掩蓋了那灘血跡,也将重楓的希望全部掩埋。
重楓的身子微微的搖晃了一下,雖然只是匆匆的看了那樣一眼,但作為一個殺過很多人的老手,她已經判斷出,那絕對是可以讓人致命的傷。如果沒有人及時救助的話,那人不可能活過天明。她從沒有一刻那麽後悔過,她為什麽不早些将易三接出來呢?就為了怕人發現嗎?可是與易三的命比起來,被發現又有什麽關系呢?
她覺得心中似有野火在燃燒,将她原本已經漸漸愈合,慢慢看得到綠色的心又重新化作了一片焦土荒蕪。又是在這宅子,又是這宅子中的鮮血……難道她還要重新承受一次失去親人的痛楚嗎?她以為經過了那麽多年,她已經學會平淡面對這樣的失去,卻原來只是外表結了疤,裏面卻依然是血肉模糊的痛。
秋靜庭還在外面靜靜的等着,随着前方建築的逐漸成灰,那個人卻一直沒有再出現,藏在袖中的手微微的顫抖起來。秋靜庭想起在重楓的小院中,她曾對重楓說的那些話來。每一個與她親近的人,都似乎離她而去了,現在,這個剛剛成為她朋友的少女也是要如此嗎?她的心似乎被什麽東西抓住,悶悶的喘不過氣來,只能看着,卻有無可名狀的害怕,怕這命運就真的如她所說,那樣讓人絕望。
直到那個人影在門口處晃動了下,極快的走出來,然後整個人陡然跪倒在地上,大聲的喘息着。秋靜庭飛快的跑了過去,只看到她的衣物都被熏得焦黑,她的雙手摳着地面,深深的插進泥土裏,喉嚨裏發出了難聽的聲音。
秋靜庭急忙取出手帕就着救火的水擰了遞給重楓,一邊輕輕的拍着她的背。她不知道重楓為什麽那麽拼命,卻也不問,只默默的在一旁。直到重楓的幹嘔聲漸漸止住,秋靜庭這才輕柔的問道:“找到你想找到的人了嗎?”
“……麽……”重楓的口中含含糊糊的發出了什麽聲音,她擡起頭面向秋靜庭,她的目光有些渙散失焦,雖然眼睛是幹澀的,但卻分明是一副想要哭泣的模樣“……為什麽……對我好的人,總是會離我而去……為什麽……”
這樣的話,像極了此前她說的那樣。秋靜庭靜靜的看着重楓,雖然她并不知道她到底在找誰,但想來那是對她很重要的人。她看着重楓,心中有感同身受的感慨與無奈。失去與求不得的心情,她如此了解,這個一向很堅強,可以在生死關頭笑着的少女,此刻脆弱得像個失去親人的孩子,只剩下滿眼的無助與迷茫。她只頓了頓,輕輕的将重楓攬進懷中,就像哄一個孩子那樣,有些僵硬和無措的拍着重楓的背。
重楓的身子只僵了一下,随即狠狠的抱住了秋靜庭,将頭埋進了秋靜庭的頸項間。她是如此用力,讓秋靜庭覺得被重楓手臂環繞的肩膀都隐隐的生出痛楚來。可是少女的身子卻像個哀傷的小獸那樣顫抖着,用盡力氣壓抑住的嗚咽聲一點點的洩露到秋靜庭的耳中,哀切的,不甘的,絕望掙紮着,在這黑的夜裏,在這肆虐而舞的起火宅邸前。所以秋靜庭沒有動,她想少女有個情緒的宣洩也是好的,起碼比她好。
什麽樣的語言在此時都失去了效用,人在受痛最深的時候,一個擁抱遠比慰問來得更讓人安慰。因為人總是在渴求着別人的接觸與擁抱。重楓并沒有生出什麽绮念,秋靜庭僅僅是想到自己而升起的感同身受,彼此慰藉着對方的傷口。
許久後,重楓終于松開了手,她的神色依然是憔悴和傷心的,只是已經能控制住心底那些瘋長的情緒。她用力的擦了擦自己通紅的眼,然後垂着頭,注視着地面,低低的說道:“剛才失态……真是對不住……”她快速的擡起頭看了秋靜庭一眼,複又低下頭“我送你回去吧。”
秋靜庭沒有說話,她似乎在想着什麽,然後溫和的問:“找到你要找的人了嗎?”重楓搖搖頭,她想起此前看到的那灘血,臉上似乎又白了一份。
“既然不見人,就說不定還活着。”秋靜庭拍了拍重楓的手,說道。重楓深吸了口氣,僵硬的點點頭。秋靜庭看着重楓的樣子,又柔了幾分聲音“不要擔心,我回去便吩咐人也幫你尋這人。”
她伸手要扶重楓,重楓又怎麽會讓她再這樣的扶自己,急忙站起身來,低頭注視着自己的腳尖:“謝謝。”
秋靜庭搖頭,又回頭去看被火焰吞沒的宅門,嘆了一聲,說道:“走吧,我送你回去。”她看着重楓有些吃驚的樣子,板了臉“你這樣呆呆傻傻的,魂都飛了的樣子,我能放心麽?”
她雖這樣說,但心中卻另有打算,只是沒有表現出來,只是執意的去送重楓回家。重楓垂着頭跟在她身後,痛過哭過後,以往支撐着她闖過許多難關的冷靜和理智再一次的回來,她的心中轉動着許多念頭,知道自己這次實在是表現的過頭,怕是秋靜庭起了疑心,得撒個謊将剛才的失态圓過去才好,而且若易三真的還活着,那怕真的是要借用秋靜庭的幫助。
重楓知道自己可以說的很圓滿,沒有一絲漏洞,她從小就在謊言中長大,哪怕在初聽到易府起火時,也下意識的為最壞的可能做了鋪墊,就算是秋靜庭有所懷疑,但當年易家将她女扮男裝蒙蔽他人視線,就是最好的煙霧彈。只是想到要欺騙,她的心中就悶悶的。重楓看了眼秋靜庭的背影,兩人一前一後的走着,此前并肩而行的親密似乎都随着那火消失殆盡了,只剩下許多的心思,各自琢磨。
正自想着,秋靜庭突然停下了腳步,轉過身子,她的臉背着光,看得并不清楚,但重楓卻感覺到她盯着自己看了許久,然後發出了一聲嘆,慢慢的走近自己,聲音依然如故:“為什麽要刻意走在我的身後?我們不是朋友嗎?”
朋友?重楓想要笑,但卻是笑不出來,心中卻是感動的,她點點頭,任秋靜庭靜靜的走近,然後兩人再并肩往前。
只是越是感動,就越是內疚,腳步也就越發的沉重。而月影消散在天際,這元宵佳節也終于提前結束了。
作者有話要說: 招回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