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帝都變(下)
重楓微微的直起背脊,她還是坐在石凳上,深色的披風垂下,仿佛是片厚重的雲。在她身邊,秋靜庭安靜的站立着,她并沒有流露出什麽別樣的情緒,只是溫柔而專注的将目光膠着在重楓的身上,仿佛謝家兄妹從來不存在一樣,甚至好整以暇的伸手去撥弄了下重楓方才被自己弄亂的發絲。
“你們怎麽來了?”做完這些後,秋靜庭這才将眼光投向了謝浩然。但她很快的移回了目光,扶起了重楓,柔聲說道“先回去吧?”
重楓點點頭,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被人撞見這樣的場景,總是讓人有些尴尬的。她瞅了一眼謝浩然面色鐵青的臉,又轉過眼,她讨厭謝浩然對秋靜庭懷抱的心思和如今這樣的表現,只可惜她現在的身體确實不能做什麽太激烈的動作。
“不用太擔心什麽,現在你只需好好休息便是。有什麽事,等過了年再說。”
梅花被寒風吹動灑落在兩人的肩頭,暗香浮動。秋靜庭牽引着重楓,她的手指輕輕的摩擦着重楓的手背,朝着重楓勾了下唇,聲線變得輕快上揚:“又是一年了呢。”
重楓聞言,也不禁垂頭去露出了笑容。她還記得去年的時候,心中那些酸澀的情懷,她傻傻的做了個以為永遠也送不出的花燈。如今想來,仿若隔世。
“當時你來找我了。”重楓眯了眼,眼中全是一片柔軟的懷念之情“我當時以為我在做夢,你怎麽會來找我呢?”
“我不知道為什麽會去找你。可幸好我去找了你。”秋靜庭回答道,兩人相視一眼,都會心而笑。
若不是秋靜庭去找重楓,重楓大概也沒機會送出那盞燈,兩人就不會變得親近起來,而最終也大概只是陌路而已。
“其實我一直想問你…”重楓看着秋靜庭,低聲說。
“嗯?什麽?”秋靜庭聞言,側過了頭等着重楓。
重楓的唇微微動了下,側了臉看着秋靜庭。其實她從第一眼就非常喜歡她的容貌,否則也不會在黃沙上求了她好幾次要畫她的畫像。只是,這樣好的人,為什麽會最終喜歡上自己了呢?這是重楓一直想問,卻又一直害怕問的話。越是親密,就越是恐懼,是同情怎麽辦,是可憐怎麽辦,是補償怎麽辦?明明問題就在唇邊,卻又一次次的吞了下去。這次也不例外,重楓搖了搖頭,說道:“我又不想問了。”
秋靜庭輕笑一聲,自幼良好的教育讓她沒有在這個事情上過于糾纏。她只是握緊了重楓的手,溫柔的說道:“那等你想問的時候再問吧。風又大了,回屋吧,你的傷還沒好呢。”
重楓點點頭,随着秋靜庭,輕而緩慢的走在庭院中,兩人的雙手交握在一處,溫馨平靜。只是這樣的平靜能持續多久,誰也不知道。被安置在軟榻上,一伸手就能推開窗看外面紛飛的落梅或是飛雪,屋內總是溫暖的,何況手裏還捧着暖爐。重楓回頭看着秋靜庭坐在她身邊,臉色平淡的看書,心中也是一片暖暖的淡,這樣的日子,若是一直維持下去,那該有多好?身上的傷還隐隐有些作痛,對于重楓來說,不致命的傷并算不得什麽,可是秋靜庭卻不這麽認為,非堅持着要她靜養。
于是重楓閉了眼,放任自己沉在這樣的溫暖中,不再想其他的一起。對于重楓來說,這一個月的時間裏,似乎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所謂世事無常,所謂…禍不單行,不外如此。
沐清封每隔三日,就會傳回一次信。時光一開始過得平淡,又在平淡中暗藏了殺機。帝都中的死亡事件讓京都震動,知道內情者隐而不發,不知內情者惶惶難安。京兆尹胡亂的抓人,卻也清楚,重楓不是他們能動的,因此雖然是鬧得雞飛狗跳,重楓卻偏生得了一片安靜,足以讓她安穩的将事情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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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她帶人将一切事物準備妥當,挂着笑看着兵部的人一一清點,心中有種說不出的爽快。當初和兵部的人訂的協議,她完成得極漂亮,因此她心中也有些自得的。
“少監大人,都已經清點清楚了。”兵部的人哪怕是文職,都似乎有種軍人的灑脫感。負責清點的官員是晉倫方,他挂着淡淡的笑容,朝重楓拱手作禮,說道“還請少監大人随我來。”
重楓沒有什麽猶豫,只是随着晉倫方的帶領,在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時,重楓還是有些遲疑了。反倒是晉倫方上前了幾步,飽含着敬意的喊了聲:“易前輩。”
“小姐。”易三微分雙腿,負手而立,神情肅穆,讓重楓也不由的跟着正了神色。易三抱拳說道:“易三先謝小姐不忘家仇,如今終于得償。”
重楓沒有回答,只是靜默以待,她知道易三還有話說。果然,易三沉默了一下,又道:“小姐,易三有一問。”
“請。”
“您…真的是要走仕途麽?”易三的眼中一片憂慮,甚至是帶着規勸之意“如今大仇得報,這京中兇險難測,小姐還要在這宦海中浮沉麽?”
重楓微微的眯了下眼,随後斬釘截鐵的答道:“不錯。”這是不能明說的理由,這是必須這樣走下去的事實。哪怕易三的問話可能通向一個她想要的未來,可是她依然要毫不猶豫的将這退路堵死。她心知自己的懦弱與膽怯,只有将自己逼迫得毫無退路,她才能勇往直前。
易三似乎為不可聞的嘆了一聲,随後側過了身子,說道:“老奴明白了。小姐請随我來。”重楓上前了幾步,跟在易三的身後,她聽見易三細而輕的話:“小姐果然如大帥所說的那樣…我這樣做,也是老奴最後能為小姐做的事了。”
“父親…麽…?”重楓垂了眼,然後又深吸了口氣,昂起頭。不管這是誰的安排,最終這是她所選的道路,那麽,這就是她自己的道路。除了走下去,沒有其他的辦法。
屋中的人,重楓說不上熟悉,卻也并不陌生。她記得秋靜庭請過他們去德月樓的小院中一敘,此刻再次見到,卻不見那個溫柔的身影,這讓她有種奇怪的錯位感。
“小姐,容老奴引薦。”易三回首一抱拳,将手伸向了主位的老者,低聲道:“兵部尚書姚成禮,十年前…”他說到此處,頓了一頓。而老者卻拈着胡須笑眯眯的接口道:“十年前與易博斷絕師徒關系的不成器的先生。”
這話就仿佛觸動了什麽開關一樣,大家都會心笑了起來。易三一向沉默寡言,此刻也禁不住微笑起來,又将手移向了第二位。這是個瞠目張須的粗野漢子,他哈哈一笑,說道:“可算是說到俺了,如今且不說,十年前曾是大帥的副将。不過嘛,被打了幾十板子,趕了出來。”
這話一出,又是一陣哄笑。接下來,一一介紹,又都提到了十年前,任重楓再怎麽愚鈍,也回過了味。好容易鬧哄哄的說完,姚成禮這才笑道:“如今可明白了?”
重楓愣愣點頭,卻又滿是疑惑。她能理解易三長達十年的守候,卻不能理解這些人的堅持,所以在吃驚之餘,她滿懷警惕。
姚成禮畢竟是老成精了的人物,又怎麽會看不出來重楓的疑惑。或許是因為是軍人的關系,他的身上總是有種率直的氣息,樂呵呵地說道:“我也不瞞你,過去了那麽多年,我們這些人也不是當年的年紀。也不願再生變動。答應過的事,自然要遵守,可若是你不知道,我們便也可以裝作不知道。”他朝重楓眨眨眼,随後笑道“你要謝兩個人。”
“兩個人…?”重楓喃喃的重複着他的話,說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樣的想法。
“一個是易三,他為你易家守了十年,忠義可嘉。雖然大帥去了,可當初的叮囑,他是守得最牢的那個。”姚成禮的話中有幾分感慨,随即話音一變“第二個麽,則是公主殿下。若不是她出面,我們也下不了這樣快的決心。”
“公主殿下…”重楓咀嚼着這個詞的含義。她沒有想過這樣一份厚禮,或者說,她更懼怕十年前去世的父親,他留下的這一步步棋子,究竟又是為了怎樣的目的呢?
估且算是一場歡聚吧,起碼席中的人看起來是歡喜的,只是重楓明白,雖然這些人是父親的舊部,但他們也決計不會真的聽命于自己,只是在朝中多了這樣關系牽連的靠山,總是極好的。
回來的路上,重楓昏昏沉沉,只聽到易三輕聲的嘆息。也就是在這路上,重楓遇上了第一次襲擊。有易三的保護,有兵部的護送,哪怕重楓還有醉意,也平安的度過。可接下來短短的五天裏,重楓竟又受到了兩次襲擊。
一次是牛車受驚,而最後的一次,也是唯一受傷的一次,則是只有重楓一人的時候。因為這傷,重楓被秋靜庭埋怨了許久,還強令卧床休息。可是重楓誰也沒有說過,襲擊者只有一人,那夜的月色似霜如水,冷冷的如冰一樣。那片彎刀無聲輕柔,而月色下的那人,雖然是一身夜行衣蒙住了眼,卻依然能聽到那不屑的輕笑。眼神對望間,那人眼底的冰藍晃動,如北方平原冷酷無情的狼。
作者有話要說: 新年好呀~新年好呀~
感謝大家這一年來支持着這篇又臭又長的文,祝大家蛇年大吉,有錢沒錢的都發財,單身的找到心儀的另一半,有人的有情人終成眷屬,讀書的逢考必過,工作的節節高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