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一個老頭兒走了,又一個老頭兒來了
心中陡然升起一絲惶恐,重楓猛的後退了兩步,看看秋靜庭,又看看似是有些不知所措的沐清封。但她畢竟心中坦蕩,雖然是慌亂了一瞬,也很快的鎮定下來,轉身朝秋靜庭行禮。
“…不是說了不用行禮麽?”秋靜庭看到重楓的樣子,頓了一頓,說道,話音清冷無波。她雖如此說,但終究沒有像以往那樣,親密又心疼的扶起她。
重楓下意識的皺了眉尖,有種尖銳感在心底劃過,她深吸口氣,擡起頭來。謝浩然與秋靜庭并肩而立,美人如玉,身邊青年溫文儒雅,當真一副金童玉女的好畫面。這樣的樣子讓她心底處方才壓下的刺痛感又揚起幾分,甚至從方方不被信任的委屈中又帶上了惱怒不甘。我與沐清封在做什麽,你與那謝浩然又為何來這樣偏僻的地方?
重楓看了秋靜庭一眼,秋靜庭卻還是那淡漠的樣子,抱着手,扭開了頭,去看遠方,連一眼都沒有看向重楓。重楓眼一晃,卻見謝浩然的視線正頗有興趣的在她和沐清封之間來回晃動,眼底處是不加掩飾的不屑之色。重楓皺了下眉,她本就不待見此人,如今見了,更是心火竄動,于是昂起了脖子,說道:“員外郎大人,真是好沒有規矩。”說罷,她的手指在革帶上懸挂的魚袋上晃悠,譏諷的看着謝浩然,全将怒火灑在他身上。
謝浩然順着重楓的眼光望去,看到了魚袋,随即明白過來,眼中騰起了怒火。謝浩然是員外郎,六品官員,還沒有佩帶魚袋的資格。而重楓一步登天,任軍器監少監,正五品,足足壓了對方一個頭,按禮制,謝浩然正該朝她行禮才是。
“怎的,莫非員外郎大人離開太學日久,連禮也不會了?”如今和重楓初入太學當日何等相似,人物卻截然相反。重楓冷笑譏諷,謝浩然怒火中燒。就在兩人對視中,一只素手卻橫插過來。
“員外郎乃是母皇的侄子,你莫要胡鬧!”秋靜庭終于回過了頭,皺着眉頭看重楓,斥責道。
這當真是一個輪回,當時的謝浩然何等張揚,秋靜庭默默的護住了重楓。而今的重楓氣勢洶洶,那個女人,卻伸手護住了謝浩然。重楓看着秋靜庭,秋靜庭亦是看着重楓,兩人都不言語,只是重楓眼中的怒火越盛,秋靜庭的眸光就越冷。
“好,好。”對視良久,重楓怒極反笑,她雖挂着笑,眼底卻一片冷洌。她別過眼去不再看秋靜庭,卻緊緊的盯住謝浩然,如同獵豹見了獵物,滿是殺機。她見不得謝浩然這樣的人,一方面是怒火遷移,一方面是憎惡對方畏首畏腳,躲在女人身後。而這女人,是她心愛的女子,卻還偏袒她讨厭的人。所以她越是惱怒秋靜庭,就越是憎恨謝浩然,恨得殺意四起。只可惜這裏不是快意恩仇的定威城,只可惜自己手裏握的不是與她共禦敵殺人的陌刀。
秋靜庭看到重楓的樣子,眉尖一擰,似是要說什麽,但一直在重楓身後的沐清封卻轉了出來,按了按重楓的肩膀。一瞬間,秋靜庭的眼微微一眯,随即化作了唇邊不帶笑意的淺笑。
沐清封恭敬嚴正的向秋靜庭行了禮,又看了眼謝浩然,朝他點頭致意,這才彈了下衣袖,轉向了重楓,語氣平和:“既然此地不适合談話,那我們便走吧。”
重楓陰着臉看了眼沐清封,又看了眼默不作聲的秋靜庭。她雖不曾開口,卻明白她是希望自己就這樣默默離去,不與謝浩然發生什麽沖突。重楓慣常隐忍,本也可就此罷休,可是在這一層下面,那隐着的意思,那冷冰冰的表态與眼神卻讓重楓不願忍耐,不願就這樣罷休。她覺得委屈又不甘,她希望秋靜庭能對她說點什麽,哪怕是如往常一般給個笑容也好。而不是如同現在這樣冷冷的如同陌生人。
“我…”重楓上前一步,她想不管不顧對秋靜庭說點什麽,可是在這樣的地點,她又能說什麽呢?她是定威城那個任意灑脫的刀客,她也是前一世那個知輕重隐忍的平凡人,她是可以任性沖動的少女,卻也是個看盡滄桑的蒼老魂靈。兩樣的性格,從沒如此刻如此劇烈矛盾着,仿佛将她扯成了兩半。
“你還不走?”秋靜庭卻在此時平靜問道。
重楓一窒,低下頭去,沐清封看了看兩人,不由分說,拉起了重楓的手,朝兩人點頭致意,繞過了兩人,就朝裏走。重楓一直垂着頭,浏海遮住了她的表情,看不清她的樣子。
“也不瞧自己是怎樣的身份。兩個人在這樣的地方誰知道又是做什麽勾當…嘿嘿…”擦肩而過的那一瞬,譏諷又惡毒的聲音陡然傳入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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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楓擡起眼,出手如電,一下子扼住了謝浩然的脖子。這一下快若閃電,所有人都沒來得及反應,而重楓那擡起的眼中,殺意仿佛從那血紅的瞳中宛若實質刺向了謝浩然。
“員外郎大人”重楓慢慢的勾起了唇角,她的指間用力,偏生說話卻輕柔無比,讓人不寒而栗“你以為旁人都和你一般龌龊心思麽?”
謝浩然嗚嗚兩聲,白玉般的臉上一片通紅之色。他掙紮着抓住了重楓的手,想要将重楓的手移開,可是沉溺酒色的力道再如何用力,在重楓看來依然軟弱的如同嬰兒。這樣的人,有什麽資格站在她的身邊?這樣的念頭帶着暴虐的情緒席卷而來,焚燒着她的理智,她的手指下意識的收緊,謝浩然的頸骨處傳來可怖的咯咯聲。
“夠了!”秋靜庭的聲音冷水一般,将重楓澆了個透心涼“你究竟要胡鬧到什麽時候?”
重楓頓了一瞬,猛的松開手掌,她看着拼命喘氣呼吸的謝浩然,然後突的轉頭對沐清封說:“先生,我們走吧。”說罷,她也不看秋靜庭,便徑直調頭往來時路而去。
沐清封看了眼秋靜庭,又看了眼萎靡不振的謝浩然,輕輕的嘆了一聲,也急忙随重楓而去了。
腳步聲踢踢踏踏,很快和着人影一起消失在長廊轉角處。秋靜庭環抱雙臂靜靜的看了一會兒,這才又調轉了頭來,默默的注視着已經站起身來的謝浩然,看着他一張白臉通紅,雙瞳中怨毒之色濃烈。
“這蠻子當真是越來越大膽了!我一定要禀告姑母,讓她死無葬身之地!!”謝浩然咳出幾口濁氣,恨聲說道。
“禀告母皇?”秋靜庭聞言,卻低低的笑了起來,在面對謝浩然敢怒而不敢言的表情,輕聲問道:“你要說她什麽?剛才的事情,我什麽也沒有看到。”
“你!”謝浩然盯着秋靜庭,聲音陡然上揚:“她在此地做的什麽勾當?敗壞倫常綱紀!你難道還護着她麽!”
“敗壞倫常綱紀……呵……”秋靜庭上挑起了眉,唇邊蘊着譏嘲的笑“你猜,母皇會罰呢?還是不罰呢?”
謝浩然頓時語窒,論敗壞倫常綱紀,又有誰比得過正朔宮的那位?謝浩然又不想死,怎麽會拿這樣的事去送死?所以他急忙轉了臉色,做出了讨好的表情,說道:“好妹子,表兄一時失言”他說道此處,臉色又是一變,續道:“可是這事,卻不能這樣善罷甘休。”
秋靜庭默默的聽謝浩然說完,勾了勾唇角,看着謝浩然的模樣,正色道:“本宮且送你四字,咎由自取。”
言罷,她也不再理會瞬間将臉色漲成豬肝色的謝浩然,甩袖而去。
重楓走得又急又快,沐清封人矮腿短,跟得格外辛苦。她連跑幾步,卻不想前方那人突然頓住了步子,她一個收勢不住,直接撞上了重楓的背脊,鼻梁一陣痛楚,不禁低呼一聲,後退了幾步,捂住了鼻子。
沐清封閉眼捏鼻,臉前一陣淺風微動,應是重楓轉過了身子來看着自己。沐清封顧不得想其他,只是揚起了頭,她覺得鼻尖疼得有些厲害,怕是有血,她的衣物都是素白,于是不敢大意。
片刻之後,輕輕的笑聲從前方傳來,接着變成大笑。沐清封睜開眼,又因光線的關系,将眼眯成了一條淺淺的小縫。面前這個明明生着氣的少女正在她面前大笑着,她不明白對方究竟看到了什麽感到那麽好笑,直笑得眼角處都潤出了水汽,那滴水珠這樣頑皮又急切,迫不及待的鑽出了眼眶,順着眼角滑落,猶如一滴斷線的珍珠。看上去如此的晶瑩名貴,卻又莫名的疼惜,讓人想要伸手去接住,然後好好珍惜起來。可是沐清封終究沒有伸出手去接住,那是一種關乎安危的直覺,只覺得一伸手去,大概就有什麽東西不一樣了。
“看你這呆呆的樣子呀”重楓的聲音傳來,帶着類似于愉悅的無奈,她垂下了頭,看着沐清封,微微笑着“眯什麽眼呢?”
“……陽光……太好了……”沐清封愣了一會兒,然後別過了臉去,低聲說道。是的,陽光太好,所以那一瞬,才會覺得這人光華奪目,讓人移不開眼去。
“嗯,陽光是挺好的。”重楓聽見沐清封的聲音,于是扭過頭去看着外面高遠的天空,也學着沐清封的樣子,眯起了眼睛。她滿懷的心事,經着沐清封的提醒,在這陽光下一曬,似乎也消解了幾分。兩人默默的站在一處,各自想着心事。重楓突然低低的嘆息了聲,說道:“走吧,老太常畢竟是你的先生,離了太久終歸是不好的。”
沐清封嗯了一聲,随着重楓并肩而行。她注視着自己的腳尖,重楓走的并不快,所以她走的也不快,并不像此前那樣需要努力的跟随。
“你明天就要走了,按理說,我是應該送送你的,可是我大概是不能送你了。”
“嗯。”沐清封低聲應道,神思卻不知道飄在何處。
“若是老太常這邊你還需要做什麽,你吩咐一聲。你不在的這段時間,我就幫你做了吧。”
“嗯。”還需要做什麽呢?人既然都去了,無論再做什麽,大概都只是慰藉活人而已了。
“我今天心情不大好,如果對你的口氣也不好的話,你大人有大量,就不要介意了。”
“嗯。”
兩人一邊走,一邊說。大部分都是重楓絮絮叨叨,沐清封只一個簡簡單單的應聲。
“老太常說欠我一條命,如今他死了,這筆賬怎麽算呢?”重楓低聲的嘆息着。
沐清封終于擡起了頭,看着重楓,一字一頓:“他欠你的,我還你。”
“……我可不是這意思啊。”重楓皺起了眉,為難的看着面前這個正經的先生,試着想去勸服沐清封“我要你的命又有什麽用呢?你又不能打,又不能吃。”
沐清封咬着唇不語,只是狠狠的瞪了重楓一眼,大步朝前。重楓看出了沐清封那一眼中的兇狠意味,識趣的不再說什麽,只是默默的跟在了她的身後。她撓了撓頭,低聲嘀咕着:“幹嘛不換個太學上下都盡力幫我一事之類的呢?”
兩人慢慢前行,一直轉到了前廳,只見此刻已不像兩人離開時那樣人來人往的模樣。雖說還是如同之前那般擁擠,只是很明顯的分作了兩派,氣氛凝重安靜得有些詭異。
“你們來了。”最先發現重楓兩人的,是岑婉商,她還站在門口,不曾進到屋中。重楓有些奇怪的探頭看了過去,岑婉商還是微微笑着的模樣,這樣凝重的氛圍對她來說,似乎就不曾存在那樣,她說話的口吻是如此的淡定和自然,卻引來了剩下人的注目。緊跟着,人群分散開來,如同一條直道,通往了人中心的那人。
那人已經很老很老了,老得沒人知道他的歲數,只是在他不動的時候,就像一塊死去很久的死木,只有當他行動時,才能從中看到還存活的痕跡。這個人重楓并不熟悉,卻也不陌生,他留給重楓的記憶,就如一年前她初初踏進了這座城那樣,深不可測。
“宗主……”沐清封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帶着幾分疑慮幾分嘆息“好久不見了。”
作者有話要說: …………征求章節名,現在寫的這個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