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雪夜(二)
重楓的腳步輕盈,哪怕是行走在被雪覆蓋的瓦片上,也穩穩的沒有發出一絲的聲響。重楓伏低了身子,像個夜行的貓科動物般,身形矯健的來去。
她的衣物在潛入星見庭院時,就被妥善的藏起來了,如今她身着一身精幹的勁裝,只有背在背上的陌刀陪伴着她。小雪的空氣潮濕而寒冷,重楓深吸了一口氣,她心中有着淡淡的輕松和愉悅。不同于身負官職時的壓力和如履薄冰,現在的她感覺到懷念和把控。說到底,這樣獨行俠般的冒險行為方式才更适合自己吧?走更遠的路,看更多的風景,遇到不同的人,她所向往的那種生活,究竟什麽時候才能實現呢?
少女的眼中劃過無奈傷感,但她的眼神随即變得堅定起來。她打量了下四周,身體舒展開,在這暗夜中,猶如優雅而獨行的黑豹,輕盈快速的穿行在大大小小的建築中。
星見庭院聲名在外,除了重楓,也不會有不怕死的小賊出入這裏。而這樣的雪夜,又讓人容易松懈,所以重楓從初時的小心翼翼,也逐漸變得大膽起來,逐步接近了後院位置。
屋內的溫度溫暖舒适,燭火雖是昏黃,但許多盞豆火點燃,也映襯得這屋中如白晝般。屋中的藥味正濃,哪怕重楓這樣趴在房頂上,也能聞得到那不詳的意味。這樣的不詳,這樣的蒼老,在重楓的記憶中,是屬于那個叫尊主老人的味道。
輪椅碾過石板,發出了輕微的聲響。跟着少年那特有的聲線響了起來:“尊主,藥來了。”
“這身體已如西山之陽,殘破不堪,再好的藥,又有什麽作用。”幾聲輕咳過後,老人的話響起來,随即就是翻書頁時的嘩嘩聲和漫吟聲“大荒外有國,國中有奇燈,小如拳,光熾盛,如千燭同燃。”老人輕輕的笑了一聲,道:“沉香,你信否?”
“這樣的奇事,沉香聞所未聞。”少年的聲音恭敬,卻帶着點好奇的意思“尊主在看什麽書?”
“《異聞錄》,一本很是有趣的書。”
老人的聲音傳到重楓耳中,她不禁苦笑一聲。這書她也記得,因為這就是她幼年時,将原本地球的東西當做山海經那樣寫出來玩的。理所當然的,沒有什麽銷量,她父親也就是寵愛她,草草的印了幾本給她當做消遣。沒想到會有一本遺留到星見尊主的手中。只是時光不再,如今回想起來,許多的事物都那樣模糊,就如書中寫的電燈那樣,若不是他這樣念出來,重楓恐怕自己都遺忘了。
心中雖然感慨,但重楓依然一動不動的等待着。只聽少年笑了一聲,說道:“尊主怎會想到看這樣的書?”雖然礙着老人的顏面,少年并沒有說的太過,但言語中的不屑之意還是透露了幾分。
“書中寫的極是有趣,老夫也想要信這世間中,會有這樣的奇國。”老人并沒有訓責沉香,只是笑了兩聲。
“尊主”少年人無奈的叫了一聲,随即轉過了話題“您交代我的事,都已辦妥了。只是沉香有一事不明白。”
書頁被合攏,老人撫摸着書面,看着沉香。沉香低聲說道:“尊主,沉香以為,星見不應參與到謝家的這些事中。”他見老人不說話,于是鼓了勇氣,又道“我星見以稱稱天下,平衡天下大局為己任。震天雷一事牽扯過多,而且謝家又向來是太學一脈,我們實在不應該給太學院機會,落人口實。”
他這一番話說出來,倒讓一直趴在屋頂的重楓眉頭微皺。她一直以為這件事中星見不會過多參與,哪怕沉香與謝浩然相見,重楓也覺得那更可能是針對自己的陰謀,而不是和震天雷有關。如今看來,連這件事他們也有插足麽?重楓皺起了眉,她隐隐覺得,這件事插了太多的隐情,許多的勢力在其中,已經不是她當初想的那般簡單了。
“你認為,這世間,誰是星見的敵人呢?”老人看着沉香,微微的笑着。少年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他張了張口,有些遲疑的回答:“難道……不是太學院麽?”
“百年之前,太祖以揚酥湖為界,将星見庭院與太學院一分為二。”老人沒有回答沉香,卻說起了誰都知道的歷史“那時候,星見只是一門隐教的名稱,而太學院的門人,還自稱自己為改命者。星見原本沒有敵人,星光之下,衆人平等。哪怕是改命者,只要他們有自己既定的命盤,星見也要冒着對方的厭惡去迫使他們走向自己該走的道路。可是,僅僅只是劃湖而立,僅僅只是将幕後放到了臺前。我們就給自己劃定了界限,分出了仇敵。太學院與星見傾軋百年,天下格局不再是最為重要的事,秋氏一族得以脫離星子掌握……太祖的智慧,實在讓吾等汗顏。”
老人這樣的說着,又看了看面前這個少年郎,說道:“太學院立了重楓為繼承人,和謝家決裂已成形式。我們要趁這機會把謝家把握在手中,才好應對以後的奪嫡之争。這個天下,将來會是誰的,不必我多說吧?”
“是。”沉香垂首答道,但他随即又擡首,遲疑又猶豫,問道“既是如此,為何還要讓那位大人身陷危難呢?”
“只是一步棋,那邊大概也快了。這一步棋,不過是為了讓皇上下定決心而已。”老人閉目回答,他仿佛是有些累了,只是揮了揮手,說道“沉香,我的身體已經漸漸不行了,終有一日會離開這世間,回歸星辰的懷抱。你要多想想,要自己多想想。”
沉香帶着點沮喪的應了一聲,他看的出尊主對他并不滿意,若果是姐姐的話……少年輕聲的嘆息着,想那個淡漠的女人,又搖了搖頭,推動着輪椅,往屋外走。
重楓一直安靜的伏在屋頂上,她的雙眼黑亮,靜靜的注視着沉香的離開。她從瓦縫中又看了眼屋內,屋內悄默無聲,老人的呼吸已微不可聞,看來他真的是活不了太久了。重楓這樣想着,屏住呼吸,将瓦片還原,身如飛燕,沒入黑夜中。
她雖然聽到了這些事,卻也沒有忘記自己來的目的,在院中尋了個合适的地方,将懷中的錦盒埋入其中。随後,她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星見庭院。
夜寒雪濕,雖然找回了披風和傘,也依然凍得身上有些發抖。重楓快步往回,東十四巷巷口的燈燭搖晃,映入眼中,是一片溫暖的顏色。重楓眯了下眼,往前踏上幾步。這樣的雪夜,可能沒有比一盞等着自己的燈燭更讓人感覺到歡喜的了。
只是往前行的時候,她看到巷中那殘留着當初被烈火吞噬殘留的黑色時,突然有種奇怪的預感,不禁想起了那個溫暖卻又彌漫着死氣的房間裏,老人和少年的對話。他們說的那人,應該就是星見想要的,日後的君王了吧?那人會是誰呢?是秋明旭,還是謝家子?不管是誰,都似乎會陷入一場危機中,重楓這樣想着,輕輕的叩響了大門的銅環。
易三買了些奴仆,都是機靈的小子,在聽到聲音後,急忙打開門,将這府邸的主人迎了進來。重楓抖落了一身的雪花,又捧了下人的一壺熱茶,輕輕的吐出一口長氣。這樣的生活,在公主府中時,其實也有,只是不如現在這般自在。重楓眯着眼,一點點的喝着熱茶,心中回想着,卻逐漸從那充滿着陰謀的星見庭院,移向了別的地方。比如小院門口的那盞燈,那輛馬車,還有馬車裏的人。
明明相親,卻又不可接近,究竟是自己太患得患失,還是太過固執呢?重楓輕輕的嘆了一聲,露出一臉惆悵。
“小姐。”易三的聲音突然響起。
重楓淡淡的嗯了一聲,專心喝着茶。但是下一秒,她就不淡定起來,只因易三問了一句:“小姐最近愁眉不展,可是為了心上人?”他見重楓不答,于是趁熱打鐵的說道:“老奴一直知曉小姐是有心上人的,如今我們家也不同往日那般落魄,有皇上與殿下在您身邊撐腰。若真有心上人,老奴也不要這張老臉,去求一些關系與小姐說媒便是。”
重楓一張臉皮漲得通紅,不住的咳嗽,腹诽道,你這樣的說法,和不要這張老臉又有何不同。只是因着易三是長輩,所以她雖然臉紅,卻也不再說什麽,只是道:“易三叔,你別說了。這事……”她想着曾經還想與易三坦言,如今看來,實在擔心連坦言的機會都不會有了。臉上不禁有些凄涼,只強笑道:“易三叔,随緣吧。”
易三見她這個樣子,心知兩人怕是起了隔閡,于是點頭嘆道:“兩個人嘛,哪有不吵架的呢?多包容包容也就是了。”
“哪有那般容易”重楓回了一句,半真半假的回道“那位公子有愛人了,說不得什麽時候便随愛人走了。我們才相識多久,情能有多深?人心一走,怎麽也是留不住的。”
易三見狀,只得寬慰了幾句。只是他實在有些好奇,雖說他沒有時刻跟在重楓身邊,卻也大概知曉她的行蹤,她究竟從哪裏來這麽一個傷人傷心的愛侶呢?易三百思不得其解,突的靈光一閃,想起了臨行前秋靜庭對他的叮囑,決意将這事說與秋靜庭說,她們年輕人,大概比他這老頭子更好交流才是。
作者有話要說: 節日快樂~我要做一個日更的好人!