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族宴(下)
終于到了赴宴那日,秋靜庭穿的格外華貴,帶了沐清封與重楓兩人,乘了馬車往謝府走。其實謝府距離秋氏老宅并不遠,走走步的距離,但為了顯示莊重,也得牽着馬車出來做這麽一出樣子。
過後,到的謝府前,一向緊閉的謝府大門大開,一衆人等恭敬的站立着迎接。重楓先行跳了下來,又挑了簾子接秋靜庭與沐清封下來。秋靜庭輕輕的一彈衣袖,擡眼過去掃過那殺氣十足的石獅與奢華威嚴的大門與匾額。她看着周圍的時候,大家都垂頭不敢言語,直到察覺到秋靜庭收回了視線,這才有管家模樣的中年上前來帶着三人及一幹随從往內裏走。
邁過大門時,重楓見沐清封擡了下頭,看着這大門及匾額題字,随即微不可見的皺了下眉頭,于是趕緊湊了過去,做洗耳恭聽狀。沐清封看着自己的學生湊近,露出了絲無奈,薄薄的唇間擠出幾乎不可聽聞的音節:“過制。”重楓有些恍然,又有些不解,她是邊塞的土包子,雖然這一年來接觸的都是皇親貴胄,但對大翰繁複的禁忌了解的依然不夠全面。不過她也知道現下不是問問題的時候,所以複又挺直了背脊,站在秋靜庭身後。
秋靜庭斜過眼光往後望去,重楓與沐清封兩人站在她的身後,一左一右,猶如左膀右臂那般,她不知想起了什麽,唇間劃過一絲笑容,随即消散開去,只安靜從容的走過這陌生的府邸與陌生的人。
謝長安早就在前廳處等着了,在他身後,是他的正妻與三房小妾,再往後就是兒子媳婦,最後的則是還被奶娘抱在懷中的奶娃了。見到秋靜庭緩緩而來,婷婷站立,謝長安一撩袍袖,率先跪倒,大聲道:“臣定北節度使謝長安拜見長公主殿下。殿下萬福金安!”于是身後的人俱都跪了一地,黑壓壓的一片人頭,口呼千歲。
“族舅無需多禮,此次是家宴,何必行那些虛禮。”
秋靜庭微笑以對,謝長安再拜謝,這才緩緩起身。此前他是跪下,身形并不如何引人注意,直到站起身子,一行人這才發現,他竟是比常人要高上許多,加上肩寬體壯,站立在那處時,就如他身形賦予的那片陰影,予人以無限的壓力。
“殿下請随臣來。”謝長安微一躬身,側過身子,轉身帶路。也就在那瞬間,重楓敏銳的察覺到對方的眼神如刀,緩慢的掃過自己的臉頰,有種無所遁形的強壓。她皺了下眉頭,見到謝長安轉身朝前,而秋靜庭亦是跟随其後,身形微微一頓,還是跟了上去,只是心中,卻不複此前的平靜了。
落了座自然又是好一頓的寒暄,謝長安主動提出要派兵掃賊,一副順從的模樣。這讓秋靜庭暗自皺眉,但随即滿面笑容的應了下來,賓主氣氛看上去融洽和諧,此刻已快午時,衆人也稍稍顯露出了一些疲色。謝長安掃了眼在座諸位,擊掌喚來下人安排宴席,也就意味着這段的講話告一段落。
“殿下,趁宴席未上,臣下有些餘興節日,還望殿下賞臉”謝長安躬身說道。
秋靜庭微微的眯了下眼,看着下方的謝長安,微一沉吟,便道:“客随主便。”
“如此”謝長安直起身子,擡起脖子,直視着秋靜庭“殿下也知道老臣出身軍旅,十年來鎮守落北,也不懂得什麽彈琴作畫。只刀劍一道,還算是略懂。閑時做劍舞,也算是慰藉老懷。”說道此處,他微微的一笑“聽聞殿下身邊有一少女,刀劍使得極好,不如同舞盡興?”
重楓一直安靜的坐在秋靜庭的身後,聽到謝長安這樣說來,這才緩緩的擡眼看向了謝長安,她低聲道:“我不會劍舞。”
“那你會什麽?”謝長安問,他的聲音有些大,聽上去不想是詢問,倒有些似質問。
“我會刀”重楓沉默了一下“殺人的刀。”
“一個好的刀客,就不會只有一種刀”謝長安感慨“只可惜,我已很久沒有見過好的刀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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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楓沉默,她的眸光緊緊的盯着謝長安,慢慢的站起身來。就在她将要往前踏出步伐的時候,一只手突然攔在了她的面前。秋靜庭淡然的看了她一眼,轉頭看向謝長安:“謝大人,她肩上有傷,不适宜如此。”
“哦?”謝長安挑了下眉,咧嘴一笑,那笑中有些許輕蔑“倒是臣失禮了。臣忘了重小姐只是一少女,不像我們這些過慣軍旅的粗糙漢子。”說道此處,他目光炯炯的看向重楓,一字一頓“大帥之後,再無刀客,原以為從帝都來的小小姐會有所不同,卻是臣多想了。”言罷,他躬身一禮,便要回座。
秋靜庭剛舒了一口氣,但手臂卻被重楓緩慢而堅定的拿開。秋靜庭皺了下眉頭,轉頭去看重楓。
“不要擔心,我沒事。”重楓朝秋靜庭笑了笑,輕聲說道。然後将眼光投向了謝長安,她的目光凝結在他的臉上,拉出的笑容被收攏無痕,只剩下一片如月的冷凝。那是殺心而起的殺意,有若實質,朝向了謝長安。無須多說,秋靜庭知道自己已沒有了阻攔的理由,這是一次你情我願的舞,願只願,這是僅僅是一場共舞。
“哈”謝長安緊閉的唇終于拉開了一條弧度,他一揮手,說道“刀來!”
很快刀就被人呈上來,謝長安随意取了一把,然後将另一把扔向重楓。重楓伸手接過,褪去刀鞘,刀首是镏金龍鳳環首,柄由象牙造,用真絲以八字繞纏,握在手中十分的舒服。刀身狹窄,直直的往上延伸上去,在刀尖處形成一個柔滑的弧線,閃動着微光。重楓用手指輕輕的彈了一下經過無數次捶打鍛造而形成的自然花紋的刀背,聽着刀身鳴動發出的響聲,與謝長安對望一眼。兩人将刀尖朝下,同時朝秋靜庭行了一禮。随後各自往後錯了一步,就如鏡中影像默劇,同時舉刀,同時砍下。
刀刃相接,火光微閃,兩人不待招式變老,就立即旋身扭腰,橫刀過去,刀身又是一觸,随即便有如清風拂過那般各自飛散開去,随着兩人的腳步,應和着不知何時而起的鼓點,翩翩而落,遙遙相對。
“易家的刀?”重楓擡眼,看着謝長安,她目光閃動,那殺意越發鮮明且濃郁,面容卻陰沉下來,将那張清秀的面容染上一抹陰影。
“哈哈哈哈!!”謝長安放聲大笑,将手中長刀一錯,沒有回答,只朝重楓大力劈下“讓我看看吧!大帥的刀法,你究竟學到了幾成!!”
重楓不答,腳步輕點,迅速朝後退去,謝長安餘力不減,腳步猛然發力,手中的刀帶起了呼嘯聲,仿若猛虎咆哮而落。重楓輕哼一聲,刀光如青凰飛舞,自下而上朝向謝長安沖撞而去。
“愚蠢!”謝長安大笑一聲,他對重楓的刀視而不見,刀勢不曾變過,生生的将那青光劈成一片破碎的光影。在絕對的力道前,任何技巧都是清風拂面,以力破巧,便是如此。重楓看着長刀劈落,慢慢的将要到自己胸前,這才堪堪行動。
錯步,含胸,轉身,入懷,回刀,背刺。
一氣呵成,如行雲流水之姿,美妙無雙。
謝長安生生的一頓足,只聽啪啦一聲,青磚碎裂,他左足陷入青磚碎屑中,再以此為借力,以不符合自己那龐大身體的靈活,騰空而舒,生生的将自己的身體旋轉了幾圈,最後落到地上。
兩人再度對峙,刀尖以對,除了兩人的位置變換了個地方以外,似乎方才的一切都是衆人的幻覺一般。但其中的驚險處點點滴滴,簡直讓一幹旁觀者背上冷汗淋漓。衆人互望一眼,同聲叫好。秋靜庭抿了下唇,便想要去阻止。
但重楓身形微動,卻立刻發動了攻勢,她的刀尖連點,似乎蝴蝶翩翩,刀影閃動。謝長安嘴角拉出一抹笑,後發而至,同樣的刀光閃動,同樣的翩翩仙姿,同樣的腳步,同樣的刀勢。兩人腳步相錯,擦肩相望,刀影側過,映出她帶着疑惑的眼,閃過他帶着殺意的瞳。
“為什麽……”若說一開始是為了保守秘密,再然後就是越來越深沉的疑惑。對方會易家的刀,而且是很熟悉易家的刀。他說的大帥,是她的父親嗎?那他在十年前,又是扮演什麽樣的角色?擦肩而過的那瞬間,重楓嘴唇微動,終于忍不住問出口。
“去下面問大帥吧”謝長安閉上眼,又猛然睜開“送你們一家團聚,也是我這做下屬的責任!”
話音細微幾不可聞,但落地铿锵,連那刀光都仿佛一顫,浮上了一層淡淡的血色,映襯着主人的殺意,扭轉着朝心神微動的重楓揮下,這一次,沒有初時的試探,沒有錯落的美感,只有赤裸裸的殺心,包裹着殺意,以殺器砍下。
刀乃殺人兇器,刀術為殺人之術,從來就不是做其他用,也從來都沒有其他的刀。一刀既出,只為殺人。
作者有話要說: 寫打架果然是最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