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不是七殺

那是熟悉的眼神與同樣熟悉的刀式,她雖然只在那風雪之地見過一次,卻永遠也忘不了。對重楓而言,這次受傷,除了不解,更多的是頹敗與擔憂。

她受的傷并不重,并不是在要緊處,再加上悉心的照料,三五日就如常人一般。只是心中的擔憂與迷茫越盛,連覺也睡得極不安生,生怕夜半說出點什麽來。幾次三番,夜半回夢中醒來,都是身體繃得死緊,連帶着背部發酸。

這夜又是如此,她下意識的回轉頭,要去看秋靜庭。往日時,秋靜庭總是睡得香甜,只是她回望已成習慣,這一次也同樣是習慣使然,不同的,只是那個原該熟睡的人,在這朦胧昏暗的天光中,睜着清亮的眼,安靜的看着她。

重楓心底吃了一驚,卻并未表露出來,只是有些尴尬的笑笑,說道:“吵醒你了?我…我做了一個噩夢。”

秋靜庭輕輕的嗯了一聲,重楓聽見耳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聲,那溫暖的身體與淡雅的體香就包裹住了重楓的感官。跟着,溫柔的聲音在重楓耳邊響起來:“你這幾日總是睡得不安生。”

重楓身子一僵,幾乎是下意識就要彈起來。搭在腰間的手臂卻猛然收緊,秋靜庭另一只手掌則在她背後輕輕的拍動着,仿若安撫。

“你啊,這方面總像個易受驚的小動物那般。”耳邊的聲音裏仿佛都帶着笑意,一點一點的讓重楓的身體重新放松下來。但那終究是暫時的,重楓心裏十分清楚,否則的話,今夜秋靜庭就不會睜開眼—她有話要對她說的。重楓沒有等待太久,秋靜庭的聲音已經在耳邊響起來:“你沒有話要對我說麽?”

重楓的頭還埋在那軟玉溫香之中,黑暗中什麽表情都看得不甚清晰,也讓潛藏在心中的軟弱越加的滋長。“我能有什麽話說呢?我日日都在你的身邊的。”幹笑的表情或許并不明顯,但話音卻透露出了不願再多說的情緒。

依照着平日裏秋靜庭那樣善解人意的包容,也許就真的任由重楓轉過了話題。可也許正因為了黑夜,秋靜庭只是沉默卻又帶了幾分強硬的,擡起了重楓的下巴。黑夜沉沉,重楓可以借這昏暗天光去窺探秋靜庭水色潤澤的眼神,卻無法将她的表情仔細探尋。這樣的感覺讓重楓隐約的有些心慌,就好像兩軍對戰時,隔了層層迷霧,你明知道敵人就在那裏,卻因無法判斷人數與分布而難以決斷。

“你的身手,我雖不是很明白,卻也知道不是一兩個人能傷得了你的。”秋靜庭的聲音平穩而有力,安靜的響在重楓耳邊“頭幾次的襲擊,我的人都能查出端倪…可,唯獨只有這次不同。”手指輕輕的摩擦,從重楓的下巴一直移到她的臉上,那動作那樣的輕柔,仿若情動時的情話“楓,你是不是認識他?”

那話音是這樣的輕柔飄忽,重楓心中重重一跳。她不知道是否是自己幻覺,卻仿佛從中聽到了不一樣的意味。

“怎麽會呢…那人蒙了面,我看不到她的樣子…”重楓低聲說道,許多的情緒在心中沉浮,彙成難以言語的複雜滋味。可是終究還是讓那最讓人難堪,最自私難言的心思占了上風。無論如何,只有眼前的這個人,是怎樣都抓住的,曾經握在手中的一切都毀去,如今握在手中的一切都關聯上層層的代價與責任。只有眼前的這個人是單純而純粹的歸屬于彼此,是只屬于自己的。

“蒙面了麽?”秋靜庭輕聲道,話音裏似是帶着疑惑,過了好一會兒才嘆息着“這樣的話,也沒有辦法了呢。”

重楓默然無語,只是一想到那人,一想到或有一日她們終會見面,就難受得百爪撓心。她突的撐起身子,手掌探進了秋靜庭的衣襟中,在她微驚的低呼中停在她平坦的小腹上。

“你還有傷。”秋靜庭的手按住了重楓的,她的聲音柔軟,似乎還有些不解與疑惑。

“可是”重楓頓了頓“我想要你。”她本性并不如外在表現得那樣灑脫,這從兩人相處時,總是秋靜庭主動就可看出。可是今晚她卻這樣要求着,甚至現出了急躁的情緒。

兩人只是僵持了一小會兒,重楓察覺到對方溫暖緩緩靠近。雖然看不見,但那一點溫香卻準确的落在她的唇間,慢慢厮磨,漸漸侵襲,讓她的心一點點的平靜安穩,一步步的迷亂忘形。黑夜中她看不清對方的表情,卻從那溫柔的動作中感覺到了對她的寵溺。

她縮緊了手臂,聽着耳邊的喘息與低吟。她該怎麽做,才能将這一刻延續到海枯石爛?她該怎麽辦,才能相信這個人真的只屬于她,而不會被其他人亂了心神?

一夜的迷亂至極,疲憊至極。一直到第二天清晨醒來,重楓就覺出了縱欲後的難受,頭疼不說,連帶好得差不多的傷處也開始作怪。重楓抱着棉被坐在床上,一臉的痛苦,她的身邊已經沒有人,看着這天光顏色,秋靜庭應是已經起來在亭中讀閑書了。秋靜庭的生活一向十分有規律,或許是因為身為天潢貴胄,行為舉止總有一套規則,何時起床,何時吃飯,都十分的精準,極少有差錯。

稍微的放空自己後,重楓還是慢慢的收拾起床。夜裏的那些懦弱随着日光被收攏到了內心深處,畢竟除了那些心事以外,這個世界還有很多很多其他的事情。比如說沐清封。想到這裏,重楓咬了咬下唇,時間已經過去了三日,沐清封每隔一日就會送到的信,卻已經斷了三日了。信沒有送到,可能因為耽誤,也可能因為其他。可重楓怕的,就是這個其他。她預感到了這其中的兇險,一點也不希望這兇險真的将臨到那個過分認真的先生頭上。所以她努力的去深呼吸,調整自己的情緒,将那些情感上的懦弱給掩藏起來,這樣她才能變得堅強,去應對那些突如其來的種種。

起床梳洗,打開房門,早有丫鬟遞來了熱好的餐食,看那樣子,或許是熱過了許多次,就等着她開門那一瞬。因為麻煩別人而産生的尴尬愧疚之心從第一日知道這樣情況起,就沒有變化過,只是往日那些自制,在昨夜裏失了控,這讓重楓有些臉紅,接過了餐盒,又規規矩矩的道了聲謝。

食完,靜心,步到桌旁,就着筆紙,匆匆寫完一封短信。重楓吹響竹哨,喚來信鴿,将短信送出,立在窗欄上了又發了一會兒呆,在心下暗自盤算着,是否應去一趟裕倉。一來是因為沐清封讓她放心不下,二來也是因為那一日被謝浩然與謝羽撞見她與秋靜庭的私情,她心知只怕自己一踏出這公主府中,謝浩然派出的刺客就會接踵而至,也有些避風頭的意思。

靜待了一會兒,卻不見秋靜庭的身影,重楓朝窗外望了一眼,雖說天氣晴朗,但畢竟是冬日,風吹樹搖,帶來了絲絲涼意。重楓有些擔憂起來,抓起軟榻上的裘衣,就沖出了門。

一路的小跑,鬓角處起了細微的汗水,呼入胸腔中的冷空氣帶着這個城市獨有的潮氣。這一直是重楓不習慣的味道,不過此刻她也管不了那麽多。她問了府中的人,穿過了長廊,遠遠的看見了那背影,又随着那背影,看到了立在那處的另一人。已經不是漢人的打扮了,可是那張明豔的臉上依然那樣的從容而端莊,讓人看一眼就忘不掉,卻又是永遠都不可把握的。兩人立在一處,就算是不承認,也會覺得是那樣的合拍。

一瞬間,就只想笑。笑自己的癡傻,笑自己的報應來得太早。她早就該想到,以她們的關系,既然她來了這帝都,又怎會不見她?她早就該知道,早就該猜到。可是她卻想傻子一樣,以為蒙住了自己的眼睛,就什麽都看不到,以為不對秋靜庭說,她就什麽都不知道。

傷口痛麽?這是帕夏汗留在她身上的傷,那自然是痛的。重楓站在原地,卻不敢走上去。她明明該是名正言順的那一個,可是遠遠的這樣看着,卻覺出了自己的多餘。

“原來你如今住在這裏。”這聲音,輕飄飄的,仿佛在微笑。事實上,那人也确實在笑,看着重楓,又看着身邊的秋靜庭,帶着探究的樣子,微微笑着“靜庭,我們三人也算是好久不見,過去吧。”

秋靜庭擡頭看了眼帕夏汗,沒有應聲,她轉過眼去看了眼重楓,看着她蒼白着臉色,面無表情,但眼中卻透着委屈的樣子。她輕輕的,輕輕的嘆了一聲,朝重楓走去,拿走了她臂彎間的裘衣,展開,披在重楓身上,說:“這樣冷的天,你又受了傷,怎的還不穿多些。”

重楓沒有回答,她只是看着秋靜庭的動作,眼中慢慢的變得喜悅起來。然後她伸出手,想要去握住秋靜庭的手。只是在指尖碰到肌膚的那瞬間,秋靜庭明顯僵了一下,然後縮回了手。重楓咬着下唇,眼中的光芒瞬間變得黯淡起來,連帶着心都更加的畏縮,失去了很早以前,和帕夏汗無謂對抗的豪情。這世間的事,原本就是如此,當那事物不屬于你時,你拼命或是努力,那都是你自己的事。可這事物屬于你了,又是你的心愛之物,你就必然牽挂小心,你的心事再由不得你,而是被劈做成了兩半,一半在你這裏,一半在她那裏。牽連到一點,都會讓你失去原有的勇氣。

“身為七殺,你當真令人失望得緊。”帕夏汗一直在旁邊默默的看着,她似乎看不見兩人之間的情愫與別扭,只是搖了搖頭,說道。

“因為我根本就不是什麽七殺。”重楓回答,她看也沒有看帕夏汗,只是說道。

有多少人想着若有一日重新來過會如何如何,可這世上并沒有後悔藥可吃。哪怕如重楓這樣撞大運的重生者,最後也只會發現,積習成性,積性成命。性格決定了命運,所以,重楓,只是那個拼命活着,實際膽小,哪怕生活将她逼入了絕境,她依然會選擇最穩妥的方式活着的那個懦弱女孩。

所以,重楓,只是重楓。而不是七殺。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重楓就是個小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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