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斷刀

“将軍。”親兵輕聲的喊了一聲。

謝長安點點頭,他們已經圍了一天了,這一天中,他們不時将清君側的信投到那道門中。可是門裏沒有傳來任何信息,這讓本就憋着一肚子火氣的士兵們更加的郁結。慢慢的,沖進去的話語就如同謝長安所期待的那樣越來越高昂。謝長安的嘴角拉出了一抹淺笑,他在這裏等了那樣久,就是為了等待這一瞬間。而現在,也該是到了收獲的時刻了。

至于那個坐着奇怪東西飛進城裏來的少女?僅僅一個人,又能起到什麽作用?

夜色漸漸深沉,重楓等人站在小園中,府內沒有點燈,就算如此,門外團團圍住秋府的将士們點起的火把,依然透過了緊閉的門戶,驅散了天上的月色,将這小院中映出一片昏暗的顏色。

重楓看着院子正中的沐清封,連日裏使用術法的結果讓她本就蒼白的臉上看上去沒有一點血色,若是脫了那身青衫換上白袍,那就可以直接扮作女鬼吓人了。這些日子禮的同生共死,彼此默契十足,重楓心中已将對方當做了極好的戰友,見此情景,也難免有些擔憂的問道:“你還好吧?可不要逞強了。”

沐清封正低頭畫着法陣那繁複的符號,聽見重楓的聲音,身子微微一頓,然後擡首瞅了眼重楓,将發絲朝耳後攏去,平淡的回答:“不逞強也不行,總要活下去。”

這個回答太直白,讓重楓對接下來的行動都升起了淡淡的不安。沐清封低頭去确認自己的法陣,站起身來,她沒有去看重楓身邊的秋靜庭,只是在暗夜中靜靜的看着重楓,過了一會兒,猜到:“你放心,師父不會讓你死的。”

這對于古板的沐清封而言,已算得上是極溫柔的聲音,就算如重楓這樣大大咧咧又粗鄙的人,也能感受到裏面不容置疑的溫暖與關懷。重楓并不是沒有受過別人的關愛,但那畢竟是長輩,陡然聽到和自己年齡相差不大的沐清封這樣說話,厚顏者如重楓,也不禁有些臉紅起來。

“多謝先生關懷”秋靜庭的聲音從一旁傳來,重楓如觸電那般身體一顫,朝秋靜庭望過去。秋靜庭面帶微笑,從容且淡定,看不出什麽特殊的情緒來。她側頭看了眼重楓,朝她笑了笑“我們也該走了。”

重楓小心的應了一聲,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小心,但某些出于生死磨砺出的直覺告訴她,這是最好的做法。所以重楓應和着,跟在秋靜庭的身後,緩緩前行,來到緊閉的大門前。秋靜庭一路無話,而重楓也逐漸的被大門外透出的那些氛圍所影響着,她的臉色逐漸變得平靜莊重,她取下自己背上的刀,用刀身的重量支撐着自己的身體。

“怕嗎?”秋靜庭突然問道。

“不怕”重楓回答,她經歷的生死太多,自然不會被這還未見到的陣勢所驚吓,她又低了聲音“你也不要怕。”

“呵”秋靜庭輕輕的笑了一聲,然後回答“好。”她回答的時候,聲音裏帶着溫和而柔順的感覺,讓重楓的心禁不住躍動起來。而也就像是應和了她的聲音,大門被緩緩打開。

門被打開來,火把的火光,鐵甲的鱗光,如同潮水一樣迎面湧來,又在那門檻上靜立止步。四周如此安靜,安靜得只能聽見火把燃燒時的輕響。秋靜庭緩緩的踏了出去,重楓靜靜的跟在她的身後。鐵甲像是見了陽光的雪,被秋靜庭的光芒照耀着往後退去,迅速的讓出了一塊空地。

“謝長安何在?”秋靜庭環顧了一周,問道。她的聲音沒有半分的起伏,平靜自然,那音色中還帶着屬于少女特有的,稍帶着稚嫩與水潤的青春喜氣。但她平靜淡然的站立着,卻已隐隐有了她母親的雍容華貴,威儀無雙。

士兵們互相張望着,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他們也是二十出頭三十左右的年青人,彼此的眼中與臉上,都帶着面對上位者的惶恐與迷茫。直到身後傳來了馬蹄聲,于是鐵甲形成的潮水像是聽到了什麽命令般一樣,緩緩的朝兩方分開,讓出了一條狹長的通道,謝長安就在通道的那一頭,騎着馬緩緩而至,最後停到兩人的身前。他冷漠的注視着秋靜庭,以及在她身後,繃緊了神經的重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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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竟然活下來了。”

“謝節度使”重楓整理了下自己的情緒,站了出來,對抗着謝長安那看她如同看着一個死人一樣的眼神“你看到殿下卻不下馬,難道真想反了麽?”她昂起了頭,盡量顯得驕傲而又矜持,話音冰冷的問道。在這些本就繃緊了神經的軍士面前,反這個字無疑是在挑動着他們的底線與承受能力,足以令他們嘩變或是畏懼。但重楓卻選擇說了出來,因為她不相信謝長安能在倉促下找到這樣多真的能反起來的死士,而這些話也正是為了挑撥謝長安與他手下那些懷着其他心思的軍士們。

謝長安沉吟着,冷冷的注視着重楓,所有的人都緊張的看着謝長安,若果謝長安承認要反,在場的将士又會怎麽辦?這是連軍士們都不清楚的事情,所以他們緊張的看着謝長安,不自覺的吞咽了下唾沫。誰也沒有注意到,就在這樣安靜中,風輕輕的吹動着,将一圈濃霧緩慢的包圍住了将士們,将他們與這座安靜的雄城隔絕成兩個世界。

風慢慢的吹過,一切都那樣的安靜,一絲血跡從沐清封的唇角緩緩滑落,沐清封張開了一直緊閉的雙眼,她的雙瞳無神又好像在那潭死水中搖動着淡淡的微光。她好像透過了那道牆,看着牆外劍拔弩張的人們,以及他們外面悄悄濃郁的霧與趁着夜色往城門前行的人……

“殿下,非常時期,行非常之事,老臣得罪了。”這話說完,重楓将刀一抖,已經站到了秋靜庭的身前,将她護在了身後。而謝長安也拔刀出來,看上去就要沖鋒過來。

“全軍!!!”

謝長安高聲呼喊道,只聽得叮叮當當一陣亂響,其他的将士幾乎是下意識的拔出了兵刃,朝向謝長安指向的方向。就在謝長安的馬蹄往前踏的那一瞬間,一只弩箭破空而至,緊緊的咬合在謝長安坐騎的前方,驚得謝長安的馬一聲長嘶,而謝長安也是久經沙場的老手,半彎着身子,猛的将缰繩拉緊,強硬的将坐騎定下來。

只是這一打斷,原本只是下意識動作的将士們又迷茫着放下了武器。謝長安掃了眼周遭無措的将士們,皺了下眉頭,喝問道:“是誰!”

這樣一打望,衆人這才發現身後不足五米處,都被濃霧所掩蓋,裏面似乎隐藏着許多的人,不時發出馬兒的響鼻聲,卻看不清楚,只有冷冷的肅殺之氣透了出來。在這樣的夏季夜裏,何曾發生過這樣詭秘的事情,當兵士的原就都是大字不識一個的粗野漢子,此刻見了這樣的事情,只覺得是秋靜庭當真是天家血脈,招惹不得,心中膽寒,連武器都快握不住了。

“是倫方麽?”謝長安盯着那只弩箭,突然嘆了一聲,問道。

霧氣中靜默了一會兒,跟着馬蹄的聲音響了起來,晉倫方驅使着坐騎走了出來,在距離軍士們不遠的地方停住了腳步,輕輕的回道:“回将軍,是我。”

“你背叛了我?”

晉倫方沉默了片刻,這才生硬的回道:“保家衛國,這是将軍您教我的,我們是大翰的兵,不是某個人的兵。”

此話一出,四周一片嘩然。

謝長安默然不語,在他身後的晉倫方也就不語。作為謝長安曾經的偏将,他們相處的時間極長,對彼此都十分的了解,現在既然已是兩軍對立,那就再無和平共處的餘地了。所以謝長安只是嘆息了一聲,又猛的張開了雙眼,将長刀橫立,腳一夾,坐下如游龍翔天般,毫無征兆,就朝着重楓與秋靜庭沖去。

謝長安身形極高,手中的長刀也極長,縱刀劈下,再加上馬的沖擊力,若無意外,其中的力道絕對能将重楓連同身後的秋靜庭一起劈成兩半。

重楓臉色大變,她雖然能躲開這蓄力一擊,但身後的秋靜庭毫無武力,是決計躲不過去的,所以她咬緊牙關,橫刀縱身而起。謝長安的刀鋒揮下,只聽得金戈之聲摩擦出令人牙酸的響聲。重楓剛剛縱起的身子又立刻被壓下,重重的落到地上,幾乎是同時的,她的虎口已經崩裂出了血,但她依然咬着牙強撐着,死死的盯着謝長安。

“謝長安意圖造反,還不快拿下他!”秋靜庭又氣又急,呵斥道。她深知周遭将士對謝長安的敬畏,因此也不說什麽誅殺之類的話,只是呼喊捉拿。果不其然,将士們互相看着,卻都不由自主的轉向了謝長安。

與此同時,重楓的陌刀發出了一聲嘶啞的哀鳴,斷成了兩截,眼見着那刀就朝重楓的額頭的落下,而謝長安的沖力也正好結束,刀尖堪堪頂在重楓的額間,劃下一絲殷紅。

“晉倫方!”秋靜庭輕喝了一聲,一瞬間,她的聲音都隐隐的發抖起來,她上前一步去,按住了重楓的肩膀,仰頭緊緊的對視着謝長安。那眼睛中有着倔強和仇恨,和她的母親那時的眼神是何其的相似,這讓謝長安的神思亂了剎那。

而晉倫方聽見秋靜庭的呼聲,也不得不硬着頭皮驅馬上前去,張弓就射。

謝長安輕哼了一聲,橫刀過去,劈落了那支箭。也就趁着這一空當,軍士們已經将秋靜庭和重楓護在了身後。他們原本就是被謝長安以大義欺瞞過來的,如今見到謝長安以刀相向,心中對秋靜庭已然信了個七八分,只是謝長安餘威猶在,因此沒人敢上前去對抗而已。

謝長安不言語,其他人亦是不敢言語,但此時大勢已去,只是他還想像剛才那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想要斬殺掉秋靜庭,也再無可能。謝長安調轉了馬頭,在他身前,他的親兵攔住了他的去路,為首的親兵哆嗦着嘴說道:“将……将軍……我們,我們願意誓死……”

“滾開!!”親兵的話還未說完,謝長安已經是一聲暴吼打斷了他們。他默默的驅馬往前,四周無人敢舉刀相向。重楓從人牆中張望過去,竟覺得那背影無比的蕭索。

作者有話要說: 我胡漢三又回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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